第2章

第2章

他是什麼時候長歪成如此模樣了?


小時候,除了陪他的時間有些短。平時再苦,我也不曾短過他一分吃穿用度,學習更是重視有加。


那時的我,一天要打兩至三份工。


白天跟男人一樣,去工地搬磚,飯點去擺攤賣盒飯,晚上還能去超市上個夜班……


那時的兒子,也會心疼我,會踮著腳幫我做家務,會抱著我說:「媽媽,等我長大了,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我會保護你的!」


現在呢?


他長大了,卻站在了他父親身前。


「兒子,你什麼時候知道他活著這個消息的?」


我抬頭打量著身材高大的兒子。


5?


一句話,讓他僵在了原地。


他臉色漲得通紅,眼神四處亂轉,就是不敢看我。


謝政這個好父親此刻又挺身站了出來:「沈芹,有什麼你衝我來!」


「好啊,那你說說,你什麼時候跟家裡聯系上的?還有哪些人知道?」


我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趁著他們沒注意,順手打開了錄音錄像。


如今這個時代真是好啊,輕而易舉就能把一言一行都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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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是真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選擇了跳海……」


他給我講述了他人生中最精彩的 30 年……


本想跳海自盡,但上天眷顧,反而被遊船上的陳婷婷所救。


陳婷婷帶著他去了大陸的那一頭,去了臺灣省。


她的父親賞識他,給了他資源與平臺。


他在那兒獲得了新生。


陳婷婷的父親臨終前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託他照顧自己唯一的女兒。


他說他無法拒絕恩人的祈求。


陳婷婷當時幫了他很多,他能走出破產失敗的陰影,也多虧了她。


而且那時候,他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再回大陸了,所以娶了她……


「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聯系上你兒子的?你中途有沒有回來過?」


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說來說去,他就是一點錯沒有。


一切都是命運給他的安排,而他,隻是被迫接受而已。


他被我打斷,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憋了半天才開口道:


「第三年我回來過一次,看了一眼我媽,看到她好好的,我就放心回去了,後來我還託張表弟一家多多照拂你們……


「後來,隔一兩年我會回來,遠遠地看一眼你們,看你們過得還行,我也就放心了。


「那時候,我還在臺灣那邊還沒什麼勢力,陳家也沒完全放權給我,我不能跟你們聯系……


「第十年,阿遙十歲生日,我約他出來見過一次,他之前小,我怕他瞞不住話,我……」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便疼上幾分,手下意識地緊拳頭,死死地按壓住胸口。


我怕我會就此昏厥過去,再也醒不來,那時候謝政怕是會仰天長笑,萬分感謝我這個早死的前妻。


我仰頭大笑了起來。


可悲,可嘆!


我猜到,謝遙應該不是最近才跟他爸聯系上的。


但我不知道的是,他們居然這麼早就聯系上了。


而我伺候了十幾年,一直到壽終正寢的婆婆,居然也幫著她的親生兒子瞞了我一輩子。


我自己的親生兒子,更是幫著他未曾養育過一天的父親,騙了我 20 年。


上上下下,為了把我困在這個爛泥坑裡,一起瞞了我數十年。


不愧都是姓謝的!


不愧是一家人!


不愧是血脈相連的母子、父子。


6?


我緩慢地站起身,擦淨了眼角沁出的淚花。


喘著粗氣,抬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朝著謝遙砸了過去:「滾過來,跪下!」


謝遙慘白著臉,「撲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


我拿起案臺上的戒尺,朝著謝遙的後背狠狠地抽了過去。


他雙手撐地,全身肌肉都疼得微微顫抖,卻還是死死地咬住了牙齒,一聲不吭。


這點卻是有些像我,執拗得不行。


也像極了他十歲生日那天,我從他書包裡搜出一沓鈔票,直接打斷了一根戒尺,他還是不肯開口的模樣。


後來,還是我婆婆心疼,隔著房門,叫喚了幾遍,喊了我過去,說這錢是她壓箱底的,我才半信半疑地放過了他。


不然,就算再打斷一把戒尺,我也得逼他說出來。


不過,他倒是自小就嘴緊。


他父親讓瞞著我,他便生生地瞞了我二十年。


原來竟然是那天。


我手裡不停,一下重過一下,很快背上便沁出了血跡。


謝政可能是被我打怕了,隻敢在旁邊著急轉圈,卻不敢上前來攔我。


等我終於打累了,扔下戒尺,坐回椅子上,謝遙也撐不住,直接躺倒在地。


他抬頭恨恨地盯著我,嘴裡說出來他憋了這麼多年的話:「明明是你沒用,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憑什麼怪我嫌貧愛富!


「你知道,我從小到大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學校裡孩子欺負我是個沒爹的孩子,天天打我罵我、欺負我,你隻會讓我讓著點!


「而我爸,他會每年給我寄錢寄生活用品到學校,自從有了錢,他們再也不敢欺負我,我的日子才過得好起來。


「我是愛錢,但這有錯嗎?錢能解決一切問題!」


我冷眼看著他癲狂的模樣,心中微微發苦。


我的兒啊。


錢是好東西。


但不是經過自己手賺回來的錢,它留不長。


可不是你的,終歸不屬於你。


伸手要錢的日子不好過啊。


「謝遙,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想跟你爸走,跟我斷絕關系是嗎?」我垂下眼眸,低聲問道。


他張了張嘴,別過臉去,頓了片刻,又轉頭看向我,朝我磕了個響頭,堅定道:


「我爸能給我更好的平臺,他說了他隻有我一個兒子,以後他的就是我的。


「不過你放心,你是我親媽,我會定期回來看看你,也會給你養老送終的。」


謝政也在旁,連聲點頭,應是。


「沈芹,我跟陳婷婷這麼多年隻生了一個女兒,我現在所有的一切,自然是要留給我的兒子的。」


7?


我「撲哧」一聲笑出了聲,身心愉悅道:「你這想法,陳婷婷知道嗎?」


謝政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復又揚起頭,一臉自得道:「陳婷婷平日裡一向乖巧懂事,裡裡外外都是我做主,何況她這些年一直為沒能給我生個兒子愧疚呢!我兒子繼承家業,是理所當然的!」


我把玩著手機,低聲誘著他說出他內心的打算:「你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家產都給兒子,女兒怎麼辦?」


謝政一臉不滿,脫口而出:「女兒遲早要嫁人,家產怎麼可能給她?頂多到時候多給她準備點嫁妝!」


我笑出了聲:「真好!」


他們父子倆也不自覺地昂起胸膛,一臉洋洋得意。


仿佛陳家的萬貫家產已經到手了。


我瞥了瞥他們父子倆,真是如出一轍地相似。


謝政蠢笨,他兒子也天真。


陳家世代經商,他家女兒,再無能,也不會把整個家族企業交給一個外人。


更何況,他現任妻子還有個親生女兒。


他們父子倆一直看不起女人的能力,家族產業得靠著他倆,幻想以後能獨佔所有,真是異想天開。


單單從今天的簡單交鋒,我便知道,陳氏是個厲害的。


雖然話不多,但行動迅速,直切要點。


是個幹淨利落、能幹事的人。


他想吃絕戶,不會有好下場的。


謝政看我心情不錯的樣子,觍著臉湊到我身旁:「沈芹,你放心,兒子是你生的,就算離了戶,他也還是叫你一聲媽,等他繼承了家產,還是會給你養老的。」


我心中冷哼,面上卻不顯,臉上帶上了五分心動,三分猶豫道:「這麼大的事,我要考慮一下。」


我收起手機,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晦氣,站起身,對著他們倆,緩了緩臉色,柔聲道:「我先去做飯。」


等我剛出房門,他們父子倆就談開了:


「我就說你媽就是個紙老虎,幾句話就能哄好,她還能不想過好日子?


「你看我一說有家產,你以後還給她養老,她笑得合不攏嘴了。她這輩子有好命,生了你這個兒子,還能安享晚年。」


「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她有什麼資格阻止我去發展事業。爸,我終於能跟你正大光明地相認了,以後我好好孝順你。」


......


我看著手裡的手機,低眉一笑。


我確實也挺開心的。


我去了後面倉庫,抱出了一箱東西。


這是謝政和我婆婆以前留下的一點東西。


我以前還想著能留個念想,現在想來卻是自作多情了。


現在,灶房正缺了引火的東西。


這些東西剛好。


熊熊火焰照在我臉上,我冰冷了一天的手腳終於暖了些。


8?


手上的溫度,跟婆婆張氏臨終前拉著我的手重合。


她死前,應該對我也是有些許愧疚的。


她淚流滿面,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不放:「芹芹,我對不起你,我們謝家對不起你...…」


那時我不知個中緣由,還寬慰她:「媽,我願意的。謝政沒了,本就該我這個兒媳撐起這個家的。您跟謝政對我這麼好,我替他照顧你,照顧這個家是應該的...…」


我跟謝政結婚十年,還是有過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的。


那時,他白手起家,一窮二白。


隻有我在他身邊,陪他東奔西走,陪他吃糠咽菜。


可我都不覺得苦。


因為他會在忙碌一天之後,還念著給我燒壺水泡泡腳,順便跟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顆糖,朝我憨憨地一笑。


我坐在床邊,嘴裡嚼著糖,他蹲在地上給我洗腳。


我那時就在想,我真幸運,撿到這麼好的男人,這輩子我就跟定他了。


家和萬事興。


後來,他事業有成,我們才顧得上考慮孩子的事。


將將趕在 35 歲高齡之前,我才懷上孩子。


不過好景不長,謝政越爬越高,野心就越大。


我挺著大肚子,苦心勸他,穩著點,慢著點...…


可他不聽啊。


果然,從天堂到地獄,隻有一步之遙。


他垮了,整個人都垮了。


我說我們再從頭再來。


他做不到,他逃避了,他選擇一了百了。


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去面對那些虎豹豺狼。


...…


灶膛的火熄滅了。


臉上一片冰涼,我這才回過神,卻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我以為我的眼淚在前 30 年已經流幹了,沒想到如今還有能波動我情緒的事情。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塞進了嘴裡。


糖真甜,跟那年的糖一樣的甜。


就是那顆糖,讓我撐過了最難熬的日子,撐了整整 30 年。


但我不知道,糖吃多了,吃到最後,是會發苦的。


...…


婆婆的東西,全燒光了,飯還沒煮好。


還有什麼能燒的呢?


哦,我想起來了,她的牌位是木頭做的,最經得起燒了。


我伺候了她一輩子,現在我煮飯缺了柴火,需要婆婆幫忙,她應該不會怪我吧。


我取來柴刀,咬著牙,一刀一刀,劈開了她的牌位。


每劈一刀,我便在心中問她一句:


「我可有對不起你!


「我可有對不起你謝家!


「我做錯了什麼,你們一家上下如此欺我,辱我!


「你到死都還向著你兒子,都不肯告訴我真相!」


...…


等我筋疲力竭,那塊木牌也已經四分五裂了。


我直接扔下刀,眼都不眨地直接把那堆廢屑扔進了火堆。


飯終於煮好了。


我慢條斯理地把所有飯菜吃得幹幹淨淨。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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