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梁慎之應該是馬上就得到了暗示。


他厲聲道:「不可能!」


即使在黑暗裡。


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審視。


「你暗中調查我?」


「是。」我承認道,「並且調查出一些你不願相信的東西。」


這其實就是我要求梁慎之提前結束出差行程。


快速回國的原因。


他的叔叔梁錦安,並不像外界認為的那樣幹淨。


梁慎之父母的車禍,很可能與他有關。


並且今晚的車禍,恐怕也是梁錦安操縱的。


「呵……」梁慎之輕蔑地笑,「現在是車禍滅口失敗,開始栽贓我叔叔了?」


他不相信,我能預料到的。


但我的時間不多了。


剛才大車車燈照下來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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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自己的胸腹一片血紅。


一截鋼筋從背後穿透胸腹,將我釘在了駕駛座椅上。


我快死了……


不能再讓梁慎之去傷害爸爸。


「梁慎之,你打開副駕駛前的儲物箱。」


他遲疑一秒,還是打開來。


天色太黑了。


我說:「你摸一下,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等你獲救了,一定要自己看。


「是誰栽贓誰,到時候你應該會有答案了……」


憑借意志力強撐的意識漸漸模糊。


我覺得好累,好想睡。


忽然,梁慎之問:「這個盒子,是什麼?」


5


我緩緩眨眼,低聲說:「你的……生日禮物。」


梁慎之的語氣緩下來。


有些低沉地說:「不是說不會送嗎?」


梁慎之出發前,我們才大吵一架。


其實是我因為他臨時出差,打破了我為他準備的慶生計劃,在單方面發火。


我抱著雙臂,站在他和行李箱中間。


氣勢洶洶地說:「你走吧!休想得到我的生日祝福,還有生日禮物!


「我決定從現在起,忘記你的生日!」


梁慎之回頭看我,然後走過來。


把直挺挺站著的我抱起來,放在一旁。


說:「江序,別這麼幼稚。」


明明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變得幼稚。


我沒說出來,因為梁慎之抱了我。


讓我的側臉埋進他的肩窩。


我感受到胸腔的震動。


聽見梁慎之說:「有你就很好了,我不用生日禮物。」


現在想想。


他的演技真的很好。


好到我以為自己真的被愛了。


但我還是說:「給你買禮物……其實是一件幸福的事。」


又有幾輛車從我們上方呼嘯而過。


我猛地驚醒,聽見梁慎之砸車窗的聲音。


他氣息不穩,對我說:「江序,把你的外套脫下來,我的衣服不夠厚。」


我聞見血腥味,分不清是誰的。


也許是車窗玻璃劃破了梁慎之的手臂。


但我沒辦法脫下外套。


所以我一動不動地說:「我很冷,而且……這件是秀場定制款,弄壞了,你賠給我啊?」


「江序!」梁慎之咬牙切齒,道,「你真是沒救了!」


「你最好永遠待在車裡,別出去了!」


我扯了扯唇角。


像個惡劣的小學生一樣。


因為成功招惹了自己喜歡的人,而沾沾自喜。


可是梁慎之不是小學生。


不會因為我犯賤的惡趣味而被我吸引。


把我放在心上。


他討厭我……


再度陷入昏睡之前,我聽見梁慎之叫我的名字。


「江序?!」


我沒力氣了。


半闔著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說:「你去找救援吧,先別管我了……」


我可能……


等不到了……


6


「江序!」


梁慎之的聲音仿佛沉入海底。


漸漸消弭。


然後又猛地躍出水面,撞進耳朵裡:「江序!」


我睜開眼,茫然地回頭。


看見梁慎之闊步朝我走來。


他沒系領帶,連西裝的扣子都沒扣。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機場。


行人很多,但都靜止著。


是夢啊。


我夢到了跟梁慎之在一起兩周年的前一天。


「你去南非幹什麼?你不要命了!」


梁慎之皺著眉,聲音很大。


完全沒了一貫的沉穩做派。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


力氣很大地攥著。


然後看見我白襯衫上的紅色汙漬。


一把將我橫抱起來。


「你受傷了?現在我們就去醫院!」


我沒心沒肺地笑,說:「不是血,隻是紅酒灑了。」


挺沒出息的。


我因為感受到梁慎之的在乎,而內心雀躍。


但我很快就想到。


他也許是怕我死掉,就不能為他所用。


所以我又忽然生氣,從他懷裡掙脫。


沒好氣地衝他吼:「你兇什麼兇?!」


「是你說南非的鑽石最好,不肯隨便買對戒!」


我把手裡的寶藍色絲絨盒子扔在他身上。


口不擇言:「現在買回來了,你不要就扔掉好了!」


盒子掉在地上,梁慎之撿起來,打開。


是一對鑽戒。


鑽石不大,嵌在素圈精致的凹槽裡面。


閃耀,但低調。


他看了一會兒。


無奈地說:「那邊最近發生了地方武裝衝突,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我不說話,垂著眼睫,任他將我抱進懷裡。


梁慎之的心跳比我的快一些。


下巴的胡茬磨在我的側臉。


刺痒,但我沒躲開,也沒認錯。


隻是悶聲說:「戴上戒指,永遠也不許取下來。」


說完,我閉上眼睛。


好暖啊。


就像是正在被梁慎之真心實意地愛著。


心裡想著: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這樣,我保證會變得很乖,再也不發脾氣。


但很快。


我被一陣急促的叫聲催醒。


「江序!」


又是梁慎之在叫我:「快醒醒!」


我艱難地睜開眼,感覺到他在用力搖晃我的手臂。


我想讓他別晃了,很痛。


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梁慎之急切道:「我已經砸開了車窗,現在需要你幫我一起把右腿拔出來,我就能爬出去求救!」


7


雙手被握住,放在他右腿膝蓋上的位置。


「幫我!」


說完,梁慎之雙手用力。


裹住右腿的膝頭往外拔。


我暗暗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


同時扯住他的褲子向外拽。


「呃——!」


梁慎之發出一聲拉長的怒音。


然後頹然靠在椅背上。


失敗了。


我脫力歪在一邊。


梁慎之拍拍我,喘息著說:「江序,別放棄。」


「我們再試一次。」


我閉著眼睛,小聲說:「不要,我真的沒力氣了。」


而且……


好痛啊……


「江序,你能不能別跟小孩子一樣?


「到了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耍少爺脾氣!」


以前即使再無理取鬧。


梁慎之也從未用過這樣憤怒的語氣。


我抬了抬眼。


故意逗他:「想我幫你也可以,要說你愛我,很喜歡我……才行。」


以前也這樣逼他說過。


梁慎之不回避,但也從不就範。


他有時,會神情溫柔成熟地說:「別鬧。」


有時則兇狠地用吻堵住我的嘴。


可能是真的被我氣到了。


今天的梁慎之冷冷笑了聲。


說:「江序,我受夠了你的任性、少爺脾氣,怎麼可能愛你?!」


好奇怪啊。


為什麼明明知道他不愛我。


聽見的時候,還會覺得心髒驟縮到劇痛?


我輕輕呼出口氣,想說知道了,知道了。


但喉嚨像是被沙堵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玩笑太不合時宜,我應該檢討。


其實應該檢討的事,還有很多。


例如在一起時太蠻橫驕縱。


嘴巴太壞、脾氣太臭。


我垂眸看著從腰腹上刺出的一截鋼筋。


小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不開心了這麼久。


以後不會了……


大概是我從未認錯。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梁慎之愣怔一瞬。


黑暗裡,他低聲說:「其實,你以後如果能——」


「滴滴——」


頭頂再次傳來鳴笛聲。


這一次,我們聽見有人大聲喊話:「下面的人別怕,救援隊來了!」


大片燈光灑下來。


梁慎之轉頭。


看了我一眼。


恍惚間,我聽見一陣急促又錯亂的呼吸。


光源在晃動。


眼前的光斑閃爍,越來越亮。


腳步聲和說話聲圍上來。


混亂中。


有人大喊:「醫務人員快來,有被困的人受了重傷!」


駕駛位的車門很快被破拆。


救援人員預備切割我身上的鋼筋:「操作過程會造成傷者劇痛,來個人穩穩地抱住他!」


我掀開眼皮,看見梁慎之慘白的、驚懼的臉。


他呆呆站在我面前、救援人員身後。


雙唇嗫嚅,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眨了下眼睛,緩緩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顫抖著向外遞了遞。


我望向梁慎之。


用很低、很微弱的聲音對他說:「以後……你自由了。」


8


指尖猝然下墜。


戒指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我再也支撐不住。


閉上雙眼。


「江序!」


梁慎之終於喊出聲。


但已經沒人給他回應。


痛覺一瞬間全部消失。


我醒過來。


發現自己竟站在車前。


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自己的救援。


梁慎之單膝跪在車門踏板上,探身將我抱在懷裡。


他像往常那樣用肩窩盛著我的下巴。


但手臂隻虛虛攔著,像是不敢用力。


電鋸聲響起。


火花在我身後飛濺。


「沒事的江序,你別怕,沒事的……」


梁慎之貼著我的耳朵,喃喃自語般不停地說著。


可惜肩窩上的臉慘白。


睫毛一動不動地垂著,沒有一點表情。


「現在不用哄了。」我默默地說,「江序不會再鬧,變得很乖。」


所以你滿意了嗎?


梁慎之。


梁慎之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停止說話,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我們被送上同一輛救護車。


由於我中途出現了短暫的呼吸暫停,全部醫護人員都圍在我身邊。


梁慎之頭上的傷沒來得及處理。


滿臉血汙地呆坐在一旁,紅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心電監護儀。


「傷口不平整,出血太多了!」


「他是不是在車裡活動過,拉扯到了傷口?」


梁慎之呼吸一滯,艱澀地開口:「是。」


「他嘗試過發動汽車,用很大力氣幫我扳開了變形的座椅,最後還……」


最後,還被要求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幫他救出右腿。


失敗了,奄奄一息的時候。


又被說任性、耍少爺脾氣。


監護儀不停發出尖銳的報警音。


梁慎之像被毫無準備地丟進大海裡。


忘記了呼吸。


他的背挺得很直。


渾身上下仿佛一張隨時會崩斷的弓。


9


一路疾馳,很快到達醫院。


梁慎之被擋在搶救室門外,對著緊閉的白色大門發愣。


有護士走過來,對他說:「先生,您也受傷了,需要包扎和檢查,請您跟我來。」


沒得到回復,護士走到梁慎之面前,才看到他雙眼無神,好像對自己身上的傷口無知無覺。


「先生?」


護士重復問。


梁慎之答非所問,低聲自言自語:「那不是汽油滴在地上的聲音,是他的血……」


護士:「您說什麼?」


「他為什麼不說啊?」梁慎之站不住,靠著牆壁癱坐到地上,痛苦地說,「受了這麼重的傷,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護士蹲下來安慰道:「被困時,同伴受重傷會造成其他人的緊張焦慮,不能冷靜求救。


「他一定很在乎您吧?所以才不想讓您擔心。」


在乎嗎?


我站在一旁,問自己。


在乎的吧。


但是,以後不了。


一位參與救援的護士從電梯裡走過來。


遞給梁慎之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這是您的東西吧?它落在救援現場了,看起來很重要。」


梁慎之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忘記了?


他不是這樣丟三落四的人。


更何況。


紙袋裡面裝著的是他最在乎的線索和證據。


我疑惑地望著他。


看見梁慎之機械般接過,然後放在地上。


雙手合十,又攤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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