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有了進士出身的身份,謝星橋便要去李府提親了。


李矜月背上了王李二家聯姻不得的事,在他人看來,便如美玉多了一點斑痕,終究要失幾分光彩。


又有五皇子做媒,李大人點了頭。


因謝星橋家資不豐,婚事的開銷多仰賴五皇子幫扶,就連操辦的人,都是五皇子府派人去操辦的。


五皇子不愧是文人中廣有美名的賢王,不放過任何一個籠絡人心的機會。


我聽著想,這樣的大恩,謝星橋怕是要肝腦塗地才能報答了。


他們的婚事熱熱鬧鬧地籌備了半載。


成親那日,我坐在家中酒樓的上等廂房裡,看著樓下經過的接親隊伍。


謝星橋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紅衣,說不盡的春風得意。


我淺抿一口茶,面上掛著饒有興味的笑。


洞房花燭夜,他應當就會捧著自己視若珍寶的荷包,送到李矜月跟前,訴說自己的痴情。而李矜月大抵已經忘了此事。


好想看看,兩人打開荷包,瞧見裡頭是三枚花錢時,會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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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成親當晚,謝府的洞房內卻炸開了鍋。


魚躍掩人耳目來見我,繪聲繪色地描述整個場景。


一番繁復禮節後,謝星橋挑開李矜月的蓋頭。但見美人盛妝,顏如舜華,他半生的心事在此刻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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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們都知趣地退了下去。


魚躍同一個嬤嬤守在洞房外,以防主子們有什麼吩咐。


隻聽裡頭一對新人竊竊私語,情意綿綿。


然而過了半晌,先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接著傳來謝星橋的怒吼。


魚躍同那個嬤嬤對視一眼,面色都有些驚訝,不知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應該不應該進去。


然而裡頭爭吵聲越來越大,夾雜著扇巴掌的聲音,和李矜月的驚呼。


那嬤嬤是李矜月的奶娘,聽見這般,旁的都顧不上,推開門闖了進去。魚躍便也跟著進去了。


隻見謝星橋站著,青筋暴起,怒目圓睜,仿佛經歷了最為可怕的背叛。


而李矜月捂著臉,坐在床沿,一雙杏目帶淚,惡狠狠地看著謝星橋。


顧不得有人進來,李矜月對謝星橋叫罵道:「你自己會錯了意,難道還要怪我嗎?你一個與狗搶食的窮孤兒,憑什麼做夢有人來救贖你。心存妄念,真讓人惡心!說來,你應當謝我才是,若沒有我給你的三枚花錢,你早不知死在何處了,哪裡還能存有這般向上爬的志氣?你別忘了,是你來我們李府觍著臉多番求娶的,能娶到我,是你高攀了!」


一番話引得謝星橋面色漲紅,竟撲上前,狠狠扼住了李矜月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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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著芙蓉糕,聽得興致盎然,問道:「然後呢?」


魚躍笑吟吟道:「然後,下人們都衝上去,將兩人分開了。你說可笑不可笑,千辛萬苦娶到的人,大婚當晚就分房睡了。連三朝回門,都是李氏一人回去的。」


李矜月已經不隻是謝星橋的心上人了,還是他的執念。這些年這個執念越經臆想,越趨近完美,他就越為了她痴狂瘋魔。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心間明月,不僅並非如他想象的那般溫善皎潔、白璧無瑕,還比常人醜惡傲慢數倍。


這樣,他數年的靠近追逐,都成了世間最滑稽的笑話。


如今的李矜月,可還不是前世那個無依無靠的落難千金,她身後有李家。若是謝星橋捧著她、順著她的大小姐脾性還好,若是一切不如她所願,她也不介意自曝醜態,與他對壘。


謝星橋夢想破碎的聲音,實在動聽無比。


我大為暢快,抓了一把錢,放到魚躍手裡:「你幹得好,這是賞你的。」


魚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那年全倚仗小姐指了大夫過來,讓小人的妹妹及時得了醫治,如今才能如常人一般跑跳。小姐是小人全家的恩人,為小姐辦事,是小人的榮幸。」


我點點頭:「事成之後,我會助你脫身,你還能回家,同家人在一塊,繼續為我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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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星橋和李矜月兩看相厭,可終歸是離不了的。


謝星橋和李大人都在五皇子手下,五皇子需要將他們維系在一起。


於是,他們成了京城中一對有名的怨偶。


有人說:「可知男子心易變,求娶之時那般謙卑、深情,如今不過幾月,就成了這副模樣。」


也有人說:「那李氏若是個好的,也不至於遭受如此對待。從前王家二少爺就瞧不上她,謝家子費盡辛苦求娶,婚後避如蛇蠍,可見她自身有缺。」


婚事已經如此,好在仕途順利,足以慰藉謝星橋的心。


有五皇子幫襯,同他手下的其他人聯結互助,謝星橋在翰林院內漸有名望,雖還未至三年散館考核之期,已經被視為必定留館的人選。


可這一場好夢,同樣做不久了。


我爹自江南歸來,上了一封密折,奏的就是五皇子在江南一帶籠絡士林豪族,收買儒客學子。在當地,已有歌謠流傳,暗指五皇子文星降世,天命所歸。


皇帝明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下令徹查。


這一查,更是不得了。


五皇子在江南,在朝內更是黨羽眾多。且自以為已是繼位的不二人選,府內諸般禮儀,竟效天子所為。


今上震怒,廢了五皇子的王位,抓了他的黨羽。


而謝星橋雖論起身份,還是五皇子手下的小人物,論親疏程度,卻已是五皇子的心腹。這幾年裡獻了不少計策,皆是些構陷暗害的勾當。


李矜月系出嫁之女,本不該受牽連,前世也是因此,才能在李家集體落獄的時候逃脫。但今世,她嫁的是謝星橋。


夫妻倆就這麼一起被關到了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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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有意震懾餘下諸位皇子,五皇子這一案,處理得很快。


五皇子終身拘禁於宗正院,諸黨羽中,核心人物如李大人,被賜了死。


謝星橋和李矜月,則是雙雙判了流放。


在謝星橋和李矜月離京的前一晚,我披著鬥篷,蒙著面紗,去囚室見了他們一面。


這挺危險的,但誰讓我的靠山是身有軍功的六皇子。


他們頭發凌亂,衣衫褴褸,被關在一個囚室裡,依舊離得遠遠的。


瞧見我入內,謝星橋並沒有認出我,而李矜月更是迷茫。


直到我摘下面紗,謝星橋才恍然大悟。


他一開始,還以為我是來看他的,有些激動。


畢竟在他心裡,我是「對他情根深種,被他背棄,致使閉門不出的可笑女子」。


我笑著嘆道:「謝星橋,你變蠢了。」


謝星橋一愣。


我問:「你連是誰算計你到這個下場都不知道,難道不蠢嗎?」


謝星橋大為震動,面上湧出恐懼、憤怒、憎恨,下意識就要撲過來。


可左右的人將他摁在地上。


我冷冷道:「你以為,我是你可以想打就打,想掐就掐的嗎?」


他啞著聲音說:「為……為什麼,我沒有得罪過你。」


我依舊反問:「算計沈家家產,意圖將我當作踏板靠近你的心上人,然後將我抹除,不算得罪嗎?」


謝星橋一震,顫抖著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用靴尖踢了他的臉一腳:「你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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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李矜月都冷漠看著這一切,沒有動彈,沒有表示。


我朝牆角看去,瞄了她一眼,轉過頭對謝星橋說:「不過你放心,相識一場, 我會滿足你的心願,讓你和你的心上人一起上路。」


李矜月聽到「上路」兩個字, 終於有了反應,她衝上來, 跳到我面前,喊道:「上路,我為什麼要上路?跟你有仇怨的是謝星橋,該死的也是謝星橋,別拉上我。」


她罵罵咧咧的,很快就被和謝星橋摁到一起了。


她用能動的手不住捶打謝星橋,又朝他吐了口唾沫:「都是你, 都是你。嫁給你這個窩囊廢、短命鬼,我就沒有享過一天的福,如今還要跟著你一起去死!」


跟著我來的人看了我一眼, 我輕點下颌, 他們放開了謝星橋。


謝星橋直接撲過去,和李矜月扭打在了一起。


謝星橋是男子,力氣總歸比李矜月大, 很快摁住了李矜月,開始掐她的脖子。


他說:「要不是為了你這個毒婦,我也不會投靠五皇子,以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看著這出狗咬狗的鬧劇, 我連觀賞下去的興致都沒有, 直接吩咐人將他們分開, 各自捂死。


和我前世一樣的死法。


對外, 就說他們不堪流放之苦, 一起殉情了。


就讓他們,到地下也做一對怨偶吧。


是啊,少女時的李矜月,出身侍郎府,眼高於頂,驕縱刻薄,怎會將他一個家徒四壁的窮苦孤兒看在眼裡。


「錯為」六皇子登基之後,欲封我爹侯爵之位, 我爹再三辭了。於是皇上便封了他誠意伯, 又封我為五品宮正, 並無宮內職務,隻表嘉賞之意。


並特準, 來日我以女子之身承襲皇商之位。


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一直沒有嫁人, 也沒有尋人入贅。隻是收養了族內兩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帶在身邊教養。


滿月夜,我帶著兩個孩子, 在園中納涼賞月。


夜色空茫,更突出中間一輪玉盤皎潔明亮,灑下銀輝。


兩個孩子中的弟弟望著月亮說:「真美啊。」


姐姐吟出一句詩:「故園松桂發,萬裡共清輝。」


我笑著問他們:「喜歡月亮?」


他們喜悅地點頭, 齊齊應道:「喜歡!」


稍幾,兩個孩子一個捧了團子,一個取了果子, 讓我吃。


他們口中問道:「母親喜歡月亮嗎?」


我挨個接過, 溫聲同他們說:「喜歡啊。」


其實我清楚, 我也好,李矜月也好,都是謝星橋的戰利品罷了。


所謂追逐心間明月、深情積年不改, 歸根到底不過是一種自戀。


為了自己的野心向上爬,為了自己的前程不擇手段。不過是痴情戲演得太入神,連唱戲的人也信了自己矢志不渝。


錯的從來不是月亮。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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