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攻下,其實並未耗費多大力氣。
天下苦梁朝暴政久矣。
上至官員,下至百姓,都有至親被朝廷殘害過。
一聽我們的來意,便城門大開,交付寶印。
倒是幾個叛軍頭子不好對付。
我們有人馬,有糧草,有火銃,可哪怕實力懸殊巨大,他們也要負隅頑抗。
畢竟都是想奪得這天下之人,野心自然不小。
我打了好幾場硬仗,又許了登基後的官職和爵位,才堪堪收服他們。
約莫這樣過了一年,我們終於打到京城門口。
城門隱於薄霧之中,巍峨壯觀,戒備森嚴。
我騎馬走在隊首,仰望著這最初的敵人,也是最後的敵人。
18
「來者何人?」
護國大將軍立於城牆之上。
他四周有十門大炮,弓箭手一字排開,齊齊瞄準我的頭顱。
「你未來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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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回蕩在風中,久久都未散去。
大將軍沒想到沈家軍的首領是個女的,臉上緊張的神色淡了許多。
「姑娘,刀劍無眼,還是把你的夫君叫過來。」
沈度高聲喝道:「我就是!」
大將軍看清楚他的模樣,眉頭緊皺。
「你不是宣平侯的兒子嗎?違逆朝廷就算了,竟還屈居女人之下。宣平侯一世英名,怎麼生出你這種雜碎!」
沈度最初也是不肯的,他堅信男人更會打仗。
但我指揮的戰役都如有神助般,屢戰屢勝。
久而久之,他便從不服轉為了崇拜,甘願聽我號令。
「大將軍既不信我,不如與我比試比試?」
我舉起手中的弓箭。
「我這一箭,若能射中城牆上的箭靶,大將軍便開城門放我們進來,如何?」
大將軍聽完,輕蔑道:
「城牆上哪有什麼箭靶?你莫要再逞強了!」
我問道:「大將軍連女子都怕嗎?」
他的眸光霎時陰冷。
「若你輸了,我要你萬箭穿心而死。」
沈度有些著急地拉住我:
「娘子,城牆上的確不設箭靶!」
我淡淡撇開他的手,搭箭,勾弦。
風速恰合適,一箭穿雲。
大將軍看向天上,笑得十分猖狂。
「我當是什麼女中豪傑,結果連準頭都不知道在哪裡!」
他抬了抬手掌,大喝一聲:「放箭!」
數以萬計的箭羽破風朝我飛來。
沈度想騎馬擋在我的身前,卻已然來不及。
隻是那尖銳的箭頭離我一寸之遙時,驟然裂成了兩半。
緊接著,空中的箭羽也碎裂在地,發出陣陣脆響。
正當眾人疑惑之際,無數翠綠色的箭從四面八方飛來,巧妙繞過了沈家軍,直衝向城牆上守衛的士兵。
頃刻間,所有士兵的頸下三寸皆中一箭,不偏不倚,當場斃命。
隻有大將軍被射中心窩。
我擦拭著弓身,沉聲道:「您就是最好的箭靶。」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
「飛雲師?」
這回,輪到我抬手。
「殺。」
19
進城後,街邊的景象慘不忍睹。
數不清的屍體堆疊在角落。
苟活的人們衣不蔽體,蜷縮在橋洞。
隻有皇宮的潲水車出來時,他們才跑出來瘋搶一通。
我看得生氣,沈度卻更生氣,拉著我不肯松手。
「方才是什麼情況?」
仔細一瞧,他的眼角都是紅的。
我最見不得男人哭,便將玉佩與飛雲師的種種向他耐心解釋。
他的聲音顫抖:「我怎麼不知道?」
「那是你母親的東西,你身為將軍,連虎符都不認識?」
我看他那副受挫的模樣,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不是我,是雲墨生說的。」
好吧,這下他徹底哭了。
美男垂淚固然是幅風景,但如今還有最後一關未過。
那便是攻下皇宮,殺了皇帝。
大軍行至宮門時,並無任何守衛,可眼前的一幕卻震撼了所有人。
宮門之上,竟站著一排光著屁股的女子。
士兵們羞得捂住眼睛,不敢再前進。
人們常認為女子是至陰之物,而男人是至陽之物。
讓女子脫了褲子,便能以陰克陽,克死這十幾萬大軍的荒謬想法,倒也隻有皇帝敢於實施。
沈度緊閉著雙眼,湊到我耳邊:「娘子,要通通射殺嗎?」
我嘆了口氣:「女將出列!」
隊伍中間很快走出一隊人馬。
我領著她們登上宮門,挨個給那些女子松綁,分發衣物。
而這些女子面孔都頗為熟悉。
除去宮女嬤嬤外,竟然連後宮妃嫔都脫了褲子站在這裡。
我再次被皇帝的懦弱惡心到頭暈目眩,卻沒仔細看清眼前的人是嫡姐。
松綁的瞬間,她便掐著我的脖子來到宮牆邊緣。
「都別過來!」
她歇斯底裡地吼道。
20
我回頭看了眼五丈高的宮牆,軟下聲音。
「你要不先穿條褲子?」
「住嘴!」
嫡姐再無往日的貴女形象,噴了我一臉口水。
「我今日也要拉你一同陪葬!天命不該如此,天命不該如此!」
我突然笑起來。
她昏黃的眼珠死死盯住我:「你笑什麼?」
我笑得更大聲:「原來你也聽到了這句話。」
「你什麼意思?」
嫡姐驚恐得戰慄起來,我順勢湊到她的耳邊。
「你以為能當上皇後的人,那麼容易被你淹死嗎?」
那日江邊刑場,我不顧皇帝的阻攔,執著地走向嫡姐時,耳邊正是這句話。
「天命不該如此。」
我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但攘內安外,重建王朝,這樁樁件件,皆是我做的。
憑什麼受萬人朝拜,享盡榮華富貴的是皇帝?
日後載入史冊,流芳千古的也是皇帝?
是的,天命不該如此,天命不該如此!
那個位置,本該屬於我!
我任由嫡姐抓住我的裙擺,將我拖入水中。
求生的本能讓她踩著我往上浮。
我卻緊緊拉著她的腳踝,與她沉入黑暗無邊的江水之中。
再睜眼之際,我們果真雙雙重生。
所以這一世……
「天命該如何,嫡姐你是看不到了。」
袖中軟劍終於出鞘,一劍封喉。
嫡姐跌下城牆,掙扎幾下後,便沒了動靜。
21
進入宮內,王公貴族們正在御花園設宴。
觥籌交錯,笙歌四起,好不熱鬧。
幾十道精致的菜餚被呈上來,沒動兩筷,又被撤掉。
酒更是如流水般倒入河中。
難怪連潲水車都會引來百姓瘋搶。
我一刀扔過去,正好刺中一名官員,鮮血四濺。
現場瞬間混亂不堪。
父親也在其中,他一眼便認出我。
「妙兒,你要做什麼!」
我負手而立,肅聲道:
「清君側。」
父親回過味來,破口大罵:「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女,當初就該跟著你的妓女母親一起滾出林府!」
父親自嫡姐入宮後,仕途一路通暢,如今也坐上太傅的位置。
但他忘了,他的第一個官職,是我母親用身體換來的。
我淺笑吟吟:「我不想擔上弑父的罪名,還請父親自行了結,莫要讓我為難。」
就像他寒冬臘月,將剛生產完的母親趕出府門,還美其名曰:
「清官不能有汙點,別讓我為難。」
父親看著眼前的匕首,氣得青筋暴起。
「皇上會將你這個不孝女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皇上?」
我攤開手,環顧四周。
王公貴族們該屠的屠,該殺的殺,哪還有皇帝的蹤影。
不過算準時間,雲墨生此刻應該已經抓住皇帝了。
果然,太和殿的上空燃起煙花。
我喊上沈度和李九昭,又點了幾個信任的將士,往太和殿趕去。
22
以皇帝的性子,逃跑是必然的。
上一世他對我用情至深,將宮內的密道悉數告訴了我,生怕我哪日遭遇不測。
如今我讓雲墨生提前在各個密道設置關卡,果真抓住了他。
皇帝本已頹喪至極,見了我又興奮起來。
「朕……朕都聽貴妃說了,我們上一世是夫妻,對嗎?」
我聽得眉毛一抖。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叫什麼來著?妙兒?看在我們曾當過一世夫妻的份上,放了我吧。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不想死!」
這玩意兒的脾性就沒變過,好逸惡勞,軟弱昏庸。
治國無能,床笫之事上卻花樣頗多,給我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但我不能親手殺了他,解我心頭之恨。
我揚起劍,指向太和殿內的龍椅。
「誰先殺了他……」
我停頓片刻,將劍鋒挪了兩寸,落在龍椅後的鳳座上。
「那個位置,就是誰的。」
頃刻間,沈度利刃出鞘,李九昭舉起火銃,雲墨生掏出匕首。
三器齊發,皇帝的死狀不可不謂之慘烈。
幾滴血濺在我臉上,淡淡的腥氣縈繞鼻尖,倒好聞極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側眸,微微勾起唇角。
是沈度最先反應過來。
他雙手捧劍,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緊接著李九昭也跪了下去,然後是雲墨生和身邊的將士。
最後, 自太和殿到御花園,乃至整個皇宮, 所有人跪地都向我朝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在一片呼聲中,登上玉階,俯瞰群臣。
天命?
我, 即是天命。
23
登基三年,梁朝達到鼎盛之期,萬國來朝。
使者們看著京城內連小孩都會把玩的火銃,將那稍顯粗糙的物件藏了起來, 陷入沉思。
這梁朝, 都發展成這般模樣了?
我笑意盈盈:「愛卿們不必自卑。那指南針就十分新穎, 朕的雲貴君很喜歡。」
沈皇夫掐了掐我腰,小聲嗔怪。
「怎麼都不為我留點什麼?」
他和雲墨生爭風吃醋了兩年,我早就看膩了。
沈度好歹是我的正室夫君,卻一點氣量也沒有, 整日都以打壓後宮男妃為樂。
雲墨生更不用提,文官本就尖酸, 何況他是文官之首,早就被腌入味了。
若是稍微冷落他幾天, 光是酸話都能出本書。
李九昭最得我心, 話少, 活好,不爭寵。
沒事的時候, 就在工部打打鐵,研究新的機關, 十分上進。
我正琢磨著哪日也給他升至貴君,身下就傳來劇痛。
「皇上要生了!」
一時間,產房外熱鬧得很,都在爭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乃皇夫, 嫡女必定歸在我的名下。」
「十月前的今日,皇上宿在了我的宮中。」
「哪有如此巧合?十月前,皇上可是一連寵幸我了五天!」
「才五天?呵。」
產房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聲,眾人急壞了,連連圍上去。
女太醫走出來,冷聲道:「是個皇子。」
眾人唉聲嘆氣。
唯獨雲墨生端坐一旁, 不動如山。
「皇上平日教習不偏重男女,隻注重才能, 你們都學哪裡去了?這皇子你們不喜歡, 不如給我。」
聽了這話,本在一旁沉默的父親眼睛陡然發亮。
「全天」女太醫十分激動:「雙生胎, 是個皇女!」
雲墨生:……
裝過頭了。
24
我登基的三十餘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自從冬日患上咳疾後,我深知時日不多。
年少的愛人皆因傷病先後離我而去。
女兒遠在他鄉, 身邊唯有兒子和幾個孫子孫女在照拂。
彌留之際, 我恍惚想起當年先太後駕崩,竟讓八千少女為其陪葬的荒唐事,默然嘆息道:
「天命不該如此。」
然後我才驚覺,這聲音竟如此熟悉。
原來幾十年前, 江邊那個蒼老有力的聲音,竟是我自己。
天命不該如此。
天命,本該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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