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說是攻下,其實並未耗費多大力氣。


天下苦梁朝暴政久矣。


上至官員,下至百姓,都有至親被朝廷殘害過。


一聽我們的來意,便城門大開,交付寶印。


倒是幾個叛軍頭子不好對付。


我們有人馬,有糧草,有火銃,可哪怕實力懸殊巨大,他們也要負隅頑抗。


畢竟都是想奪得這天下之人,野心自然不小。


我打了好幾場硬仗,又許了登基後的官職和爵位,才堪堪收服他們。


約莫這樣過了一年,我們終於打到京城門口。


城門隱於薄霧之中,巍峨壯觀,戒備森嚴。


我騎馬走在隊首,仰望著這最初的敵人,也是最後的敵人。


18


「來者何人?」


護國大將軍立於城牆之上。


他四周有十門大炮,弓箭手一字排開,齊齊瞄準我的頭顱。


「你未來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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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回蕩在風中,久久都未散去。


大將軍沒想到沈家軍的首領是個女的,臉上緊張的神色淡了許多。


「姑娘,刀劍無眼,還是把你的夫君叫過來。」


沈度高聲喝道:「我就是!」


大將軍看清楚他的模樣,眉頭緊皺。


「你不是宣平侯的兒子嗎?違逆朝廷就算了,竟還屈居女人之下。宣平侯一世英名,怎麼生出你這種雜碎!」


沈度最初也是不肯的,他堅信男人更會打仗。


但我指揮的戰役都如有神助般,屢戰屢勝。


久而久之,他便從不服轉為了崇拜,甘願聽我號令。


「大將軍既不信我,不如與我比試比試?」


我舉起手中的弓箭。


「我這一箭,若能射中城牆上的箭靶,大將軍便開城門放我們進來,如何?」


大將軍聽完,輕蔑道:


「城牆上哪有什麼箭靶?你莫要再逞強了!」


我問道:「大將軍連女子都怕嗎?」


他的眸光霎時陰冷。


「若你輸了,我要你萬箭穿心而死。」


沈度有些著急地拉住我:


「娘子,城牆上的確不設箭靶!」


我淡淡撇開他的手,搭箭,勾弦。


風速恰合適,一箭穿雲。


大將軍看向天上,笑得十分猖狂。


「我當是什麼女中豪傑,結果連準頭都不知道在哪裡!」


他抬了抬手掌,大喝一聲:「放箭!」


數以萬計的箭羽破風朝我飛來。


沈度想騎馬擋在我的身前,卻已然來不及。


隻是那尖銳的箭頭離我一寸之遙時,驟然裂成了兩半。


緊接著,空中的箭羽也碎裂在地,發出陣陣脆響。


正當眾人疑惑之際,無數翠綠色的箭從四面八方飛來,巧妙繞過了沈家軍,直衝向城牆上守衛的士兵。


頃刻間,所有士兵的頸下三寸皆中一箭,不偏不倚,當場斃命。


隻有大將軍被射中心窩。


我擦拭著弓身,沉聲道:「您就是最好的箭靶。」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


「飛雲師?」


這回,輪到我抬手。


「殺。」


19


進城後,街邊的景象慘不忍睹。


數不清的屍體堆疊在角落。


苟活的人們衣不蔽體,蜷縮在橋洞。


隻有皇宮的潲水車出來時,他們才跑出來瘋搶一通。


我看得生氣,沈度卻更生氣,拉著我不肯松手。


「方才是什麼情況?」


仔細一瞧,他的眼角都是紅的。


我最見不得男人哭,便將玉佩與飛雲師的種種向他耐心解釋。


他的聲音顫抖:「我怎麼不知道?」


「那是你母親的東西,你身為將軍,連虎符都不認識?」


我看他那副受挫的模樣,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不是我,是雲墨生說的。」


好吧,這下他徹底哭了。


美男垂淚固然是幅風景,但如今還有最後一關未過。


那便是攻下皇宮,殺了皇帝。


大軍行至宮門時,並無任何守衛,可眼前的一幕卻震撼了所有人。


宮門之上,竟站著一排光著屁股的女子。


士兵們羞得捂住眼睛,不敢再前進。


人們常認為女子是至陰之物,而男人是至陽之物。


讓女子脫了褲子,便能以陰克陽,克死這十幾萬大軍的荒謬想法,倒也隻有皇帝敢於實施。


沈度緊閉著雙眼,湊到我耳邊:「娘子,要通通射殺嗎?」


我嘆了口氣:「女將出列!」


隊伍中間很快走出一隊人馬。


我領著她們登上宮門,挨個給那些女子松綁,分發衣物。


而這些女子面孔都頗為熟悉。


除去宮女嬤嬤外,竟然連後宮妃嫔都脫了褲子站在這裡。


我再次被皇帝的懦弱惡心到頭暈目眩,卻沒仔細看清眼前的人是嫡姐。


松綁的瞬間,她便掐著我的脖子來到宮牆邊緣。


「都別過來!」


她歇斯底裡地吼道。


20


我回頭看了眼五丈高的宮牆,軟下聲音。


「你要不先穿條褲子?」


「住嘴!」


嫡姐再無往日的貴女形象,噴了我一臉口水。


「我今日也要拉你一同陪葬!天命不該如此,天命不該如此!」


我突然笑起來。


她昏黃的眼珠死死盯住我:「你笑什麼?」


我笑得更大聲:「原來你也聽到了這句話。」


「你什麼意思?」


嫡姐驚恐得戰慄起來,我順勢湊到她的耳邊。


「你以為能當上皇後的人,那麼容易被你淹死嗎?」


那日江邊刑場,我不顧皇帝的阻攔,執著地走向嫡姐時,耳邊正是這句話。


「天命不該如此。」


我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但攘內安外,重建王朝,這樁樁件件,皆是我做的。


憑什麼受萬人朝拜,享盡榮華富貴的是皇帝?


日後載入史冊,流芳千古的也是皇帝?


是的,天命不該如此,天命不該如此!


那個位置,本該屬於我!


我任由嫡姐抓住我的裙擺,將我拖入水中。


求生的本能讓她踩著我往上浮。


我卻緊緊拉著她的腳踝,與她沉入黑暗無邊的江水之中。


再睜眼之際,我們果真雙雙重生。


所以這一世……


「天命該如何,嫡姐你是看不到了。」


袖中軟劍終於出鞘,一劍封喉。


嫡姐跌下城牆,掙扎幾下後,便沒了動靜。


21


進入宮內,王公貴族們正在御花園設宴。


觥籌交錯,笙歌四起,好不熱鬧。


幾十道精致的菜餚被呈上來,沒動兩筷,又被撤掉。


酒更是如流水般倒入河中。


難怪連潲水車都會引來百姓瘋搶。


我一刀扔過去,正好刺中一名官員,鮮血四濺。


現場瞬間混亂不堪。


父親也在其中,他一眼便認出我。


「妙兒,你要做什麼!」


我負手而立,肅聲道:


「清君側。」


父親回過味來,破口大罵:「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女,當初就該跟著你的妓女母親一起滾出林府!」


父親自嫡姐入宮後,仕途一路通暢,如今也坐上太傅的位置。


但他忘了,他的第一個官職,是我母親用身體換來的。


我淺笑吟吟:「我不想擔上弑父的罪名,還請父親自行了結,莫要讓我為難。」


就像他寒冬臘月,將剛生產完的母親趕出府門,還美其名曰:


「清官不能有汙點,別讓我為難。」


父親看著眼前的匕首,氣得青筋暴起。


「皇上會將你這個不孝女五馬分屍,碎屍萬段!」


「皇上?」


我攤開手,環顧四周。


王公貴族們該屠的屠,該殺的殺,哪還有皇帝的蹤影。


不過算準時間,雲墨生此刻應該已經抓住皇帝了。


果然,太和殿的上空燃起煙花。


我喊上沈度和李九昭,又點了幾個信任的將士,往太和殿趕去。


22


以皇帝的性子,逃跑是必然的。


上一世他對我用情至深,將宮內的密道悉數告訴了我,生怕我哪日遭遇不測。


如今我讓雲墨生提前在各個密道設置關卡,果真抓住了他。


皇帝本已頹喪至極,見了我又興奮起來。


「朕……朕都聽貴妃說了,我們上一世是夫妻,對嗎?」


我聽得眉毛一抖。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叫什麼來著?妙兒?看在我們曾當過一世夫妻的份上,放了我吧。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不想死!」


這玩意兒的脾性就沒變過,好逸惡勞,軟弱昏庸。


治國無能,床笫之事上卻花樣頗多,給我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但我不能親手殺了他,解我心頭之恨。


我揚起劍,指向太和殿內的龍椅。


「誰先殺了他……」


我停頓片刻,將劍鋒挪了兩寸,落在龍椅後的鳳座上。


「那個位置,就是誰的。」


頃刻間,沈度利刃出鞘,李九昭舉起火銃,雲墨生掏出匕首。


三器齊發,皇帝的死狀不可不謂之慘烈。


幾滴血濺在我臉上,淡淡的腥氣縈繞鼻尖,倒好聞極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側眸,微微勾起唇角。


是沈度最先反應過來。


他雙手捧劍,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緊接著李九昭也跪了下去,然後是雲墨生和身邊的將士。


最後, 自太和殿到御花園,乃至整個皇宮, 所有人跪地都向我朝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在一片呼聲中,登上玉階,俯瞰群臣。


天命?


我, 即是天命。


23


登基三年,梁朝達到鼎盛之期,萬國來朝。


使者們看著京城內連小孩都會把玩的火銃,將那稍顯粗糙的物件藏了起來, 陷入沉思。


這梁朝, 都發展成這般模樣了?


我笑意盈盈:「愛卿們不必自卑。那指南針就十分新穎, 朕的雲貴君很喜歡。」


沈皇夫掐了掐我腰,小聲嗔怪。


「怎麼都不為我留點什麼?」


他和雲墨生爭風吃醋了兩年,我早就看膩了。


沈度好歹是我的正室夫君,卻一點氣量也沒有, 整日都以打壓後宮男妃為樂。


雲墨生更不用提,文官本就尖酸, 何況他是文官之首,早就被腌入味了。


若是稍微冷落他幾天, 光是酸話都能出本書。


李九昭最得我心, 話少, 活好,不爭寵。


沒事的時候, 就在工部打打鐵,研究新的機關, 十分上進。


我正琢磨著哪日也給他升至貴君,身下就傳來劇痛。


「皇上要生了!」


一時間,產房外熱鬧得很,都在爭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乃皇夫, 嫡女必定歸在我的名下。」


「十月前的今日,皇上宿在了我的宮中。」


「哪有如此巧合?十月前,皇上可是一連寵幸我了五天!」


「才五天?呵。」


產房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聲,眾人急壞了,連連圍上去。


女太醫走出來,冷聲道:「是個皇子。」


眾人唉聲嘆氣。


唯獨雲墨生端坐一旁, 不動如山。


「皇上平日教習不偏重男女,隻注重才能, 你們都學哪裡去了?這皇子你們不喜歡, 不如給我。」


聽了這話,本在一旁沉默的父親眼睛陡然發亮。


「全天」女太醫十分激動:「雙生胎, 是個皇女!」


雲墨生:……


裝過頭了。


24


我登基的三十餘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自從冬日患上咳疾後,我深知時日不多。


年少的愛人皆因傷病先後離我而去。


女兒遠在他鄉, 身邊唯有兒子和幾個孫子孫女在照拂。


彌留之際, 我恍惚想起當年先太後駕崩,竟讓八千少女為其陪葬的荒唐事,默然嘆息道:


「天命不該如此。」


然後我才驚覺,這聲音竟如此熟悉。


原來幾十年前, 江邊那個蒼老有力的聲音,竟是我自己。


天命不該如此。


天命,本該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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