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對朝廷的怨懟少了大半,我賢良淑德的名號更是廣為流傳。
但嫡姐隻仿了個皮毛,卻少了根骨。
我反問:「那你說說,你該如何平亂?」
她笑道:「像你這般目無王法的暴民,斬立決。」
我也笑了:「貴妃娘娘,我當初出宮平亂,穿爛了數十雙鞋,還染上時疫,險些喪命。您這八抬大轎,錦衣玉食,左一個暴民,右一個斬立決,不像是平亂,倒像是來耀武揚威的。」
嫡姐蛾眉緊蹙,卻說不出話來。
我便接著諷她:
「我為民,為國,為天下。
「您為己,為利,為富貴。
「百姓們的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不知背地裡怎麼說您呢。您想當皇後,不如再重生一次?」
這話正正戳中了嫡姐的肺管子。
她氣得瞪圓眼睛,連聲音都變了調。
「笑話!你可知那日在江邊刑場,我聽到什麼了嗎?」
我懶得回憶。
隻知道她此刻情緒激動,白皙的脖頸離我不足一寸。
軟劍鋒利,一擊即可斃命,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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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從後窗翻出,去關中尋沈度,再做打算。
正這樣想著,門外卻傳來一聲巨響。
11
「休要動世子妃!」
我的手僵在了袖子裡。
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隻見李九昭裸著上身,手裡揮舞著一把燒紅的鐵斧,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嫡姐慌亂地往後退了幾步,連話都不敢再說。
而我則被他護在懷中。
古銅色的肌肉貼在我臉頰上,滾燙堅硬。
計劃被擾亂的不爽也煙消雲散了。
嫡姐看著我倆的動作,臉上驟然泛起詭異的紅光。
「好你個世子妃,亡夫屍骨未寒,你就與外男私通,簡直喪盡天良!」
她又衝外邊大聲嚷嚷,「來人,給本宮把這對奸夫淫婦捆起來!」
沒等到外面的官兵,嫡姐卻率先挨了一巴掌。
李九昭常年打鐵,力氣可比太監大。
嫡姐直接失去意識,癱倒在地,耳朵、鼻子和嘴角皆滲出血來。
官兵們聞聲趕來,將這小小敞廳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方才被李九昭的斧頭打了個措手不及,才讓他得以闖進來。
但此刻敵眾我寡,又都是朝廷精銳,我們怕是極難脫身。
李九昭可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我小聲道:「你打的可是貴妃娘娘!」
「嗯。」
李九昭緩緩放下斧頭。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要束手就擒時,他卻從腰間掏出個物件來,直直對上嫡姐的腦袋。
「都別動!」
白衣少年大喊一聲。
他見多識廣,想必知道李九昭手裡拿著的不是其他,而是火銃。
一旦開槍,嫡姐的腦袋將會被炸得粉碎,他們的腦袋也會不保。
我趁機開口:「雲墨生,你若識相,就帶著人滾出蜀地!」
在場眾人頗為驚異。
一個村婦,竟認識當朝赫赫有名的白衣羽相?
雲墨生眯起眼睛,卻極輕地笑了一聲,繼續搖起扇子。
「火銃啟動需引燃火線,不知二位可有隨身帶著柴火?」
12
今日若是換個人,已經被這新奇玩意唬住了。
可偏偏碰上的是大梁最年輕的丞相,雲墨生。
攻守之勢陡然逆轉。
官兵們步步朝我們逼近,眼看那劍尖就要抵住喉嚨,門外又沸騰起來。
馬蹄聲,鼓角聲,嘶吼聲。
連帶著屋內的頂梁都晃了晃。
官兵們調轉劍鋒,悉數指向門外。
在那塵土飛揚之中,沈度騎紅鬃馬,身著銀盔,手持寶劍。
他身後,是極為壯觀、全副武裝的一隊士兵。
對比下來,圍著我們的這數千名官兵,顯得不堪一擊。
「雲相,別來無恙。」
沈度翻身下馬,一路快步朝我走來,暢通無阻。
雲墨生臉色僵硬:「你沒死?」
沈度怒道:「誰說我死了?」
雲墨生指了指地上躺著的那位:「貴妃娘娘說的。」
嫡姐能想到我也重生,卻沒想到我重生後,會保沈度不死。
該說她知我冷血,還是該說她不知變通。
「你又是誰,摟著我娘子作甚?」
沈度看向李九昭,眼神銳利如箭。
我連忙投向沈度的懷抱。
「方才他們為難我,是九昭替我解圍。」
他垂下眸,顫抖著撫上我嘴角幹涸的血跡。
「你幹的?」
沈度揚起長劍,指向一旁裝死的太監,起了殺心。
雲墨生適時提醒道:「沈將軍,你乃朝廷重臣,此舉是想造反嗎?」
沈度哈哈大笑起來。
「造反?那也是朝廷逼我的!
「關中戰亂,羌族暴動,我帶著十萬弟兄前去,歸來隻剩三萬弟兄!為何?
「當初我上書求援,狗皇帝卻充耳不聞,隻貪圖享樂。我駐守關中三月,未見過朝廷的一粒糧草。死去的弟兄,有一半是被餓死的!
「若不是我家娘子遣人為我送食送藥,死的弟兄還會更多。現如今我眼裡隻有娘子,沒有什麼狗屁朝廷!」
13
沈度確實反了。
他殺了太監,扣下那幾千官兵,隻放了雲墨生帶著嫡姐回去。
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沒有兵權,想要推翻梁朝,無異於痴人說夢。
沈度雖有兵權,可他出身侯府,祖上受皇家蔭庇,對朝廷當是忠心不二。
若我隻嘴上策反他,估計還會被當成瘋婆,趕出家門。
那便隻有讓他切身體會一番。
前有叛軍,後有異族,軍中士兵被活活餓死。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而那支用自己全部身家向朝廷換來的援軍,卻遲遲未到。
這時候,便該我登場了。
隨手點幾個壯漢,為他送去幾車救命的糧草和藥物,再附上情真意切的家書一封。
【夫君,我和蜀地百姓都在等你凱旋。】
至此,稍有血性的男兒都會生逆反之心。
更何況是年輕氣盛的沈度。
他一路招賢納士,收復叛軍,重新組編了一支沈家軍,浩浩蕩蕩地趕回蜀地,正巧碰上我被欺辱。
這期間,不能走岔一步。
裡屋內,我伏在他的胸口上,真誠誇贊。
「夫君好生厲害。」
他的心跳得極快,胸膛劇烈起伏。
「都是娘子的功勞。」
該說不說,這未經世事的小將軍確是好哄騙。
我又與他聊了些無關緊要的家常,便相擁而眠。
待他熟睡,我才翻身往外院走。
一地碎落的月光中,我道:
「雲墨生,你出來。」
14
我和雲墨生幼時相識於國子監。
他乃貴族之子,可隨意進出聽學。
我身份低微,又是個女子,隻能趴在窗邊偷聽。
雲墨生發現我時,並未聲張。
「你是何人?」
我答道:「林縣丞之女,林妙。」
他打量我一番,又問:「今日夫子所授,你有何見解?」
我十分誠實:「有錯。
「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何錯之有?
「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共其安者,人必拯其危。民與國本為一體,夫子將二者分開而論,這便是錯。」
說完,我臉紅心跳,倉促離開。
隻聽得雲墨生在身後低聲道:「倒真是個妙人。」
後來他主動給我送了些書籍,我們便熟絡起來。
大多是在午夜,無人知曉的院牆下,小聲討論對書中內容的見解。
唯有一次,他將我喬裝成丫鬟,帶入了府中。
宅院金碧輝煌,閣樓藏書無數,我情不自禁發出慨嘆。
他打趣道:「你嫁給我,這些都是你的。」
我那時有幾分期待。
再後來,他驚才絕豔,連中三元,而我困於宮中,難見天日,我們的情誼便逐漸淡漠。
也不知他今日來所為何事。
「我聽貴妃娘娘說,你夫君戰死,我怕你過得不好。」
雲墨生的長睫微顫,在他如瓷玉般臉上投下一片陰翳。
「如今看來,想必你不需要我。」
他就要轉身離開。
我卻叫住他:「我現在就需要你。」
雲墨生怔住,眸子亮晶晶的。
「啊?」
我從袖中掏出那日沈度給我的玉佩。
「你見多識廣,幫我瞧瞧,這是什麼?」
15
雲墨生瞧了片刻,有些不確定。
「這確實是個兵符,我在古書上瞧見過,好像是……」
他摩挲著玉佩上的雲紋,聲音一沉。
「是飛雲師。」
飛雲師我倒有所耳聞。
這是一支精銳的弩兵,箭若飛雲,又若長虹,能在千裡外精準命中目標。
隻是飛雲師神出鬼沒,分布極廣,很難召集。
雲墨生瞧出了我的疑慮:「一支飛雲箭便可召喚飛雲師。這箭頭,就藏在虎符之中。」
不愧是三歲便可提筆作詩的雲墨生,腦子真好使。
我不由問他:「雲相這樣幫我,也是想造反?」
他沉默半晌,扯開話題:「這是誰給你的?」
我答道:「沈度的母親留給他的。」
雲墨生勾起唇角,冷笑一聲:「還是當將軍的人,竟連虎符都認不全。」
夜風微涼,將他周身的玉蘭香氣吹遍庭院。
我定定看著他,笑而不語。
我們本就是同路人,多年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終是忍不住低頭:「我身為丞相,眼見百姓困於危難,卻還要為虎作伥,當真不是東西。」
雲墨生的才華和品性我是認可的,便順著給了個臺階。
「那為我作伥,如何?」
他鄭重點頭。
他明日就要啟程,護送嫡姐回宮。
我便將從前繡好的皇城結構圖給了他一份,想指幾個點位,讓他提前布置。
雲墨生深深看了我一眼,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
聰明如他,定能察覺我已非從前的林妙。
這時,身後卻閃來一道劍光。
「雲墨生,你找死!」
忘了,沈度還在。
16
二人圍著院子雞飛狗跳。
「深夜騷擾我娘子,你要不要臉?」
「我比你早十年認識妙兒。我知道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愛看什麼書。你知道嗎?」
「我……」
「這些你不知道,那你總該知道先來後到的道理。」
「我是她夫君!她親手給我縫了護身符!」
「哦?妙兒與我互通的書信,互贈的香囊,三個盒子都塞不下。」
「你……你全都給我扔了!不許留!不許!」
「你是?」
我站在一旁,若非親眼所見,很難想象這是將軍和丞相的對話。
終於,一個追累了,一個跑累了。
二人坐在臺階上氣喘籲籲,我才悠悠開口。
「雲墨生,你先走吧,我們在宮中會合。」
沈度緊緊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憤恨。
我忙安撫道:「別擔心,他是我的人。」
沈度換了副表情,顯得有些可憐。
「那我呢?」
「你是我夫君。」
不過是順嘴的事。
沈度還沒咧嘴笑出來,庭院的黑暗處就冒出一顆腦袋。
「那我呢?」
不是,李九昭?
他在我們詫異的目光中,拿出一把火銃遞給我。
「夫人,現在它不需要點火,就能開槍。」
原來李九昭竟獨自研究這火銃到現在。
我有些感動,將那精制的火銃小心翼翼收起來,隨口誇道:
「好,你也是我的人。」
月光下,李九昭麥色的臉上泛起紅暈。
「嗯。」
「嗯你個大頭鬼啊!」
沈度終於崩潰了。
17
我們在蜀地休整了一番。
傷員得到了及時救治,留守蜀地,負責糧草等後備之事。
那些被扣押的朝廷官兵,也大半招了降。
他們尚且年輕,本都是父母疼愛的年紀,卻被抓進軍營,所以對梁朝有天然的恨意。
隻有幾個寧死不從的,咬舌自盡了。
蜀地百姓念及宣平侯的恩德,有不少青壯年主動參軍。
李九昭也要跟著我們走。
他打得一手好劍,還知道如何制作火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樣一來,沈家軍的規模空前巨大。
我們兵分三路,攻下關中、山西、湖北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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