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繼兄從揚州回來後,我總是做怪夢。


夢中……我褻瀆了他。


早上醒來,渾身酸疼,我從此再也不敢直視繼兄。


夜裡,我去給繼兄送粥。


意外看見,繼兄坐於正堂,手中緊握一串佛珠,神色痛苦。


他的背後,是一團黑霧,霧中盤著一條巨蛇,正低聲蠱惑:


「別白費工夫了,你想要她,我豈能不知?


「放我出來,我幫你。」


1


「阿兄,阿兄,你疼疼我吧……」


我如藤蔓繞枝一般,攀在繼兄耳邊,聲聲熱嘆。


繼兄肌膚滾燙,眉頭緊鎖,額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舒白,你清醒一些。」


他聲音沙啞,已是極力克制。


我充耳不聞,低頭尋他的唇,宛如擱淺在岸,渴極的魚:


「阿兄,你分明也是喜歡我的,你怎麼就是不敢承認呢?」

Advertisement


燻風陣陣,紅浪翻滾,我越發放肆。


將要犯下彌天大錯之際。


繼兄狠狠攥住我的手腕,逼我直視:「紀舒白,你醒醒!」


目光相遇之際,我乍然清醒。


……


「舒白,醒醒!」


刺目的陽光落在臉上。


我衝開迷障,猛地坐起。


身上酸痛不已,鼻息間,仿佛還殘留著繼兄身上的雪松香。


那夢,逼真得好像真的發生過。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自繼兄從揚州回來,我幾乎夜夜做夢。


夢中,我不知為何,變得輕浮大膽。


一次一次地……褻瀆了他。


我渾身發抖,目光落在母親的臉上,她已經焦急得不像話:


「這究竟是怎麼了?一連幾日,如同中了邪一般,怎麼叫都醒不來!」


我不敢告訴她,我做了個大逆不道的夢。


隻捂著胸口,敷衍過去:「許是夜裡著涼了吧,娘,我沒事。」


「這屋子陰冷得很,怕是有邪祟作怪。


「一會兒我便與你阿兄說說,他經商在外,得高人指點,學過一些傍身的術法,或許他會有法子……」


母親仍在嘮叨。


我回憶起昨夜的夢,一陣燥熱,像一把火,從心頭燒到了耳根。


繼兄克己復禮,如皑皑山上雪,不可褻瀆,我怎麼能做這樣荒唐的夢呢?


真是齷齪!


我羞慚不已,連忙起身,用冷水拂面。


銅鏡中,我的脖頸細而修長,白皙漂亮。


唯有鎖骨上方一寸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出現了指甲蓋大的一抹紅。


我伸手碰了碰。


忽然想起來。


那裡,分明是夢中繼兄曾吻過的。


我嚇了一跳,急忙穿上外衫,遮掩過去。


2


我是在十歲那年,隨母親改嫁至臨安的。


繼父是臨安商戶,膝下隻有一子,名喚紀無虞。


他大我三歲,生了一張極好看的臉,自幼飽讀詩書,是個清正謙和的君子。


若不出意外,他將來會得到舉薦,走上仕途。


然而三年前,繼父卻暴病而亡。


紀無虞不得不放棄讀書,學著經商,撐起這個家。


那時的他隻有十七,旁人欺負他年紀輕,扣押貨款是常有的事。


他卻一聲苦也未曾叫過,硬是靠自個兒,東奔西走,把家業撐起來了。


我與母親在家,半點苦也未曾吃過。


於我而言,他既是兄,亦是父。我愛他,亦敬他。


三個月前,他前往揚州收貨,說好半月就歸,可二十天過去,卻無半點音訊。


那幾日,臨安盛傳,說太湖附近有蛇妖出沒,已經吃了許多人,來往的商船被吞了數十艘。


我與母親聽聞,急得團團轉,召集家丁去太湖尋人。


然而,家丁聽了蛇妖的傳聞,個個懼怕不已,不敢前往。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四處求人。


一籌莫展之際,繼兄回來了。


他白衣染血,一身是傷。


背上,還背著昏迷不醒的管家。


從他回來以後,太湖再也沒有鬧過妖患。


臨安百姓都說,是紀無虞打死了蛇妖,對他敬重不已。


我卻莫名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3


梳洗完畢,我跟隨母親去飯廳用早膳。


繼兄早已在等候。


他一向自律,天不亮便會起床,先讀一個時辰書,再侍奉母親用早膳。三年如一日,未有例外。


我因為昨夜怪夢的緣故,不敢抬頭看他,垂著眸子打過招呼,便安靜坐了下來,用餘光偷偷打量他。


繼兄身穿一襲墨色錦衣,手戴黑玉扳指,襯得他整個人清冷又陰鬱。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去揚州之前,他最喜穿白色衣衫,眼睛裡,也常常帶著溫潤的笑意。


我心中有惑,卻不敢問。


如今的繼兄,讓我有些害怕。


「舒白這幾日怎麼這樣安靜?」


繼兄坐下來,突然問話。


我驚了驚,忙抬起頭笑:「沒有啊,沒有。」


繼兄眉目深邃,實在是,蠱人至極。


我急忙低頭扒飯,心跳得飛快。


母親輕聲笑笑:「她啊,昨夜讓夢魘著了。今兒早上,我叫了她許多遍才醒呢!」


不知為何,繼兄夾菜的手頓了頓。


他沒有看我,不經意似的,問道:「是嗎,夢見什麼了?」


我哪裡敢說我做了那麼荒唐的夢。


隻咽了咽口水,幹笑道:「不記得了,大概,就是被鬼追什麼的,我總是做這種夢。」


繼兄仿佛松了口氣,笑笑:「這沒什麼,很多人都會這樣,許是夜裡涼著了。」


母親插話道:「她這回可有些嚴重呢,連著幾日都是這樣,我想,定是她那間屋子太陰冷,招了邪祟。無虞,你不是受高人指點,學過法術嗎,你給她屋子做做法吧!」


我急忙拉住她:「娘!阿兄又不是道士……」


「無妨。」


繼兄淡淡笑了一下:「我認識一位道長,請他來看一看就是。」


我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什麼也不敢說。


母親點了頭:「好。對了,無虞,我前幾日不是同你說,程員外有意將女兒許給你嗎?今晚,程員外家老主母過壽,咱們一家都去祝壽吧,順便讓你和那位千金見個面,相看相看。」


我怔了怔:「阿兄要談婚事了?」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隻是相看相看。你阿兄如今已經二十了,也該成家了。再不為他說親,外人要說我這個繼母的闲話了。」


說著,她看向繼兄:「無虞,你說呢?」


繼兄隻是抿唇笑笑,道:「全聽母親安排。」


他答應得倒是挺幹脆。


我看了看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可很快,又壓了下去。


我強扯出個笑:「太好了,我就要有嫂嫂了,以後,又多一個人疼我。」


繼兄頓了頓,垂下眸子,沒有說話。


母親伸出指頭點了點我的額頭:


「你以為你還小呢?十七了!不隻你阿兄,我如今也要為你相看夫婿啦!」


我撇了撇嘴:「我才不嫁人呢。」


「不嫁人,難道一輩子待在家裡?」


「不跟你說,我要去練字了!」


我放下碗,起身跑了。


出了門,步子慢下來,我看著院裡開得正熱鬧的秋海棠,心裡戚戚然,很不好受。


可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究竟是怎麼了。


4


傍晚時分,繼兄請的道長來了。


他圍著我的房間轉了幾圈,不停地念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猛地睜眼,說這是大妖作祟,讓我給他十兩黃金,他便以命相搏,為我除妖。


臨安城裡哪有什麼妖,就算真有妖,也早就把我吃了。


不消說,這人定是個騙子。


我給了他一兩碎銀,便叫人把他轟出去了。


離出門尚有一個時辰,繼兄去莊子上收賬還沒回來,我便安安靜靜地在棗樹下臨摹繼兄的字帖。


繼兄說過,字如其人,要練好字,才能做好人。


練了約莫半個時辰,我有些累,餘光瞥見地上有道影子,驚慌回頭,這才發現,繼兄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阿兄,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負著手輕笑:「有一會兒了。」


「你走路怎麼都沒有聲音的?」


「是你寫得太認真,沒有聽見我的聲音。」


我鼓了鼓腮幫子,轉過去,繼續寫。


起風了。


樹葉吹落了幾片。


一朵海棠花落在我頭上,繼兄伸手輕輕摘下來,手指捻著葉柄,沒有碰到我一絲頭發。


我與他多年來,似乎一直是這樣,親近,卻疏離著。


我抬頭問他:「阿兄,你看我寫得怎麼樣?」


他垂眸看著我臨摹的字帖,眼睛裡帶著微微的笑意:「寫得很好。」


我有些得意:


「那你怎麼不誇誇我?」


「還要怎麼誇呢?你這麼聰明,比我寫得還好看。」


「騙人,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寫得怎樣,比如這個『舫』字,我都寫了好多遍了,還是好醜。」


「我教你。」


繼兄笑了笑,彎下腰,伸手來拿我手中的筆。


靠近的那一刻,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撲進了我鼻間。


清冷好聞的香氣,卻似乎被下了咒,讓人心髒狂跳。


我偷偷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繼兄,急忙轉開眼,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繼兄右手才碰到筆杆,正要拿走,卻突然一抖,好像不受控制般,猛地下滑,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我嚇了一跳:


「啊!阿兄!」


繼兄亦是震驚,右手劇烈顫抖起來。


「舒白,抱歉。」他神色痛苦,似乎用盡力氣,才猛地將手抽回。


「你自己寫,我還有事。」


他聲音微顫,沒有多說一句,便轉身離開。


我捂住胸口,回頭時,看見他一邊走,一邊從袖中取出一串佛珠,迅速纏在劇烈顫抖著的右手上。


很快,那隻手便安靜下來了。


雖如此,他腳步依舊匆匆,很快消失在院門口。


母親後腳走了過來:


「舒白,快換衣裳,咱們一會兒該走了!」


我不敢讓她看出端倪,低著頭道:「知道了。」


「還有,等見到程家小姐,你嘴巴可一定甜一些!」


5


我與母親等了半個時辰,繼兄才從房間出來。


我不動聲色地瞧了瞧,發現他神色如常,手上,已經沒有佛珠了。


「抱歉,母親,臨時有一筆賬要算。」


「沒事沒事,快上車,我們走了。」


母親率先上了馬車。


我要上去時,繼兄突然說道:「剛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右手曾受過傷,有時候不聽使喚。」


我想了想,就像巷口的張老爺子,臉總是不受控制地抽動那樣嗎?


我釋然,同時,又很心疼繼兄。


他原本也是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公子,為了養活這個家,才會弄成這樣的。


「我知道了,阿兄,我沒有怪你。」


我寬慰地笑笑,上了馬車。


程員外家在城南,我們過去時,天已經黑了。


一進門,我便見到了程家那位小姐。


她一身火紅的衣裳,立在檐下,明媚豔麗。


她身旁的嬤嬤拉了拉她:「小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出來看看怎麼了!」


程婉玥不理會她,向我們跑來:


「喂,你就是紀無虞?」


她直接跑過來,讓我們都有些驚訝。


繼兄禮貌地朝她拱了拱手:「正是。」


她眼睛一亮:「聽說,你打死了太湖的蛇妖,有這回事嗎?」


「隻是交過手而已。」


「那也很厲害了,其他遇見大蛇的,都被吃了。沒想到你一介商賈,居然這麼有本事。」


程婉玥望著繼兄,很是滿意的樣子。


我瞧著她,心裡酸澀。


她這麼漂亮,又是員外的女兒,繼兄必定也很滿意她吧。


我越想,心情就越低落,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我是在嫉妒她。


宴席上,程婉玥坐得離繼兄很遠,卻總是偷偷看繼兄。


繼兄有時候與她目光相遇,也會對她報之一笑。


我低頭吃著飯,味同嚼蠟。


這一夜,程員外雖然沒有提及繼兄與程婉玥的親事,但看得出來,他對繼兄是滿意的。


這事兒,大概是要成了。


我始終低著頭,直到宴席結束,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離開程家時,繼兄問我:「舒白,你覺得程小姐為人如何?」


我低落至極,卻不得不牽強地笑著:「阿兄喜歡就好,不必問我。」


說完,便快步走了。


6


「阿兄,阿兄,你喜歡程小姐嗎?」


我攀在繼兄肩頭,眼眶湿潤。


我們仿佛身在雲端,輕飄飄的,周遭一片黑茫茫,天地之間,隻有我和繼兄。


繼兄盤腿打坐,左手捏著指訣,右手緊握一串佛珠,不敢睜眼,極力忍耐著:


「舒白,你清醒一點!」


「為什麼要我清醒一點?阿兄,你不想要我嗎?阿兄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落下淚來,捧著繼兄的臉哭泣。


「舒白,別這樣……」


「我不,我不!我不要阿兄娶程小姐,我要做阿兄的女人!」


嫉妒使我發了瘋,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扯壞了繼兄的衣裳。


他聲音發顫:「舒白……」


我什麼也顧不得了。


糾纏廝磨,直到佛珠斷裂。


他沉溺於我。


一夜荒唐。


7


刺目的陽光落在臉上。


我從夢中驚醒,大口喘著氣。


直到看清周遭的環境,才明白那些荒唐不過是個夢。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