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為她佩了上古神器流光劍。
大材小用。
但靳霜妤的容貌是真美啊。
尤其那一雙潋滟的眉眼,如飛鳥掠過一池春水,驚豔萬裡山河。
輝夜宮的事務並不繁雜,靳霜妤隻是充當他的眼睛。
端茶上藥,掃灑拂塵,誦讀仙籍,皆由我代勞。
隻是不知為何,自初見那晚之後,他再未喚我入浴池伺候。
神仙的日子太無聊。
直到有天,飛來了一隻畫眉,模樣嬌小,叫聲婉轉,腹部有一小團溫暖的黃。
我將它偷藏,趁蕭元卿入睡,對它說話解悶——
「靳霜妤的這間房啊,當陽曬,一到正午,光亮得人睜不開眼。」
我斬釘截鐵:「蕭元卿怕是在把傀儡當樹養,逼她吸收日月精華,早日發芽開花。」
畫眉愣了愣,又低頭撥弄羽毛。
「輝夜宮的星辰好美,無奈這具傀儡被設了禁制,每日亥時開始犯困。」
「啊嗚——」
「你瞧,我得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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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立起小腦袋,朝我眨巴眨巴。
我將它一把攏進掌心,臉蛋湊上親昵,心生同病相憐之感:
「你這小家伙,也丟了家無處可去是不是?
「叫你小丟好嗎?」
7
宗門大比後,紅衣女子被接回家,一直精神恍惚。
女子的父母親自上門,苦求蘇慈前去安慰。
她義正詞嚴:
「你們該去找那下毒之人,再不濟,也該叫一位厲害的醫師為她診治。
「我嫁人在即,若因此事被兇手遷怒,招惹禍端,斷送了良緣,誰來補償我?」
蘇慈被人指著鼻子罵虛偽時,我正好潛入她的房間。
然後,在她妝奁的暗層找到了言靈玉簡。
我默念口訣,釋放出了簡中遺言:
「今吾與妻入深山伏虎妖,若命喪於斯,幼女蘇縈接宗主之職,託孤於宗門同澤,勿欺勿瞞,吾泉下心安矣。」
滾燙的淚湧出來,我咬牙將它一把抹去。
我趁亂離宗,來到了一處平平無奇的巷子。
巷子盡頭有一戶人家在賣餛飩。
老板娘一邊耐心哄著腿邊要糖吃的孩子,一邊舀起熱騰騰的湯汁,淋在皮薄餡大的餛飩上,再撒把蔥花,香氣四溢。
安撫完五髒廟,我丟下幾顆金豆子。
婦人在油膩的蔽膝上擦擦手,一臉討好地走了過來:「客官,給太多了。」
我笑著朝她勾勾手指。
她湊近我的帷帽,聽見我低聲問:
「林大海人在何處?」
婦人面色馬上變得慘白。
「姑娘可是找錯了人?」
我抬手就將碗裡的殘湯倒在地上。
綠油油的蔥花一顆沒少。
「天墟宗的管事,現在當起縮頭烏龜,拿老婆孩子當擋箭牌了?
「快叫他來。
「我給你女兒下了毒,待這地面湯汁結成冰,她可就沒命吃糖了。」
8
臨近天黑時,我終於站起身,抬步欲走。
身後的中年男人撲通一聲跪地,濁淚縱橫,朝我磕頭:
「小姐,是我鬼迷心竅,對不起你,我有負老宗主所託啊!」
我慢慢將纏面的紗布一層層裹上,隻露出眼睛,注視著他。
「林叔,父親曾說,哪怕門內人都背叛我,你不會,你的命是父親救回來的。
「你也明白,我一直想查清他們二人死亡的真相,你告訴我有線索,你讓我在柴房等,我便信了。
「可你騙我,放火燒我……
「蘇慈以你孕妻的性命相威脅,你又被逐出宗門,如今東躲西藏,活得提心吊膽,也算得了報應。
「我不恨你,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仇要報。
「但天墟宗永不再接納你!」
林大海霍然抬起頭,眼眶通紅。
「嗚哇——」
婦人懷中抱緊的孩子本是瑟瑟發抖,一臉警惕盯著我,卻突然放聲大哭。
我撇開眼,拋下了一包藥粉。
「這是我調制的,擲空吸入會七竅流血,溶水吞服可腸穿肚爛。
「妥善存放。」
我再看一眼女娃:「稚子遠離。」
……
回去的路上,心中有點苦,加上餛飩吃得食髓知味,想買串路邊的糖葫蘆。
記得小時候,二伯母外出歸來,給我和蘇慈帶過兩串。
我舍不得吃,拿著糖葫蘆在宗內轉悠完一圈,也隻舔掉了第一顆山楂上包裹的一小塊糖。
然後,我偷聽到二伯母對蘇慈說:
「傻女兒,怎麼還不吃?快吃,別被蘇縈搶了去。
「你這山楂飽滿,沾的紅糖,蘇縈那根是送的,都是爛山楂,不知放了多久。」
我望著手裡亮晶晶的紅果,突然就不想吃了。
一把丟在地上,還狠狠踩上兩腳。
我應該吃掉那串糖葫蘆的。
因為那是我父母喪生、天墟宗易主後,我從二伯一家得到的,最後的甜。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拿走了正在發呆的我手裡的糖葫蘆。
我回過神,轉身欲發作,驀地呆住。
不敢呼吸,更不敢眨眼。
生怕眼前人隻是一個稍受驚擾就會消失的脆弱幻象。
「姑娘,甜食傷牙。」
9
其實附身靳霜妤沒多久,我就知道,蕭元卿已經察覺了我。
可他不說,我便不點破。
直到他讓我去藏書閣整理仙籍。
浩瀚繁復的仙籍,包羅萬象、御獸、布陣、煉器、符篆,大多以修道者靈力高強為前提。
唯獨制藥一類中的「煉毒」,深深吸引了我。
靈巧、隱蔽,效果顯著,不強調靈力。
我一股腦栽了進去。
待蕭元卿將我拎走時,我已被自己調制的幻藥迷惑了心神,在內有洞天的藏書閣裡無頭蒼蠅般轉了好幾個日夜。
仙尊臉上隱有怒意:
「你不該逾矩。」
萬千幻影席卷而來,我心花盛放——這位清心寡欲的謫仙,瞧著真可口美味啊。
好想從天上摘下來,輕薄一口。
「仙尊,我要……坦白……」
他蹙眉:「何事?」
「我吃了賀之焱送來的糕點……他說,那是逍遙宗愛慕你的女修做的……
「好甜……甜得我牙疼……」
「無妨。」
「我還失手燒了幾卷仙籍,那上面印著……什麼……清心咒。」
「不礙。」
臉頰滾燙,我痴痴傻笑。
可口美味的仙尊在我眼中漸漸變成一顆鮮嫩多汁的果子。
「我好像飲多了酒釀,今夜可否……借你床榻一眠?」
他一把接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層淡淡的緋色攀上了蕭元卿的耳畔。
又飛快消失。
「閉嘴!」
10
幻覺消退後,我眼前是一座威嚴冰山。
「你肉身現在何處?」
我吐了吐舌,頓時唯唯諾諾。
「不知道,我隻記得,附身靳霜妤前一刻,四周是熊熊大火,身上到處是皮開肉綻的疼,肉身應該被燒成灰了。」
蕭元卿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叩擊桌面,也不說話,似在沉思。
我幹咳兩聲,心虛笑道:
「仙尊大人,您是何時發覺我的?」
他的嗓音像冰珠砸地:「在你手捧衣衫走到我眼前時。」
「為……為何?」
我自認初來乍到,還是很謹小慎微的啊。
「雖是元嬰級,霜妤終究是傀儡,隻懂按指令機械行事,甚至連人的鼻息都無。
「但當你靠近我,我第一次感受她微妙的呼吸。」
我垂下頭,失落地看著腳尖。
原來如此。
又要被驅趕了嗎?
沒關系,習慣了,好運從不會眷顧我。
沒有慈悲的親人,沒有靈力傍身,父母身死那日,我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隻是天地之大,我該何去何從?
頭頂前方的仙尊忽然啟音:
「從今天起,你好生修煉御魂咒。
「待有朝一日魂魄歸去,它能護你肉身,安然無恙。」
我有些訝異,進而感激不已,頓了頓,鼓起勇氣問:
「那為何,仙尊您自己的眼傷遲遲不好?」
他眼神變得縹緲,仿佛思緒被拉得很長,最終也沒作答。
11
御魂咒是一道防御心法,普通修者的靈力望塵莫及。
所幸,靳霜妤滿足。
隻是修煉過程,死一般痛苦。
好像有無數把鋒利的刀插進五髒六腑,又像有一條兇蛇在體內騰竄,尋找出口。
無數日夜,我昏過去,又疼醒,疼到恨不能化成一頭野獸毀天滅地。
最後一夜,體內火浪滔天,我咬出了一嘴血,也隻是溢出幾聲殘破的呻吟。
我害怕吵醒蕭元卿。
隻能看著夜空中的月亮,祈盼黎明。
意識迷離時,那輪明月落了下來,溫柔籠罩住我。
一片柔軟觸碰到我的嘴唇,清涼而熨帖的氣息順著柔軟,源源不斷輸入我唇齒之間,再抵達已痛到麻木的四肢百骸。
喧囂的海潮漸漸平息,野獸安靜入睡。
我大夢一場。
前塵往事如走馬燈,我始終孑然一身。
小小的蘇縈撲在父母殘缺不全的屍身上,號啕大哭。
二伯神情肅穆:「大哥將宗主之位託付予我,我定視她如親生。」
辭舊迎新夜,蘇慈穿著小花袄,扎漂亮小辮,在絢爛的煙花前咯咯直笑。
蘇縈蹲在廚房,啃著冰冷的饅頭,就剩菜下咽。
她還在想,怎麼老聞到一股怪味?
及笄那年,二伯送蘇慈一把削鐵如泥的薄劍,叮囑:
「勤於修煉,別傷到自己。」
蘇縈也厚著臉皮討要。
二伯丟來一把小刀,刀柄鏽跡斑斑。
「你天資淺薄,與阿慈相差甚遠,拿此刀戲耍即可,切勿在修煉上浪費心神。」
簡直是奇恥大辱。
蘇縈氣鼓鼓地在宗門後山洞躲了一整天,想做一番抗爭,引起二伯的足夠重視。
後來,肚子咕咕叫了。
後來,洞穴裡的光一點點變暗。
再後來,她哭著從黑乎乎的鬼地方跑出來,還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太狠,虎口破得鮮血直流。
回去時,她看見宗門子弟正圍著蘇慈,好不熱鬧。
蘇慈雙指並攏,對著佩劍默念了幾句,隻見那劍像被賦予了生命,穩穩升至半空。
蘇慈輕巧地跳了上去。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她高高昂起頭,滿臉驕傲。
沈徽結金丹那年,沈家上天墟宗提親。
二伯一家當著沈母的面,演了一出戲。
沈母傳家的玉镯忽然詭異地不見了,眾人翻遍天墟宗,也沒個頭緒。
直到晚宴時,二伯母陡然指向蘇縈。
眾目睽睽之下,蘇縈口袋裡一隻碧翠瑩潤的镯子,被二伯母略施靈力,勾了出來。
伯母泫然欲泣:「縈兒啊,平日裡手腳不幹淨就罷了,怎麼偏這個節骨眼犯毛病?沈夫人可是你未來婆母,你若賢惠懂事,什麼金銀細軟得不到?」
二伯也痛心疾首:「隻怪蘇某教導無方,沈夫人切莫掛心才好!」
那天,所有人都用一種嫌惡的目光看她。
而她,隻會揪著蘇慈臨時借她穿的,極不合身的新裙的擺角,百口莫辯。
快看吶。
一個無父無母的可憐蟲。
一個懵懂蠢笨的笑柄。
「霜妤,醒來……
「靳霜妤,醒過來。」
我在漫天星辰下睜開眼睛。
蕭元卿守在身邊。
他告訴我:「練成了。」
額上的汗水流進眼裡,又冷又澀,我啞聲呢喃:
「蕭元卿,雙親安在,童年不愁,是什麼滋味呢?」
「我不知道,大概很幸福。」
我想伸手,抹開他灰白瞳仁中彌散的愁緒。
「你有恩師,有宗門手足,有摯友,不幸福嗎?」
他將我的身子輕柔地抱起,迎著晚風,穿過燈火明滅的檐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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