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她震驚的雙眼,我一字一句道:
「您怕同為女兒的我,會得到母愛。您是怕,您受過的苦並不應該!」
是的,我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才明白,我的母妃,她可能並不討厭我。
她隻是單純想讓我痛苦。
隻要同為女兒的我也是痛苦的,她便能將自己遭受的痛苦合理化,變成——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可悲可哀。
母妃聽了我的話,先是愣了好一會兒,而後便是瘋了一樣,目眦欲裂,雙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隻要你去死,本宮就不會痛苦!!」
13
可惜,我沒死成。
宸貴妃帶著父皇姍姍來遲時,見到的便是我母妃死死掐著我的情景。
暴怒的父皇一巴掌便把母妃掀翻在地:
「曲齊柔!你竟然敢傷害朕的女兒?!」
宸貴妃上前將我扶住,她眼中有我從未在母妃眼裡見過的擔憂。
母妃恢復了清醒,連忙直起身子跪地求饒,她淚流滿面,聲音悽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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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差人火燒瑤臨宮,謀害皇子,忤逆母妃,罪不可赦。臣妾也是氣急了才……皇上要為臣妾和明兒做主啊!」
「姐姐這話當真無理,上午若不是本宮出面,你便安個忤逆的名頭準備杖責大公主,先不說大公主有無忤逆的心思,就說她在本宮那待了一整天,直至剛剛才走,何來時間和能耐去隔空差人放火?!」
宸貴妃的情緒聽不出波瀾,但我總覺得她很生氣。
「皇上,此火,正是大公主她那兩個丫頭放的!」
母妃指了一下遍體鱗傷的白桃和白芍,隨後又抱著李明恆,哭得撕心裂肺:
「如今明兒受濃煙所嗆,性命垂危,快宣太醫啊!」
「用不著。」
我這話一出,連父皇都愣了。
李明恆心狠手辣,但一懼蟲,二怕鬼。
而我從小喜歡捉這些蟲子養著玩。
上輩子第一次見李明恆時,我將好不容易抓到的蜘蛛送給了他。
結果他嚇得當場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此後他便開始沒完沒了地陷害我了……
重生後的樁樁件件總是會讓我格外看得清楚。
就比如母妃對我的厭惡,似乎也是從那時開始,愈演愈烈。
「濃煙所嗆,至於暈嗎?」
我兀自上前,在母妃還未反應過來時,揚聲恐嚇道:
「三弟,若你還不醒來,本宮便隻能把你喜歡的這蜘蛛放進你懷裡了。」
話音剛落,李明恆熟睡的表情出現了一道詭異的裂痕。
隨著我步伐漸近,倒在他身上的影子讓他的眼皮開始微微顫抖。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瞎子。
看到李明恆這副樣子,再結合宸貴妃的話和旁邊兩個奄奄一息的丫頭後,恍然大悟的父皇怒火衝天,指著母妃的手青筋暴起:
「朕竟不知,你竟然將老三教至這個模樣!」
「三皇子才七歲啊,怎會,怎會……」宸貴妃適時添了把火。
母妃顯然也聽出了宸貴妃未說完的話,她俏麗的臉刷地就白了:
「你莫要胡說!明兒方才是真的暈過去了,隻是被杳杳叫醒了吧……絕不是本宮教唆他裝暈!」
「好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父皇的臉色黑得能滴墨,但他的聲音滿是疲憊:
「原先朕以為你隻是偏心,老二那時,尚且是你蛇蠍心腸!可曦兒是你懷胎十月誕下的親生女兒!你竟然舍得對她動輒打罵,甚至不惜用巫蠱陷害。」
我怔住了。
原來父皇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處境嗎?
怪不得當年大婚那天,父皇眼下的欣慰和哀痛交雜。
興許那時,他欣慰我終於有勇氣為自己謀取婚事,也哀痛我這個公主的婚事,竟然要靠一杯上不了臺面的酒才謀得。
「傳朕旨意,三皇子禁足景陽宮,無朕允許,誰人不得見!」
在母妃快暈過去的姿態下,父皇再給了她一記重擊:
「此外,大公主今後記在宸貴妃名下。而你,降為貴人,禁足三月,給朕好好反省!」
這下,換宸貴妃愣住了。
隨即她立刻染上笑臉,衝著呆滯的母妃放聲道:
「聽到沒?以後李雲曦是本宮的女兒!」
「今後看誰敢欺負本宮的女兒!」
14
我的母妃進宮七年,隻生下了我。
「公主?不值錢的東西!」
這是她生產當天對我的評價。
「一個不值錢的東西,喚杳就成,讓她離本宮遠點。」
小時候母妃還對我不鹹不淡。
直到李明恆三歲時,撫養他的太後娘娘薨了。
於是父皇將三歲的李明恆記在母妃名下。
母妃便喜不自勝——她終於有兒子了!
再後來——
「本宮就是要你這個沒用的女兒離本宮遠點!!!」
「今後看誰敢欺負本宮的女兒!」
截然不同的語句逐漸重疊。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榮華宮。
隻知道自己這一刻才算真正地破繭重生。
雖然我一直都知道,勞什子「自古以來」根本就是狗屁。
但當這種名為維護的愛真正出現在我身上時,我還是不知所措。
我從迷茫地走到無意識快走,最後忍不住跟著跳動的心髒快跑起來。
喜悅盈滿胸腔。
那一夜,我拉著白芍和白桃哭了整整一宿。
哭盡了所有委屈。
15
自那以後,我便常常去乾坤宮,與父皇和宸母妃一起用餐。
父皇和宸母妃之間不似君妃,倒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也總愛打鬧拌嘴。
我常常忍不住想,旁人的聖寵靠的是美貌和新鮮,而宸貴妃的寵冠六宮,靠的卻是這和天子玩笑的自在感。
許是我生而不得時,換作旁個舞文弄墨的皇帝,怕是會喜歡溫懦的公主,溫軟可人的嫔妃。
偏生的我的父皇最愛刁蠻公主這套。
覺著這般的才配得當他的女兒。
前世這些公主皇子中,最受寵的便是敢和他鬥嘴的李明恆。
既然如此,這輩子我便當一回刁蠻公主。
我向父皇要了一個人——沈元安。
我上輩子的夫君。
我要他來當我的馬術老師。
再過不久便是秋獵,若會馬術,則能為獵殺添分不少。
而沈元安出身護國公府,一手馬術箭術出神入化,每每秋獵都是護國公府的人爭得第一。
所以這個請求也算合情合理。
但我並不隻為了秋獵。
距離上次齊貴人被禁足隻過去不到一月,她昨天解禁了。
原因是她的好弟弟曲靖瀾治災有功,消息傳回朝堂,父皇便把她和李明恆解禁了。
而曲靖瀾的這個治災有功,其實是頂替了一個地方百姓父母官的功勞,其中當然也有我祖父的隻手遮天。
這父子倆在朝堂上的功勞多半都是靠頂替或買賣得來,竟也一路扶搖直上。
隻可惜,這個局面即將要被我打破了。
16
「公主所言……」
馬場內,沈元安皺緊眉頭,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
「本宮向來懶得多管闲事,」我攥緊繩子,調轉了馬頭,「但事關百姓存亡,本宮貴為公主享盡百姓之福,就要承擔為民除害的責任。沈公子不信也罷,本宮也定會著手安排。」
沈元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肯定是信的。
就在方才,第一次見面我就將曲靖瀾會在青州河下毒的事告知了沈元安,直接表明我要他來指導馬術的真正原因。
青州河地屬青州城,是城內百姓吃用強需的護城河。
沈元安的父親,護國公沈淵,是跟著父皇戎馬一生的將軍。
青州城既是家鄉,也是他所需守護的邊防封地。
上輩子,曲家聯手副城主給青州河下毒,害死無數百姓後再站出來,推出神醫研制解藥,這才止住了滅城的慘狀。
他們這麼做,無非就是想靠此招,今後讓沈父與他們沆瀣一氣。
可他們沒想到,沈父寧願辭官也不願為虎作伥。
被逼無奈的曲家隻能把目光轉向了我。
於是,及笄禮上的那杯酒把我送到了沈元安的床上。
我母妃親手送的。
原本曲家隻是想拉攏沈父,並不強求。
可我及笄前,父皇重病,聞訊回朝的皇叔——淮王攜兵回朝後,母妃和李明恆偶然得知,父皇竟要為淮王的女兒李柔嵐和沈元安賜婚!
淮王皇叔手握重兵,本就震主,若再為其添一門如此強大的親家……
一時間,所有人都認為父皇有意要傳位給淮王皇叔。
否則為何父皇屢屢推遲立太子?
曲家炸了鍋,他們籌謀了數十年的大計怎能功虧一簣?!
特別是母妃,她無數次在我面前強調:
「隻有明兒才能是大梁國唯一的皇帝!」
為免夜長夢多,母妃急不可耐地便將我以最難堪的模樣送出去了。
其實連我也是婚後才知曉,李柔嵐和沈元安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於是那杯酒,讓李柔嵐剃發為尼,也讓沈元安恨透了我。
後來父皇病危,怕淮王皇叔繼位的他們選擇先下手為強。
他們帶著重臣造反,血濺乾坤宮,將父皇刺殺。
然後再顛倒事實宣告公眾,是淮王舉兵造反將父皇刺殺。
李明恆繼位時,還不到十歲。
小皇帝目光犀利地看向我時,就像暗處的老鼠被加冕為王,滿臉寫著陰暗的得逞。
可笑的是,他們給了李明恆這個外人謀來了皇位,卻將已成婚半年的我逼去和親,受那草原人磋磨至死!
前世的屈辱浮現在目,仿佛又見到了草原王那雙嗜血的眸子,和倆丫頭死不瞑目的頭顱……
「啪——」
我起身猛地一掃桌面。
一群惡鬼!
哪怕是為了我國社稷,本宮也定要將你們挫骨揚灰!!
17
沈元安的動作很快,隔天他就給我帶了一封信。
信上隻有龍飛鳳舞八個大字——【沈淵拜謝公主大恩】。
沈元安看著我點點頭。
我心裡的煩心事終於放下了一件。
想來他們父子倆定能做好萬全準備。
「若微臣不曾記錯,曲家……似乎是公主外祖家。」
不同於沈元安的小心翼翼,我回得很幹脆:
「是啊,但是作惡多端的外祖家,還有恨不得掐死女兒的母親,不要也罷。」
沈元安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
我知道我這兩句話的忤逆程度,不亞於被雷劈幾百道。
可那又如何?
這輩子我已然決定為自己而活。
「你無須擔憂,有任何情況皆可同本宮講,必要時本宮會和父皇和皇叔一起助力你們。」
沈元安沉默了半天,最終還是選擇開了口:
「殿下,吾……調查了三皇子生母,發現並無當年入宮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