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上輩子最後見到父皇，還是我大婚那天。

父皇不顧禮法，牽著我上轎。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牽掛的滋味。

可惜成親不到半年，就傳來父皇駕崩、李明恆繼位的消息。

而我入宮奔喪，卻被李明恆軟禁在宮。

不久後我被塞進和親隊伍，前往草原。

抬頭看著座旁溫婉端莊的母妃，我幾乎用盡全力才穩住自己怒不可遏的心。

若我一人前去草原被畜生凌虐，尚且算我懦弱活該。

可我醒來卻見我兩個丫頭赫然也在我身旁！

她們被草原二王子強搶過去後，又數次轉贈騎兵，遭凌虐致死。

我曾屢屢質問蒼天，我們何至於此？

午夜夢回，我都忍不住想爬去母妃床頭，質問她——究竟為何如此待我？！

「你這般盯著本宮作甚？」

母妃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皺緊眉頭盯著我。

她壓低聲線，語氣帶了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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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今日無法讓你父皇滿意，今後你便別想出瑤臨宮一步，此外……」

她止了話尾，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回過神來，依舊乖順點頭。

場上曲目依舊是無聊且令人困頓。

直到麗答應的嗓音空靈絕塵，將困頓的觀眾驚得睜開雙眼，贏得滿場喝彩。

父皇更是龍顏大悅，直接升了她為麗貴人。

氣得母妃咬著牙齒命令我：「隻許成功！」

我硬著頭皮上了。

在我梳妝完畢，一身紅上場時，隻聽滿座寂靜了一刻，隨後倒吸氣此起彼伏。

「這是大公主？」

「平日裡大公主總是素顏寡淡，不承想盛妝竟如此豔麗奪目？」

「不是聽說大公主最愛模仿她母妃齊妃嗎？怎麼今日倒是不了？」

「誰知道呢，聽說齊妃娘娘不喜她……」

坐在父皇旁邊的宸貴妃掃了一眼：

「都嘰嘰喳喳說什麼？話這麼多，怎不上臺講兩句本宮聽聽？！」

那些嫔妃瞬間閉了嘴。

「奏樂——」

嘈雜的聲音在喜公公的唱喝聲中停止。

我沒有分心，隻揮起手臂，在降下來那刻樂聲奏起，配合千水裙擺翩翩起舞。

前調婉轉悠揚，我一身紅裝免不了有些突兀。

「這曲調婉轉，怎的配一身紅裙？」

「本宮記得皇上賞賜的不是這身，該是一身淺藍色的舞裙呀！」

我母妃向來人緣極差，這會兒已經有不少好事的妃嫔在她面前準備看笑話了。

「齊妃姐姐，這大公主是不是弄錯衣裙了呀？如此不搭呢！」

「是啊，這想出頭也不必如此心急的……」

「要我說呀，大公主果然不愧是姐姐所生，都是有主意的，這是嫌皇上賞賜的不好看，自個兒做主換了吧？」

座上的母妃臉色發青，最終在父皇不經意的一瞥中崩了心弦。

她怕父皇再治她一個教導無方，徹底失去兒子。

於是她決定保假兒，棄親女。

她站起來，氣得發抖：

「你為何自作主張，不聽母妃的話，不穿你父皇賞你的綾羅舞裙？！」

音樂驟然停止。

6

眾人表情各異。

母妃氣急敗壞地指著我，仿佛我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

「原以為你隻是頑劣不聽管教，不承想你竟是目無尊長，連你父皇賞賜的舞裙都敢換了？！」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父皇不悅地連看了母妃好幾眼。

當著這麼多大臣妃嫔的面，為了一件舞裙當場指責公主，這種無腦舉動，虧她做得出來！

父皇的神情盡皆落在我的眼裡。

讓本應該非常不堪的我松了一口氣。

我端正跪下，語氣不慌不亂：

「請父皇母妃恕罪，前些日子父皇賜下的綾羅裙，兒臣甚是喜愛。」

「兒臣貪戀，一時衝動便親自清洗，沒承想卻不小心把舞裙上的蠶絲鉤破了。」

「兒臣本欲提前告知，可兒臣求見父皇——忙於政務，求見母妃——」

我止住了話尾，可在場的人都滿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於是兒臣左思右想，隻能將去年父皇賞的千水裙拿來替代，幸得父皇榮寵，此裙華美，倒是與此等大宴般配。」

滿宮都知道，我母妃最近忙著呢。

她每日都去和溫妃吵架。

每天在李明恆下學堂的路上苦等，然後搶在溫妃前面對李明恆噓寒問暖，生怕別人不知道溫妃跟她搶寶貝兒子。

然後溫妃就怒不可遏地跟她吵起來了。

她倆要麼單獨小吵，要麼在其他嫔妃面前大吵。

早就成宮裡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所以這會兒母妃站在那裡渾身僵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終於，父皇開口解了圍：

「好了，好了，鬧什麼鬧？！那舞裙得杳兒如此珍愛，朕心甚悅。」

聽此，一旁的母妃臉色十分難看。

「來人！去將庫房裡那幾件雲蜀錦都給大公主做成舞裙，杳兒穿紅豔的好，光彩奪目的，多做幾身！」

此話一出，剛剛那些看笑話的妃嫔瞬間蔫了。

她們使盡渾身解數才得一件雲蜀錦，沒想到看笑話不成，倒是全送給我做嫁衣。

早知道就不刺激齊妃了。

不過誰也沒想到她是個瘋的啊！

「好了，不過一件小事，杳兒繼續，莫要被不相幹的東西影響了。」

這話再出，母妃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皲裂了。

但她不敢對父皇發作，隻能悻悻坐下，權當一切沒有發生。

音樂再次響起。

我一身紅裙在婉轉的樂聲中轉了兩圈。

在眾人心不在焉時，突然襲來陣陣鼓聲。

是白芍和白桃加入的密鼓。

鼓樂齊鳴，碎步輕躍，紅舞颯爽。

我看見父皇忍不住站起了身。

隨後我一個翻身轉圈，舞停鼓驟停。

臺下聲響也隨之爆發，一時間，恭維聲喝彩聲屢屢不絕。

「好！好！！好！！！」

父皇一連三個「好」字為我高聲喝彩。

「朕就不喜歡旁的柔弱不堪的舞蹈，你這般龍飛若鳳的，深得朕心！」

難得見他開懷大笑，眼神裡寫滿了：不愧是朕的女兒！

我面上揚笑，心情卻復雜不已。

隻是跳了個大方不扭捏的舞蹈，父皇便如此自豪。

想想上輩子母妃對我動輒打罵，早已把我這個大公主訓得比奴婢還怯懦。

這讓武將出身的父皇如何接受？

於是父皇每每來母妃這裡見了我，都是滿眼失望。

這也更讓母妃堅信，她最大的失敗便是生了女兒！

可這次，我領著聖旨回了瑤臨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長女秉柔婉之慶，賦儂華之容，宜疏湯沐之奉。今封為雲曦公主，宮榮華之，欽此。」

從今日開始，我不再是那個讓人厭棄的李杳杳。

我叫李雲曦。

大梁公主李雲曦。

7

「賤人！！」

我回到瑤臨宮時，就聽見這麼一句。

還伴隨著杯盞摔碎在地的聲音。

正殿門大敞，我看見了李明恆的身影。

晚宴結束後，母妃還是厚著臉皮求李明恆的撫養權。

但父皇隻給她解了不得再見的禁足，撫養權還是在溫妃那裡。

雖然原先我向她打了包票，可架不住她自作聰明。

於是吃癟的她氣不打一處來，隻能摔著東西瀉火。

「母妃莫氣壞了自個兒，不管怎麼樣，兒臣隻認您一個母妃！」

對於李明恆的表白，母妃從來都不嫌多，於是她立刻軟了語氣：

「好明兒，母妃也隻認你一個兒子！」

「不像你皇姐那般，永遠隻會氣你本宮！」

她語氣越發怨恨：「不過隻是個公主，得封了又如何？將來不還是維護政權的工具！」

「既然母妃不喜皇姐，待明兒日後繼承大統，一定將皇姐送得遠遠去，最好去草原和親，再不叫母妃煩心！」

李明恆脆生生的言論讓我渾身冰涼。

原來早在他七歲時便已打好如此算盤？！

下一刻，母妃的態度更讓我怒火中燒。

「好明兒！就該是這樣！母妃有你，真真是上天眷顧。」

她的語氣軟得一塌糊塗，說出的話卻是萬分惡毒：

「你皇姐如今雞犬升天，著實是不把母妃放在眼裡了。母妃知曉明兒好，可母妃忍不得那麼久。你安心等著看，待不了多久，母妃便能挫完她的銳氣！」

「母妃如何做？是要將皇姐搓成球兒嗎？」

李明恆天真無邪的樣子逗樂了母妃，她撲哧一聲笑了：

「傻孩子，母妃的法子向來一招見血。」

燭火搖曳，月光倒映著我的身影也搖曳。

我突然就想起來二皇妹的下場。

大梁子嗣稀薄，我為長，餘下還有二公主以及三皇子李明恆。

二公主為李才人所出，水靈靈長到八歲便夭折了。

原因便是母妃當年病了幾月，非說是剛辦生辰的二公主鬧她，不由分說便派人去李才人宮裡搜刮，結果真就搜刮出一個扎滿針的稻草小人，上頭寫了母妃的生辰八字。

宮內對此事向來忌諱，因此二公主才八歲的年紀，就被罰至皇陵行宮，過不了幾月便染病，香消玉殒了。

母妃說的向來一招見血，怕不是也包括這個「招」？

我實在想不通，母妃為何屢屢殘害後宮子嗣，哪怕是公主也不惜摧毀。

謎題難解，母妃的心亦難解。

我不再駐足，轉身離去。

我早該知道的，瑤臨宮所有人，皆是我的仇人。

8

很快，母妃的「招」來了。

眼見綠意晃著手上的一個扎滿細針的巫蠱娃娃，我心裡的石頭反倒落了地。

此刻綠意脆生生地說道：「娘娘，今早奴婢一如既往去公主屋裡收換洗衣物，卻不想在公主枕頭邊發現這個……」

其實這東西可能壓根都沒進過我的房內，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隻要我母妃開口說是我的，那就一定是我的。

畢竟哪個母妃會陷害或者冤枉親女兒呢？

「好你個李杳杳！！」

可惜，我的母妃就會——

她拿過那個娃娃，裝模作樣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

「本宮不過是說了你幾句，你竟然便如此惡毒詛咒本宮！你可知你詛咒親娘，是頂頂忤逆不孝，是要挨天打雷劈之刑的？！」

我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前世我逆來順受，卻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