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又又被退婚的我,被一起長大的竹馬兼前前任未婚夫看了笑話。
我才不在乎,男人隻會影響我撥弄算盤珠子的速度。
後來,他說他後悔了。
還想娶我。
我說行啊,做個交易,你拿鹽引來換,我們做三五年的假夫妻,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1
元啟十三年春,我的孝期剛滿,黃家派人來商量退親。
說和的媒人到時,下人們正忙著撤換門口白色的對聯和燈籠。
進了屋,媒人開門見山:「那黃家合了八字,大兇,實在不想耽誤姑娘……」
冬姨一拍桌子,高聲斥責:「當初定親的時候,也合過八字,怎麼那時沒說不合?年前聽說黃大人升了官,這門親事就不認了麼?」
媒人幹笑兩聲,還想辯解。
我擺擺手,說:「這三年,許家多虧黃伯伯照拂。你回去跟黃伯伯說,春君沒福氣做兒媳在膝前盡孝,不知道能不能結個幹親,也好今後來回走動。」
媒人喜滋滋地應了,轉身回去報信。
冬姨愁眉苦臉:「你這孩子,主意越發大了。這親事一退,族中那幫人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哎,咱家姑娘咋這麼命苦?」
命苦?我一揚眉,是一兩銀子一個的點心不好吃?還是幾十兩一匹的雪緞不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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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許春君,泰安首富許家的獨生女,銜著金鑰匙出生,嬌生慣養地長大。
不過就是父母早亡,被族人覬覦家產。
這世上比我命苦的人多得很,有還沒睜眼啼哭就被掐死的女嬰,還有為了家裡生計賣到妓院的女娃兒。
如今不過是個退親,真到不了喊命苦的程度。
再說,跟黃家結親,本就是倉促之舉。
三年前,父親突然病重,匆忙找了做泰安縣令的黃大人,結了兒女親家。
為了給我長臉,定親時直接送了黃家一間位置極好的脂粉鋪子。
喜得黃家女眷們,見我都親熱得很。
恨不得我立刻帶著許家家產嫁過去,因為我家還有三個綢緞莊、兩家布店和五個米鋪。
誰能想到,定親沒多久,父親就撒手人寰了。
黃家幫著張羅了喪事,來奔喪的許氏族中有想趁機鬧事的,都在黃伯伯帶的官兵面前慫了。
這三年來,雖然族裡不消停,來打秋風的親戚沒停過,可到底誰也沒敢撕破臉,去踩縣令大人的臉面。
黃家護了我三年。
這恩情,我得認,再說人家好好的兒郎,生被我拖了三年守孝,甭管人家到底為了什麼,終究是我有愧在先。
給個臺階,雙方面子都好過,何必翻臉結仇。
人家黃伯伯是升官又不是罷官,結個幹親以後繼續走動,對許家生意有利無害。
我把道理細細掰扯給冬姨聽,總算解了她的愁怨。
冬姨是我爹的姨娘,當初是我娘的陪嫁丫鬟,為了開枝散葉,我娘硬把她塞進了我爹房中。
我爹對冬姨不好不壞,倒是冬姨在我娘死後,擔起了照顧我的責任。
冬姨哪哪兒都好,就是心有點窄,遇到點事就唉聲嘆氣,輾轉難眠。
可如今這世上,全心全意為我好的,也就隻有冬姨了。
2
黃家的認親宴辦得體面,泰安城裡有臉面的人家都去了。
從兒媳變成幹女兒,大家都想來瞧熱鬧。
黃夫人看我的眼裡滿是痛惜,我知道她是心疼飛走的三個綢緞莊、兩家布店和五個米鋪。
可惜黃家當家做主的不是她。
看我掏出事先備好的首飾盒,黃夫人心疼得更真切了,我安撫她說以後定會勤勤地走動,好好孝順幹娘,她才好了些。
認親儀式過後,我借著換衣服的空隙在庭院裡透氣,一臉興奮的冬姨找到我,說湊熱鬧聽了幾家夫人的嚼舌根。
原來黃家非要退親,是扛不住知州大人的好意,非要把自家的老閨女推給黃家,聽說那個小姐囂張跋扈,門當戶對的都不敢求娶。
黃伯伯剛升了官,根基不穩,哪敢得罪知州大人,隻得認了這門親。
我突然懂了黃夫人剛才的欲言又止,自己的小兒子要娶個胭脂虎進門,還不能拿出婆婆的威風教訓,換誰誰不憋屈?
所以我說,這世上誰家不難?
面上看著花團錦簇一般,各自的難處和齷齪豈能為外人道?
今天笑話我跟黃家的人家,一轉頭,早晚也得被別家笑。
所謂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宴席到了尾聲,我跟女眷們告了辭,打算找黃伯伯討個主意。
我想拿今年青州的官府鹽引。
我許家最好的時候,可不光是泰安首富,即便在青州也是數得著的大商賈,便得益於我父親做了十年官鹽的買賣。五年前,父親被官場爭鬥牽扯,才失了繼續拿鹽引的資格。
後來跟黃家定親後,父親叮囑我,成了官眷,便不好再去爭這鹽引,以免給夫家添麻煩,我也就歇了心思。
現如今,親事一退,沒了牽制,此事我便非爭不可。
我想讓世人看看,當年我父親能做到的,我許春君一點也不差。
黃伯伯聽我說完,沉吟了半刻,說:「此事若一級級申報,機會渺茫。不如找找門路,目前戶部官員裡,有一位是泰安籍貫出身的,此人已拜在中書大人門下,極受重用。正巧他近日返鄉探親,正在今日的席面上,一會兒我將你引薦給他,若能走通此人,還有幾分勝算。」
「哦,不知此官員姓甚名誰?」
「晏白,士族晏家的小公子,不過晏家在我來泰安上任時早已舉家搬遷,故不曾得見。你家久居泰安,可與這晏家有過來往?」黃伯伯問道。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誰?誰?晏白!
黃伯伯說著便將我引到前院,隻見幾位官員圍著一位年輕人談笑風生。
那人眉宇深邃、目光俊朗、挺鼻薄唇,一襲青袍,身材長挑玉立,任誰都得誇一句英氣逼人。
還沒待我走近,那人便遠遠地用目光鎖住我,一對上那幽幽的眸光,我心頭一緊,渾身僵硬。
真是冤家路窄。
我找了個借口,匆匆跟黃伯伯告辭,落荒而逃。
回去的馬車上,我把帕子擰成了麻花條,若說如今讓誰看笑話我都渾不在意,唯獨不想讓他看見。
晏家六郎,晏白。
曾經我家的高鄰,跟我定過娃娃親又翻臉無情的青梅竹馬。
退親這事,一回生二回熟,五年前,我也被退過一次。
隻是當時的娃娃親沒過明路,可以說是兩家大人的戲言,城裡也沒幾戶人家知曉。
五年前,晏家舉家搬遷,三年前黃伯伯調任來泰安,故黃家並不知曉我倆家的舊事。
前幾年聽聞,晏白中了舉,要衣錦還鄉祭祖。
守在晏家的隻有兩三個老僕,先是放了炮仗,後又張羅了幾個泥瓦匠,補窗子換瓦片,粉刷牆壁。
且鬧了好一陣,最後也沒了消息。
按理他不該直上青雲之路,在京城逍遙快活麼?
又回泰安找什麼晦氣呢?
3
很快我就知道他回來幹嘛了。
他帶著媒婆來我家提親!
那媒婆我還很眼熟?咦?不是前幾日幫黃家說退親的那個?
晏白坦然站在我面前,眉眼間多了三分少年得意的意氣風發。
「春君,別來無恙?」他溫柔地寒暄,仿佛我們隻是多年未見的舊友。
我瞧了瞧旁邊站著的媒婆,皺皺眉道:「你來提親?跟我?」
「是。」
「我剛退了親。」
「我知道。」晏白面不改色。
我瞧了瞧笑成了花的媒婆,又瞧了瞧一臉好奇的冬姨和下人們,拽著晏白進了屋。
「說吧,今天這一出,到底想幹什麼?想好了再說,可別扯舊情難忘之類的鬼話,我不信。」我開門見山。
「京中有人給我說了一門親事,我不想攀附權貴,便說早年家中已經定了親。」晏白的眸子深邃漆黑,定定地看著我。
「哦,想拿我當個幌子?」
「幌子瞞不過京城裡權貴的耳目,需得真娶。」
「行啊!」我痛快應下。
晏白吃驚地望著我,「春君,你……」
「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你覺得有點吃虧?對不起對不起,我重來哈。」
我調整了一下情緒,沉下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斥責道:「當年你不是最怕跟我們許家扯上關系嗎?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如果忘了,我就再提醒你一遍。
「商賈之家,最善投資下注,許家看中我,不過是以小押大,想博一個夫家前程罷了。所謂奸商,不外如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是他當年說過的話,一字一句,我都送還給他。
「你摸著良心問問,我爹當年是怎麼對你的?怎麼對你的?把你當成親生兒子疼!結果就換來一句奸商!」
「我爹臨終前,還讓我不要怪你。」
「晏白,你以後升官發財、榮華富貴、子孫滿堂,皆跟我許春君毫無幹系。」
這幾句話我曾經反復在心中練過好多遍,沒想到今日有機會能痛快說出來了。
「春君,對不起,當年我實在是……」晏白臉色有些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