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叫宋嬤嬤進來給你看看,她是朕……」
皇帝猶豫片刻:
「她是朕的奶嬤嬤,精通醫術,你不必害怕。」
「臣女不怕。」
我仰起臉,對皇帝露出一個嬌怯的笑容。
臣女二字提醒了他,他低頭沉吟片刻:
「既然你入了宮,朕就該給你個名分。承恩伯府好歹是勳貴世家,你的位份不宜太低。你閨名是寧,既然如此,便封寧妃吧。」
「謝陛下恩典。」
10
宮中日子枯燥,我每日除了想法子懷孕外就是拖著朱寧不讓她嫁給徐承。
不為別的,隻因不想讓她好過。
更何況徐承好歹幫過我,我不願他娶了朱寧後家宅不寧。
沒錯,是娶。
因為我入宮當了寧妃,又一直聖眷不斷。
國公爺就算是再厚著臉皮也不敢讓寧妃的親姐姐給兒子做妾。
於是把兩家的婚約改為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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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想過直接下旨取消朱寧與徐承的婚約。
但無緣無故的,平白惹人懷疑,想想還是算了。
不過朱寧若是覺得我能就這麼縱著她同徐承成婚,那她就太天真了。
我入宮後曾在母親牌位前發誓,定要蕩平承恩伯府,絕不讓朱寧得意哪怕一回。
很快,我的機會就來了。
我懷孕了。
這是陛下登基以來的第一個皇子,他對此極為歡喜,一下朝就急急奔來我寢殿:
「寧兒,你有孕了?」
看著他激動的目光,我含羞帶怯地點頭。
皇帝興奮地握住我的手,目光慈愛地看著我的腹部:
「這是朕登基以來的第一個龍子,寧兒,朕要晉你為貴妃,朕要昭告天下!」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點頭應和。
等皇帝興奮勁過了,他摟著我親昵地問:
「寧兒,你立下如此大的功勞,想要什麼,朕都賞給你。」
我依賴地靠著皇帝,柔聲道:
「陛下,臣妾什麼都不要,臣妾隻想見見姐姐和父親。」
此話一出,皇帝明顯有些猶豫:
「寧兒,他們以前如此對你……」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我適時打斷了他的話。
「寧兒,你總是如此善良。」
皇帝將我攬入懷中:
「朕立刻宣承恩伯和你姐姐觐見。」
再次見到朱寧,我幾乎要認不出了。
她穿著件灰撲撲的罩衫,人瘦得幾乎站不住。
想來也是,她從小是最愛美的。
如今頂著一張醜得人厭鬼嫌的臉,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我猜想她大抵是不願出門的,隻可惜皇命難為,她就是爬也得爬進宮。
父親見了我笑得一臉諂媚:
「寧兒,聽說你有了身孕,好,真給為父長臉。」
朱寧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不屑地冷哼:
「有孕又如何,還不是個妾。」
父親聽了揚起手就要打,卻顧及著我在身旁,始終無法下去手。
朱寧脖子一梗,狠狠地盯著父親:
「我下月就要嫁給世子了,到時候我就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您碰我一下試試。」
看著她有恃無恐的模樣,我倒是笑了。
真是沒想到,我用來引誘她的婚事如今竟成了朱寧的護身符。
這個窩囊爹還真被嚇住了,悻悻收回手道:
「今日娘娘在,我不同你計較。」
朱寧冷笑一聲:
「娘娘?就算她是貴妃又如何?說破天也是個做小的,哪怕生下皇子,頭頂上還有皇後壓著,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
父親指著朱寧的鼻子,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夠了。」
我玩弄著護甲,看著這出父女反目的大戲,不耐地喊了停。
「娘娘。」
父親略有尷尬地看向我。
「我就算是做小又如何,當初你聽聞能嫁給世子做妾,還不是費盡了手段心力?」
我冷笑地看著朱寧的臉色風雲變幻,卻還強撐著嘴硬:
「你閉嘴!」
「瞧瞧你這市井潑婦的罵街模樣,還敢高攀世子?」
我繼續往朱寧心口捅著刀子:
「既如此,你與世子的婚約就作廢吧,等你什麼時候有了閨秀的樣子,本宮再為你賜婚。」
此話一出,朱寧和父親的臉都僵硬了。
「賤人,你敢!」
朱寧尖叫一聲,撲上前就要抓我,卻被父親死死抱住:
「娘娘您三思啊,和國公府聯姻對承恩伯府可是有大大的好處。」
父親一邊攔著發瘋的朱寧,一邊語重心長地勸我。
「姐姐還未嫁過去,就以世子夫人的身份自居,看不起我這個貴妃了。若是真的嫁進國公府,豈不是整個皇宮都得聽她的差遣?」
「娘娘您言重了。」
「父親不必多言,既然她看不起我這個貴妃,那就別仗我的勢嫁人。我累了,嬤嬤,送客。」
宋嬤嬤從我身後站出來,強硬地拉起朱寧就往外走。
她不僅是皇帝的奶娘,更是當年令嫔的貼身宮女。
因著對我這一胎的重視,皇帝將她派到我身邊負責照顧我的起居。
其中未必沒有監管的意思,但我並不在乎。
使喚起來倒是稱心如意。
我看著被拖拽的朱寧,本就猙獰的面容此時平添一絲可怖:
「朱顏,你才是朱顏。你偷了我的臉,你偷了我的人生,如今連世子哥哥的婚約都要取消。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來人啊,我才是朱寧,我應該是貴妃娘娘!」
朱寧形如瘋魔,雙腿在地上使勁亂蹬。
「吵死了,嬤嬤,堵上她的嘴。」
我不在乎朱寧的叫嚷,且不說宮裡上下都是我的人。
就算有人碰巧聽見,也不過是一句失心瘋就能打發的。
等回了府,為了伯府的顏面,父親也不會放朱寧出門亂說的。
11
我想得沒錯,朱寧自從被拖回伯府就再也沒有出現在眾人眼中。
聽說父親害怕她出去亂說,活活打斷了她兩條腿。
到底曾經是我的身體,我實在不願去欣賞朱寧落魄的模樣,隻專心養胎。
次年二月,我生下瑾瑜,也就是皇帝的長子。
皇帝終於有了後,激動地大赦天下並晉我為皇貴妃。
一時之間,我在後宮中的風頭幾乎能蓋過皇後。
父親更是一掃退婚的陰霾,在外以皇帝的嶽父、太子的外祖自居。
每每想到他如今的得意模樣,我都會發自內心地想要作嘔。
要不是我要用他,我怎會讓這個老匹夫活這麼久。
不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趁著皇帝出巡狩獵,我將父親叫入宮中談心。
「寧兒,父親得你一女,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他不是傻子,想必林姨娘和朱寧早就和他說了我們互換皮囊的事。
可父親在我面前卻是半分未露,仍舊把我當真正的朱寧對待。
這是何等可怖的心腸。
看著父親迫不及待離開的背影,我微微眯起眼,走入側殿的小佛堂。
那裡供奉著一尊佛像和我娘的牌位。
「觀世音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陰空,度一切苦厄……」
最後一個字念完,徐承從屋檐上跳了下來:
「許久不見,你還是這麼佛口蛇心。」
我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並未理會他。
「朱顏,你總來拜佛,不悶嗎?」
徐承坐在我身邊的蒲團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百無聊賴地翻著經書。
「最後一次了。」
我閉上眼道。
「什麼最後一次?」
「這是本宮最後一次拜佛了。」
「為何?」
徐承看起來很是訝異,畢竟這些年來我總是佛經不離口的。
「這些年來,每每遇到事本宮都會默背心經,你可知是為何?」
我抬頭望著悲憫的觀世音菩薩像,淡淡嘆了口氣:
「不是期盼菩薩保佑本宮能成事,而是期盼本宮能放下仇恨,回頭是岸。隻可惜每念一次,本宮心中欲念更旺。到如今,本宮已不願再回頭。」
為了這一天,犧牲了太多人。
大錯已鑄,我不能再放下了。
既然如此,那就莫要讓我手中的血腥玷汙了佛家。
徐承沒有說話,隻是坐直了身體,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
「朱顏,我走了。希望下次再見,我們都還活著。」
徐承隻留下這句話,隨即便消失了。
12
再見徐承時,是在金麟殿內。
我抱著瑾瑜站在皇帝身前,他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你怎麼還活著?」
「陛下,當年太後下令殺令嫔抱養你的陰影猶在,你又怎能讓瑾瑜再經歷一次你的苦痛?」
皇帝想殺了我。
這件事是在我生下瑾瑜後意識到的。
又或許,是從他將宋嬤嬤派來我身邊侍候時,我就有感覺。
子貴母死的道理我明白,為避免外戚專權,皇帝會將太子的生母賜死。
隻是我沒想到深受其害的皇帝,終究做了同先帝一樣的選擇。
所以我聯合了父親和徐承,選擇今夜逼宮造反。
「寧兒,我也不想殺了你。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朕絕不能在兒女私情上將國家安危棄之不顧。」
皇帝幽幽嘆了口氣,眸中有淚光閃過。
「陛下,臣妾理解你,可臣妾不想死。」
我抱著瑾瑜,居高臨下地看著皇帝。
父親在一邊不耐地說道:
「還廢話做什麼?趕緊逼他寫下詔書,明日抱著太子登基,你這個母妃也好垂簾聽政。」
有時我還挺佩服父親這種六親不認的性子。
隻要於他有益,什麼君臣,什麼父女,他都能痛快地舍棄。
「陛下,寫吧,您就瑾瑜一個皇子,不傳位給他還能傳給誰?」
皇帝提起筆,顫抖著手遲遲不願落筆:
「寧兒,宋嬤嬤呢?她是朕的奶嬤嬤,看在朕的面子上……」
「已經死了。」
我冷冷說道:
「她敢給我的補藥裡下藥,我就敢叫她替我全部喝光。」
那可是足足一瓶鶴頂紅,宋嬤嬤隻是嘗了口便死了。
皇帝絕望地癱坐在地,許久之後苦笑了聲:
「罷了罷了,成王敗寇,這就是命。」
他提起筆,一氣呵成寫下傳位詔書。
最後一個字落筆的瞬間,一把刀從他身後貫穿。
父親幹脆利落地抽出刀罵道:
「婆婆媽媽的,早這麼做不就完了。」
「父親」,我皺眉道:
「那是皇帝,如此死法是要被人詬病的。」
「那又如何?」
父親不耐地拍拍手:
「你就說有刺客進宮行兇。」
那也好。
我點點頭:
「那宮裡就得死幾個忠心護主的太監臣子了。」
「也好,記得多殺幾個,做得逼真些。」
父親抬腳欲走。
下一秒,他軟軟地癱倒在地。
徐承握著一把劍從屏風後走出:
「承恩伯為陛下而死,也算是忠義了。」
「你...你們...朱顏,你敢弑父!」
父親顫抖著手,狠狠指著我道。
我不在意他如何叫我,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父親, 您是為國捐軀,日後瑾瑜也會為有你這麼個祖父為傲的。您就安心地去吧。
「母親, 我終於給您報仇了。」
母親當年之所以難產而亡, 是因為父親親手為她端來了一碗催產湯。
彼時祖父家剛剛獲罪, 雖禍不及出嫁女, 可父親那樣勢力的小人,怎會容許自己的夫人是一個犯官之後呢。
所以他幹脆給母親送去一碗毒湯,想一了百了。
隻是沒想到我如此命大, 一整碗毒湯灌下去隻是臉上留下瘢痕, 性命卻是無礙。
時隔二十年,我終於為母親報仇, 叫他血債血償。
13
萬歷二十三年春,皇帝駕崩。
太後朱氏抱年僅一歲的太子登基,改國號為騰,垂簾聽政。
14
番外
我被皇帝寵信的第一夜是在乾清宮裡。
嫔妃不得留宿,這是規矩。
於是在夜深露濃之時,我被一卷棉被包裹著抬上轎子。
換上寢衣後,我對著鏡子發呆了許久, 最終還是去了偏殿的佛堂跪著。
隻是膝蓋剛一軟下,便有一個人影從佛像背後閃了出來, 用桃花扇狠狠砸了一下我的頭:
「朱顏,我總算找到你了。」
抬眼,是徐承不羈地笑。
「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低下頭, 慌亂地垂眸。
「愣著幹什麼?把她給我按下去。」
「這那」無論做什麼都覺得不太合時宜。
現在回想起來, 那種心情,大抵叫做自卑。
徐承沒有拆穿我的不自在,而是大大咧咧地坐在另一個蒲團上:
「你休想騙我, 我一看你們府裡那個朱顏就知道她是個冒牌的。」
「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有些好奇。
「別看她頂著一張你的臉,可說話做事處處透露著張狂愚鈍, 你才不是這樣的。」
徐承隨口應答, 我卻不由有些愣神。
這世上難道真有人能透過皮囊認出另一個人嗎?
「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不敢細想。
身上背負著的血海深仇也不能讓我細想,隻得匆匆找些別的話題。
「你那個丫鬟青珂被我帶走了,我剛巧碰見她從狗洞裡爬出去, 這丫頭還挺機靈。」
我點點頭, 這是我和青珂事先商量好的逃跑路線。
作為我的貼身婢女, 朱寧一定不會放過她。
我已經將賣身契還給了青珂,隻要她趁朱寧被父親責罰之時逃出府外,從此便是海闊憑魚躍了。
「我給了她一百兩銀子,又送她出了城。還有那個神婆,我碰巧撞見朱寧派人追殺她, 就將她一塊送走了。」
「多謝世子。」
「就一個謝字啊?我幫了你這麼大忙,你不得補償我嗎?」
好熟悉的話,我抬起頭, 對上徐承認真的目光, 一時間磕磕巴巴地問道:
「怎麼補償?」
那柄桃花扇被打開,徐承的手定格在我額前。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將扇子收了回去:
「這次不能欠著了。」
我沒懂他的意思,下一刻, 徐承接著說道:
「本世子就愛聽些宮牆內的八卦,以後隨時來找你聽。」
那時的我沒想到。
這一聽,就是一生。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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