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死到臨頭還執迷不悟。
「你那夫君已經死透了,既然你這麼想他,就下去和他做個伴吧。」
我伸手覆在她丹田處,一陣風吹過,衣角被吹得獵獵作響。
她一陣掙扎後,忽然放棄似的一動不動,而後獰笑起來。
「死狐狸,你斷了我的念想,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她猝然仰頭,全身弓起,身上的妖力開始到處亂竄。
不好,她要自爆妖丹了。
雖然她修為不高,但碎丹的威力還是不能小覷,碎丹後妖力一旦爆發,這片林子也就受了災,玄寂有佛骨傍身應當無事,但若那幾個小童還在這林中,必定屍骨無存。
退不得。
我咬緊牙,準備硬接一記,可她妖力爆發的瞬間,一道金色的屏障從我腰間的掛墜凝出,妖力撞在上面發出沉悶的聲響,就像無雲寺響起的佛鍾。
我一怔,怎麼會?
可容不得我多想,妖力已經繞過這屏障往外蠻橫衝去,我得攔下。
我正準備展出九尾強硬截住時,忽然一道刺眼的金光從眼前閃過。
我愕然抬頭,一道帶著佛光禪意的結界自上而下完完全全籠罩住了我這方天地,上面梵文環繞,金光流轉。
8 顆佛珠穩穩當當地繞在結界外,維持著結界穩定。
這佛珠我見過,它們曾經被戴在玄寂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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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衝撞的妖力被這結界死死地攔在裡面,片刻後化為一道道白霧,消散得無影無蹤。
「孽畜!還不束手就擒!」
我轉頭一看,周揭已經帶著鑑妖司的人圍住了小院,而在他們身後,玄寂正一步一步,踩著枯葉,朝我走過來。
11
玄寂停在周揭身側,站在我的對立面。
這畫面竟莫名有些刺眼。
一瞬間很多疑問湧上來。
他沒事?剛剛腰墜凝出的護盾是怎麼回事?他是來抓我的嗎?
周揭從腰間拔出他的斬妖刀,刀尖明晃晃對著我。
「還是多虧大師出手啊,孽畜,你作惡多端,逆天而為,今日看你如何逃脫!」
這一下,所有的疑問全部雜糅在一起,轉變成了滔天的憤怒。
我好心好意折返回來救你,幫你抓妖替你找解藥,你就是這樣囚我的?
我氣得不管不顧,當眾破口大罵。
「你這遭瘟的死禿驢,睡完不負責,穿了僧袍不認賬,這都罷了,我一沒偷雞二沒殺人,憑什麼抓我!」
所有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凝住了,目光都不約而同聚在一處。
玄寂臉色倒沒什麼變化,他坦然一抬手,八顆佛珠圍轉幾圈後,列成一串飛回他手上盤成佛珠鏈,佛光結界也一點點消散。
他二指壓下周揭的刀尖,低聲道,「不是他,是那位。」
玄寂眼神瞥向了倒在地上沒剩兩口氣的小花。
周揭擰起了眉,盤算了片刻後,他領著幾個人上前,將小花用捆妖繩綁了。
我負手站著,由著他們倒騰。
我一向順理做事,小花殘殺幼小,這報應,該她受。
小花被收進了封妖袋,可下一瞬,周揭竟原地一個轉身,帶著殺意持刀向我砍來。
我神色一凜,真是愚蠢,不自量力。
我不想殺人,並不意味著我不殺人。
人若犯我,我必讓他死無全屍!
我冷臉抬起一掌,朝周揭心脈轟去。
可下一刻,我們兩邊的攻勢都被玄寂原地化解,他以一個保護的姿態站在我身前,正對著被震退幾步的周揭,難得地沉下了聲音。
「我說過了,不是他。」
語氣沉穩又篤定,我手指倏地蜷了下。
周揭刀尖抵地站穩身體,繃著臉,眼底盡是狠厲。
「都是妖,有什麼區別!他們屠我全家,殺我妻女,是妖就該死!」
我一訝,還真被殺了全家。
周揭又帶著刀衝了過來,鑑妖司的其他人見此情景,也跟著舉刀圍攻。
玄寂站在我身前一步都沒動。
我戳戳眼前人的後背,「禿驢,你再護我,可就真跟妖脫不了幹系了。」
他長身挺立,雙手合十,極短地誦了句佛語,金色的佛意從他小指上蕩開,鑑妖司都被這道勁力掃得摔了出去,但這金光撫過我時,我隻像是被蝴蝶撲了一下,輕輕的,還帶著些痒意。
周揭在原地滾了好幾圈,撞上一棵大樹才停下來。
他咬著牙瞪向玄寂,臉上的疤痕都因為極度的憤怒在抽搐抖動,醜陋無比。
「玄寂,你莫不是真被這畜生給魅惑住了,竟然幫著妖?!還是你早跟妖有勾結!」
我又戳了戳他後腰,「是啊,你怎麼還幫著妖?」
玄寂伸手勾住我作怪的手指,攏在手心。
「我不會讓你傷他。」
周揭在眾人的攙扶下站起來,高聲怒罵:「與妖苟且,枉入佛門,天子面前,你要如何交代!」
「我自會嚴明。」
「你!」
周揭約莫是頭一遭被氣得這麼狠,握刀的手背都暴起了青筋。
我懶洋洋地開口:「一隻千年狐妖,一位有佛骨的佛子,鑑妖司大人,您這勝算,用不著我提醒吧。更何況那些被抓的孩童應當就在這周圍,是收妖重要,還是救人重要?」
話畢,我展出九尾瀉出妖力。
九尾蔽日,除了玄寂外,場中眾人都被我的妖力壓得險些站不住。
周揭擰著臉扛了片刻,而後狠狠一閉眼,啐了一口,收了刀,非常不甘心地退了。
見人屁滾尿流地跑完後,我冷嘲一聲,收了九尾,也收了妖力。
玄寂還攥著我指尖沒放,他轉過身,目光沉沉,「跟我回寺。」
我一挑眉,「幹什麼要跟你回寺?我在外面逍遙快活,要什麼——」
他打斷我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語氣認真。
「跟我回寺。」
我:……
我看著他眸中自己的倒影,沉默了片刻。
「先讓我把小花的夫君葬了吧。」
12
我待在無雲寺的客房,百無聊賴地捻起碗裡一根冷的發黃的青菜,又嫌棄地扔了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腦子一抽,就跟著玄寂回了這無雲寺。
可前腳剛回到寺裡,後腳這和尚又被安陽公主差人給請了出去。
我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拿著腰墜在眼前晃蕩。
所以玄寂這陣子每日每夜捏著它誦佛,是想把它做成護佑我的靈器嗎?
他其實早就知道這小狐狸是我,還由著我鬧?
那還他擋在我身前,與鑑妖司敵對……
他那時在想什麼?
猜不透。
話說……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怎得還沒回來?
那安陽公主莫不是把人綁去宮裡成親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仔細掛好腰墜溜出了房間,把玄寂說的「在房間等我」全部拋到了腦後。
在無雲寺溜達了大半圈後,終於在一座亭子裡發現了這兩人。
公主激動地說著什麼,頭發都微微散亂了,反觀玄寂,還是杵著個木頭四大皆空的模樣。
我悄摸摸地湊上去。
「司天監都算過了,你雖有佛骨卻注定不能成佛,遲早是要入紅塵的,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肯娶我!」
「是我為你做得不夠多嗎?怎樣你的眼中才能有我?!」
玄寂雙手合十打了個佛語。
「公主殿下自當配的是良人。」
「我不要什麼良人,我隻要你!」
我不爽地擰起眉。
這女人怎麼還糾纏不休呢?真礙眼。
玄寂還是一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棺材臉。
公主眼淚汪汪地凝視了片刻,又立馬換了個神情,笑得陰狠。
「大師,蝶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本來呢,上一次我是準備把自己送過來的,可那晚母後召我,我不得脫身,我也知道蝶毒無人解的話,你必死無疑,但如果我得不到你,那別人也別想得到你。」
「但你偏偏挺了過來,當周揭說你身上有妖氣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個大半。可我不在意,男人誰沒個三妻四妾的呢?露水情緣罷了。」
「我給你下的量呢,正好是一年的量,每月十五毒發,唯一的解藥也被我吃了,藥性還在我體內。你若想解,就來清寧宮找我。」
公主這一頓話說完,昂著頭轉身離開了。
玄寂這才半睜開眼睛,目光徑直投往我在的方向。
被發現偷聽,我也不害臊,光明正大地走到玄寂面前。
「人家都是桃花緣,就你是桃花劫,還要命。」
13
玄寂沒有理會我的打趣,「怎出來了,屋裡悶?」
我翻身坐上亭子的欄杆,一手支著腿,另一隻腿慢悠悠地一晃一晃。
「餓了,來找點東西吃。」
「有飯食。」
「我們狐狸不吃素的,吃肉。」
玄寂:……
「你既讓我跟你回這寺裡,又不給肉吃,怎麼,是想把狐狸當兔子養嗎?」
我把玩著腰間的白玉,一圈一圈地甩著。
可能看不慣我這吊兒郎當的樣子,他走上來扣住我的手腕,輕輕柔柔地把我拉下來。
我卻被他手心的溫度燙得一縮。
「你怎麼回事,怎得這麼燙?」
我脫口一問。
玄寂一頓,而後蜷著指尖縮回手,半垂著眼不說話。
我:……
想起來了,今兒正好是十五。
我眯起眼,發現玄寂頸側那原本素白潔淨的皮膚上已經有了一隻蝶的形狀,淡淡的,還不深。
我頓時無言。
那晚糾纏燥熱的畫面又湧上來,臉上瞬間發熱。
氣氛莫名有些不對勁,我呆不住了。
「我,我下山抓隻雞。」
我幾乎是磕巴地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飛身而逃。
誰要管這禿驢死活!
14
半夜,我蹲在玄寂的屋頂,雙手撐著腦袋。
這人自從我走後就回了房間,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不會死在裡面了吧。
我皺巴著臉糾結了半天,在「進去看看」和「關我屁事」之間反復選擇了兩百遍,最後還是一掀衣擺縱身躍了下去。
我就看看這禿驢還有氣沒,絕不多管闲事。
我推門而入,屋裡沒有點燈,玄寂在竹床上坐著,眉目緊閉,這場景與我上月來偷菩提果時別無二致。
可能唯一的不同是,我的目光在玄寂身上有些挪不開。
我坐在床尾,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人,臉上雖還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但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汗珠,額角的汗滴順著側臉流向脖頸,在蝶上留下一道湿潤的痕跡,無端妖異。
……明明熱的是這禿驢,為何我也有些熱了?
玄寂忽然半睜開眼,腦袋微微一偏,看樣子是想看我一眼,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目不斜視地啞聲開口,「出去。」
我:……
我沒好氣地開口,「要我來的是你,要我走的又是你,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真當大妖好欺負的?」
我身上除了血肉,剩下的就是反骨。
他這一說,我還偏要離他近點。
我一點點地蹭過去,挪到他身邊,近到一抬腿就能碰上他膝蓋。
玄寂又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許是這蝶毒太過難受,他的眼睫在不受控制地輕顫,勁側和手背也開始暴起青筋。
我心下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