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的家生奴,生殺予奪全憑主子。
爹娘死後,我被人頂位,降級成了三等雜役丫鬟。
所有奴才都知道,在這侯府裡:
三等雜役丫鬟等同牲口,命賤如草。
二等貼身丫鬟吃得好、穿得好,還有主子賞賜的首飾可以戴。
一等掌家大丫鬟最是風光至極。
那可是得了臉面,協助侯夫人管理內宅的掌家姑姑!
我不想當牲口。
可我,馬上就要被杖斃了。
1
聽說侯夫人丟了一支簪子。
全府上下搜了半宿,終於在我的枕頭下找到一隻耳墜子。
我想辯解,卻直接被人堵了嘴、捆了麻繩扔到院子裡。
院裡燈火通明,奴才丫鬟們跪了一地。
隻有我,像茅廁裡的蛆蟲,在地上掙扎蠕動。
我害怕,更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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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姑姑瞧見那個耳墜子,鐵青著臉請示侯夫人:
「主子,在這賤婢枕頭下翻出了您的耳墜子!」
「奴婢請罪,奴婢治下不嚴,出了紕漏。」
「懇請主子杖斃這賤奴,以儆效尤!」
杖斃?
我愣住,隨即就是控制不住地渾身戰慄。
麻繩粗糙如鐵。
勒到肉裡,生疼生疼的。
要是換成那些棍子抽到身上,砸碎血肉又該有多疼?
不要!
我嗚咽著想說話,口水趁機倒流吞到嗓子裡。
直嗆得我紅了眼,喘不過氣……
離得太遠了,我隱約瞧見侯夫人似乎點了點頭。
憑什麼?
連審都不審,查都不查?
就要杖斃一條人命?
三等丫鬟,果真命賤如草芥,不如牲畜。
2
掌家姑姑得了令,出了堂屋,逆著燭光站在臺階高處。
朱釵環佩,錦繡美衣。
風光至極。
她說:「今兒晚上大家伙兒可都瞧好了,手腳不幹淨的,這就是下場!」
「來人!把這賤奴就地杖斃!」
杖斃你娘姥姥!
又是這樣,動不動就要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一年不知道要死幾個賤奴丫鬟。
說到底,掌家姑姑就不是賤婢、不是奴才嗎?
同在侯府討生活,相煎何必太急?
這一刻,想要謀逆的念頭直往天靈蓋上衝。
戲文裡不也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誰規定,奴才就是賤命一條,想打殺便打殺了?
我出生就是侯府的家奴。
娘說,想要在侯府風光過活,就得不擇手段地往上爬。
要麼爬到大少爺床上,要麼爬到侯夫人腳下。
總之,三等丫鬟命賤如草、二等丫鬟吃好穿好。
要是祖墳冒了青煙,得了臉做了那一等丫鬟、掌家大姑姑。
她跟我爹都能跟著風光風光。
可是,她命賤,死得早。
現在,輪到我了。
掌家姑姑。
果然,風光得很。
3
許是蒼天打了盹兒。
幾棍子抽到身上,堵住我嘴裡的破布掉了出來。
我抓住機會,嘶啞著嗓子,號啕大哭:「奴婢沒有偷竊,耳墜子是夫人賞我娘的。」
「我爹娘護主而死!」
「那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
話落,一片哗然。
我娘從前憑本事爬到了侯夫人的院中,得臉做了二等丫鬟。
那耳墜子就是侯夫人興起,賞給我娘的。
我娘說:「二丫,這耳墜子咱娘倆一人一個,沾沾夫人的福氣。」
「下輩子,沒準還能投胎到官家府,做回千金小姐!」
「丫鬟婆子命賤得很,就沒有幾個善終的,誰愛當誰當去!」
後來,我娘果真沒得善終。
連同我那個有點武藝的侍衛爹,全死了。
還是為了替侯夫人和公子擋刀死的。
那年,我才十一歲。
侯夫人感念我爹娘護主有功,補償了一些銀子給我。
還讓掌家姑姑好生安置我。
我年齡小,伺候不了侯夫人,就被送到後院打雜去了。
沒有爹娘庇佑那段日子,太難了。
甚至,還要跟大黃搶飯。
大黃是主子養的獵犬。
膘肥體壯,還頓頓都有肉吃!
我搶它一塊肉,它能追我咬上三天。
為了活命,這兩年,銀子早就被我打點關系用光了。
如今,隻剩下這一隻耳墜子。
那是我娘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
沒了,就真的沒了。
4
「慢著。」
侯夫人輕輕開了口,砸在我身上的棍子瞬間停了。
我忍著攪碎血肉的疼,可憐兮兮蜷縮跪伏:「娘說,侯夫人賞賜的物件是沾了大福氣的。」
「要奴婢好生收著,誰也不給瞧。」
「奴婢沒有偷盜,娘說了,主家心善,做奴才的更要守好本分。」
娘還說了,做丫鬟的,最重要的是長嘴。
不然,別說活得風光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你娘?」
侯夫人走出來。
不等掌家姑姑吩咐,身側的二等丫鬟們又是椅子又是茶。
把侯夫人伺候得妥妥當當。
我抽噎著替她回憶:「奴婢娘有幸伺候過夫人,得主子賜名叫春雨。」
「兩年前,夫人京郊遇險,奴婢爹娘丟下奴婢走了。」
侯夫人愣了一下,許是想起了我娘,竟然起身走了下來。
她停在我面前。
掌家姑姑小跑過來,側了身,稍稍擋在我們中間。
是防備,也是芥蒂。
「夫人小心,賤婢血汙,髒了您的鞋。」
侯夫人皺眉,不贊同地駁斥道:「不打緊。」
她又道:「你說匣子裡丟了簪子,可這丫頭藏的分明是個耳墜子。」
「我不過問,是給你臉面。」
「不是讓你擅自做主的。」
「這次就算了。」
「再有下一次,你就哪來的回哪去。」
掌家姑姑也不過雙十年華。
聞言,俏臉上瞬間血色全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漂亮的衣裙沾滿了我的血。
5
「這是做什麼?」
青玉般的聲音響起,我隨著眾人的視線朝門口望去。
大公子陸今安蹙著眉,環顧院中一切種種。
他走過來,站在我們面前。
侯夫人倦了,擺了擺手:「內宅小事罷了,都散了吧。」
「還有,這個丫頭,診治好,送到我院中來。」
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響起。
我知道,她們恨不得今天被杖斃的是她們自己。
我更知道,我要起飛了。
「奴婢謝夫人大恩,奴婢謝夫人,奴婢謝夫……」
我哐哐磕著頭,幾下便見了血。
暈暈乎乎的,跪都跪不住。
侯夫人見狀,趕緊讓人把我拉起來,嘟囔了句:「也是個蠢的。」
「奴婢……奴……」
我娘說了,做奴才的第一要死忠,第二要蠢笨。
但,不能真的蠢。
大公子猴兒精,隻一瞬便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這丫頭,挺有意思。」
周圍,又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娘,我怕不是要起飛。
是要升天了。
大公子床上,還是侯夫人腳下。
真讓您說著了。
「奴婢定會好生照顧二丫妹妹!」
差點忘了,今兒因為我掌家姑姑丟了臉面,挨了罵。
她定是會好好「照顧」我的。
沒關系,來日方長,我也一定會好好「回報」她的。
6
掌家姑姑是侯府裡唯一的大丫鬟。
得了侯夫人體面,與管家分別掌管著內宅外院的一應事宜。
我被冤枉杖斃這事著實打了她的臉。
雖然,掌家姑姑和善地送了我好多布料、藥材。
但我還是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喜。
她,不喜歡我。
連帶著,院中的丫鬟婆子都意會,同樣不喜歡我。
躺了大半個月,我身上的傷終於好了。
掌家姑姑得了消息,差人轉告我:「好生休養,不著急。」
她不急。
我卻急得火燒火燎。
前陣子銀子全花在打點上,都沒能混上個二等丫鬟。
還被人臨了頂替,打發去了廚房燒火。
如今,這潑天的富貴終於砸在我身上了。
我就是爬,都要爬進侯夫人院中。
「奴婢皮糙肉厚,已經全好了,今兒就想著去給侯夫人磕個頭!」
侯夫人還在等我回話,掌家姑姑她不敢不讓我去磕頭。
她隻是想拖,拖到侯夫人心思淡了。
我,怎能如她所願?
7
一路跟著掌家姑姑進了侯夫人屋裡。
我不敢抬頭,直接撲通一聲跪下,哐哐磕頭。
「奴婢二丫謝夫人活命大恩!」
「奴婢給您磕頭!」
「奴婢……藥材金貴,奴婢命賤,夫人……」
語無倫次的、誠惶誠恐的、帶著哭腔、帶著感恩的碎碎叨叨惹得侯夫人又起了幾分憐惜。
「你這丫頭,莫不是嫌我侯府的藥材太多,再弄點傷,好幫我消耗消耗。」
侯夫人好笑地讓人將我扶起來,指著我的腦門道:「你娘以前在我跟前兒伺候,就是這副樣子。」
「蠢笨得很。」
「如今,你又是這副樣子。」
我起先是跟著侯夫人一起笑的,說著說著就跟著侯夫人紅了眼眶。
撲通一聲。
我又跪下端端正正磕了頭。
這回,我什麼話都沒說,什麼戲都沒演。
卻是真真切切酸了鼻子、紅了眼眶。
我才不要像她那麼蠢。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要活著,活得風光,還要把欺負我的人統統杖斃!
8
我被調動到侯夫人院中,做了二等丫鬟。
侯夫人賜名,碧落。
說來也是可笑。
其實夫人原是想叫我繼承我娘的位置,繼續叫春雨。
可好巧不巧,掌家姑姑近日剛提拔上來一個小丫頭,頂了春雨的位置。
侯夫人想了想,便吐出了碧落二字。
我磕頭謝恩的時候,餘光中瞧見掌家姑姑攥緊的手。
粉中泛白,青筋畢露。
碧落星華。
掌家姑姑名曰:星華。
在侯夫人院中做二等丫鬟,果然吃得好、穿得好。
短短數月,我就養出了一臉好氣色。
甚至,我還拿著預支的月銀託人在外邊買了絹花回來戴。
就連來請安的大公子瞧見我都驚訝了一番,笑言道:「還是母親的院子風水好。」
我偷偷捏了捏腰間的軟肉,心中磨牙。
狗拿耗子!
這床,我瞧著不爬也罷。
9
侯夫人院中丫鬟婆子有幾十個。
可得了體面,能近身伺候的除了我跟星華姑姑,隻有春夏秋冬四大侍女。
春夏秋冬四大侍女全是星華姑姑的人。
我根基淺,年齡小,又是託了我娘的福,立地飛升上來的。
平日裡,什麼活計都沾不上手。
任憑我好話說盡,笑得面皮子發僵都沒用。
被無視、被排擠、被邊緣化是丫鬟們之間最體面的爭鬥。
星華姑姑自詡獨一份的掌家姑姑。
更是不屑於直接出手。
她隻需要擺出她的態度,自然就有狗腿子替她作為。
祝嘉,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劫數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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