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失憶了,忘了娘也忘了我。
他口中一直喊的一個名字,叫做小蠻。
第二日我爹便帶來了一個穿紅衣裳的姑娘。
我爹喜歡得不得了,一個勁的喚她小蠻。
娘卻說,那不是真正的小蠻。
小蠻,是我爹娘心裡的白月光。
而我是他倆白月光的女兒。
1.
阿娘與我爹成親的第十四年。
我爹失憶了。
不光忘了我娘,也忘了我。
但他反復念叨著一個名字,喚作阿蠻。
我抬眼問我娘:「阿蠻是誰,聽也沒聽過。」
娘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拿起漏勺打我爹的腦袋,叫他總惹娘不高興,我氣鼓鼓的站在我爹面前:「阿蠻是誰!你若是不說,我還要敲你的腦袋!」
我娘喚作季青竹,他若是要喚,也應當喚阿竹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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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笑一笑,靠在窗邊說道:「阿蠻是大漠最漂亮的姑娘!我要娶阿蠻!」
他說的如他二十歲一般逍遙自在。
我抬眼瞧著他:「沈紀棠,你今年幾歲!」
他愣了神笑了笑,提起我的耳朵:「老子二十歲……正是上山打虎的年紀。」
我拿起漏勺又往他頭上打:「呸呸呸,沈紀棠,今年你都快四十了!我告訴,你有我娘一個人就夠了,你若是再想娶旁的阿貓阿狗,怕是不能了!」
若是四十歲的阿爹,定然會笑一笑,然後說當然隻會有我娘一個人。
可面前站著的,是心理年齡隻有二十歲的爹,他蹲在我身前想了好一會,然後指著他自己問我道:「我真成親了?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我點點頭。
「可就算我成親也應當是和阿蠻成親,你娘又是哪一號人物,見都沒見過。」
他問我娘是哪一號人物,祖母曾說阿娘年輕時曾是京都第一美女,當日求娶她的人要從城南排到城北,嫁給我爹都是佛祖顯了靈。
我趴在我娘的懷中,輕聲問她:「娘,若是阿爹永遠想不起來我們怎麼辦?」
娘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笑了一笑:「不會的,你阿爹隻是累了,待到他緩一緩,就好了。」
我爹是疆境的大將軍,他曾以一當千十八歲就一舉成名,端了敵絨的老窩。
這麼些年,戰功赫赫,攢了不少軍功,卻未曾歇過半刻,借著這次失憶,聖上批了他半年的假,讓他好好休息。
我娘又去給他熬湯藥了,藥很苦,我聞著都難受,我娘在裡面放了糖霜,她笑了笑,隻道:「別看你爹這麼大一個將軍,平日裡吃藥可怕苦了。」
娘讓我去喚我爹吃藥。
可我推開他別院的大門,空落落的,哪裡有半個人影!
我爹跑了!
2.
我爹跑了,我娘忙差人去尋。
如今已然和二十年前不一樣了,她生怕我爹當街做出什麼孟浪事一般,待他恢復記憶又要沒臉見人了。
可一連十天,都不曾找到我爹。
我娘整宿整宿的不合眼。
她摸一摸我的腦袋,哄我道:「小滿自己睡覺好不好,娘再去找一找你爹。」
我閉了眼睛,有些替我娘憋屈。
我拉著我娘的手,憤憤不平道:「他還能去做什麼,定然是去找他的阿蠻去了,就讓他和他的阿蠻過吧!不要管他了!」
我娘伸手摸一摸我的臉,聲音大了幾分,有唬人的意味:「姑娘家,休要胡言!」
我娘的脾氣總是很好,不論是對我還是對沈紀棠。
但沈紀棠從前也對她很好。
她似乎沒有脾氣一般,我要什麼她給什麼,不管合理不合理,她總會盡力滿足我。
一勺糖霜給我,一勺蜜醬也是我的。
可將軍府的大門砰一聲被踹開,我爹回來了。
我娘忙要去迎他,可還未走到他身前,她的身子卻猛然一頓。
爹的後面還跟著一個女人,她的相貌生得姣好,挎著一個小布包,身穿西洲的衣裳,一身流蘇很好看。
她比阿娘要年輕許多。
但我一點也不喜歡她。
那女人見識到將軍府的場景後走到我爹的身前,輕輕一笑:「原來這就是你家啊,也不怎麼樣嘛,我家要比你家大的多!」
她拍一拍胸脯,自信道。
我爹卻笑了起來。
我拿起掃帚便衝了出去,我娘是大家閨秀不會做的這樣的事,可我自幼野慣了,我一掃帚打在阿爹身上,指著他喊道:「沈紀棠,我有沒有說過你有我阿娘就夠了!不要將你的這些阿貓阿狗往家裡頭領!」
我爹擋在那小狐狸精面前,緊緊抱著她:「小兔崽子,你活膩歪了是不是!我本來就不認識你!老子愛與誰在一起與誰在一起,與你何幹!」
我的火氣蹭的一聲冒了出來,想著今日我不把這一對奸夫淫婦打死,我就不叫沈小滿!
不對,我要給我自己改姓了!誰要和沈紀棠一個姓,我改了,今日以後我就姓季了!
可阿娘隻愣了一瞬間,伸手奪過我手裡面的掃帚,擋著我的身子,將我抱了起來。
面對著這一個小狐狸精,我娘不哭不鬧,她輕輕道:「將軍,鍋中給你留了飯,晚了就不好吃了。」
然後抱著我離開了。
她堅韌又隱忍,望著我的時候眼神似乎像是一汪清潭。
末了她笑了一聲,說了一句:「可真像啊……」
然後她掉了一滴眼淚。
我知道她說的是像誰,定然是像爹口中的阿蠻,阿蠻同爹娘一般大,定然不會隻是一個小姑娘的模樣。
我裝作大人模樣拍一拍阿娘的腦袋,貼在她的耳邊道:「阿娘,你不要沈紀棠了嗎?」
她瞧著我的鼻尖,半晌什麼話也說不出。
我伸手扯她的嘴角,心疼得都要碎了。
「阿娘,你不要他,我也不要沈紀棠了。」
可娘躺在床上,摸一摸我的小臉。
「可他如今二十歲,一個二十歲的人,你得允許他犯錯。」
她不知道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哽咽了一下 ,但依舊很體面,給我找了許多糖,放在我的身前。
但與以往不一樣的是,她也開始吃了許多糖。
「娘,你為啥也要吃飯加這麼多糖啊?」
我娘在月白之下,她依舊笑了起來。
她說:「我娘說,吃了糖,心裡就不苦了。」
3.
沈紀棠將那個女人幾乎是捧到了手心裡,他一聲一聲喚著她阿蠻。
他為他的阿蠻親自下廚,給阿蠻做風箏,帶著阿蠻幾乎逛遍了京城,隻為討她歡心。
可他忘了,他在外頭廝殺那麼多年,是我娘一直在等他,夏來煮酒,冬來添衣。
這些好東西,他之前都是給我娘的。
更過分的是,那個女人爬上我娘的牆頭,她盯著我娘的臉,諷刺道:「將軍的發妻也不過如此,他們男人啊,都喜歡年輕的,你趁早帶著這死丫頭滾出府去吧,莫要等到了時候,叫人趕了出去,可就不好看了。」
我衝出去要為我娘辯解,可被我娘按在身後,娘紅了眼睛,她聲音顫抖:「那你就沒有老的一天嗎!」
可是我娘真的不顯老,一點都不。
我娘生的這樣漂亮,如今卻被挑釁。
我最見不得我娘的傷心,當夜我爬上房梁,給沈紀棠和那小狐狸精潑了一盆冷水。
他們被我潑醒了,沈紀棠氣急敗壞地拿起長鞭,一鞭子抽在我的身上。
「混賬東西,還不滾出去!」
我的後背被抽出了一道很長的疤痕,娘親心疼壞了。
她拿出那一小瓶膏藥,小心翼翼地給我塗上,她將我抱在懷中,一遍一遍的說:「是娘沒用,是娘對不住你。小滿,你答應娘親,日後不要去尋她的不痛快,好不好?」
「可你才是正牌的將軍夫人!」
我發了狠,在她懷中撲騰。
「那也得他認才行!」
我愣住了,她也愣住了,隨後她重新將我抱進懷中:「小滿,娘不是這個意思,你依舊是你爹的女兒……」
我沒說話。
因為我心中也沒底。
可後來聽聞一向沉穩的阿娘卻將沈紀棠屋中的玉石瓷器砸了一個稀碎。
她含著眼淚:「小滿是我女兒,也是你女兒!你怎能如此傷她!沈紀棠 ,你沒有心!」
換來的,隻有沈紀棠的甩袖離去。
從那以後,那小狐狸精整日在院中咒罵我娘,不然就是喚人戳我娘的脊梁骨,娘是大家閨秀,不會這些下三濫的手法。
每每總是挨了欺負。
可那沈紀棠總是裝瞎,他再也沒和我娘說出一句話。
我發起了高燒,三日不退。
娘獨自去那菩薩廟裡為我祈福。
娘最信這一套神啊佛啊的了。
那一年沈紀棠被從前線送了回來,他的肩膀的肉幾乎要被砍掉了,醫士直搖頭,擺手說救不回來了,我娘不知聽了哪裡的高人的指點,一步一叩首到了菩薩廟。
我爹受了菩薩的保佑好了起來。
可整整二十裡路,風雪不斷,她磕的頭破血流。
娘落下了病根,每逢陰天下雨她的腿就疼,沈紀棠心疼的不行,恨不能將娘親抱在懷中,不讓她動一下。
鞭炮聲響起,我才意識到要過年了。
以往的時候,沈紀棠就算一年之中再忙,在這一天也會回來,他口口聲聲跟我說:「人就算死了也要有歸屬感,有你們在這裡,我哪裡都不去。」
豬肉芹菜餡的水餃總能被沈紀棠和我一掃而光。
而今年,沈紀棠依舊留在了京城,他卻帶著小狐狸精不知去哪裡鬼混了。
娘也依舊做了豬肉芹菜餡的水餃,她笑意盈盈地瞧著我。
我吃了吃著就掉眼淚了。
我說:「娘,你真是一個笨蛋,那小狐狸精搶了你的夫婿,你搶回來不就是了!」
我娘端坐在那裡,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她摸一摸我的頭:「小滿,有些東西,是搶不回來的,哭沒用鬧也沒用,你就隻能坦然接受它。」
我不懂。
「我就不像你,若是誰搶了我的東西,我定然把她打的滿地找牙然後搶回來!」
她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輕輕道:「你確實不應該像我。」
我更不懂了。
那一年,沈紀棠沒回來,他說的歸屬感通通都不作數了,從今以後,這就是我和我娘的家,沒他的份了。
但好像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娘的身體才開始越來越不好的。
4.
沈紀棠向聖上請了旨,他要回邊疆去。
他在邊疆有一套宅子,但這一次,他將他的阿蠻帶上了。
滿城都在說沈紀棠要同我娘和離了,都在戳我娘的脊梁骨。
那小狐狸精大言不慚,她站在我身前摸著我的腦袋:「知道嗎?你爹要和我成親了,下一次他打了勝仗,聖上就會為他賜婚了!」
我望著她這張張牙舞爪的臉,輕輕笑一笑:「離了吧,我們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