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祁家阿郎紈绔。


京裡好人家的女兒不肯嫁給他,祁老夫人便做主聘了我這個表妹為祁家主母。


不想,成親不過三日,我這新夫君便與人做賭,將我像物件一樣地賭了出去。


新婦尚未回門,便著嫁衣出一家進一家,成了京中好大的笑柄。


老夫人被活活地氣死,祁府也因著私德不修,被褫奪爵位。


阿郎難得清醒懊悔,咬牙賭誓,定要將我贖回。


轉身頭也不回,上了戰場,八年間了無音信。


我隻當他早已以死謝罪,卻不想,他封了將軍拜了官,帶著赫赫威名從關外踏馬而歸。


與他同歸的,還有一名身著白衣的嬌俏美人。


模樣七分像我。


卻又不是我。


1


祁墨從關外回來了。


鐵衣亮甲,清冷肅殺。


他的懷中攬著一名白衣美人,同他共乘一騎,意態親昵。


二人同受萬民朝拜,周遭都是百姓們津津樂道的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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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道祁家阿郎浪子回頭、錚錚鐵骨,尤為大梁表率,卻不記得他拋妻棄子,活活地氣死了家中祖母。


八年了無音信,他大約是忘了,曾經賭咒要將我贖回的誓言。


2


我與祁墨攀親沾故,算得上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


阿郎年幼荒唐,不是打了東街太尉府的小公子,便是掀了西街豆腐坊的攤子。


又因著家中門第煊赫,白白地得了安京城第一紈绔的名聲。


祁老夫人卻總說他年歲還小,男孩子淘一些才好。


倘有那不肯善罷甘休的,老夫人便舍了臉面,進宮到太妃面前哭一哭,便是天大的事也壓了下來。


祁老夫人的夫君和兒子在戰場戰死,皇家便是顧著顏面,也要看顧這最後一支血脈。


等到該議親的年紀,老夫人才發現,京城裡好人家的女兒都不肯嫁給他。


便是連三歲小兒聽了祁家阿郎的名頭,也要嚇得止了哭聲。


眼見著阿郎年歲漸大,又殊無長進,老夫人便將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論身世,我是敬威侯府嫡女,論遠近,我自爹娘去世,便一直被養在祁老夫人身邊。


雖擔著孤女的名頭,身家樣貌無一不出挑。


祁老夫人隻攥著我的手,眼淚一把辛酸一把:「姨母知曉你心中委屈。但阿郎未經世事,荒唐是荒唐了些,卻待你極好、極真。


「你七歲那年,你爹爹去世,是阿郎牽著你的手回了祁府。他道,左不過多個妹妹,無論如何,總不該被外人欺辱了去。


「你十歲那年,你那個狠心的嬸娘貪圖你的傍身銀子,想要接你回去,是阿郎拿鞭子將你嬸娘抽出了府。


「後來你高熱不退,又是阿郎夜半闖了皇宮,驚擾了天家,才使了太醫與你醫治。


「樁樁件件,足見阿郎赤誠心腸。好男兒先成家後立業,你若嫁進祁府,姨母必不虧待了你。」


我眼尾泛紅,雖憂懼阿郎荒唐,卻還是在姨母的再三懇求下點了頭。


3


婚宴辦得極豪奢,與祁府有交往的貴人俱都來捧場。


我身著大紅嫁衣,坐在新房裡,心中萬分忐忑。


阿郎生得好,雖不著調,一雙眼睛卻是顧盼神採,瞧著哪家姑娘時,都仿佛帶了三分情誼。


偏他性格惡劣,不是捉弄張家小姐落入泥潭,便是在李家小姐的頭上撒上一把青竹蟲。


小姐們無一不嚇得花容失色,便是那因著阿郎相貌生出來的三分情誼也都生生地壓了回去,變成十分的厭惡。


如今成親,我隻盼著他知事些,莫要惹出天大的禍事來。


豈料這一等,便是從黑夜等到白天。


我一個人換了裙釵,獨自去與姨母敬茶,卻瞧見姨母正摔了碗盞怒罵。


原是阿郎不爭氣,新婚夜被幾個紈绔挑唆著上了賭桌。


如今正輸紅了眼,任誰去請,都請不回來。


「夭壽哦!天殺的祖宗!這是要將我祁家敗光哦!」


老夫人捶胸頓足,恨不得倒仰過去。


祁府雖有餘蔭,但到底經不住阿郎去填那個無底洞。


「姨母,阿郎想是被人蒙蔽,一時犯了糊塗。下人們又哪敢真捉了他回來?不若嫣兒去將他帶回來,以免惹了禍事出來。」


縱然阿郎不爭氣,我卻不能當著老夫人的面指摘阿郎的不是。


祁老夫人卻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臉上難得地顯出幾分羞愧來。


她閉了閉眼,臉上流出兩道淚來,想說更多,到最後隻吐出四個字來:「委屈你了……」


任是哪家女兒成親,都沒有新郎官夜不歸宿的道理。


我心中酸澀,雖早已料到,自己如今成了整個安京城的笑柄,卻不得不強笑著支撐起門戶來。


4


待到帶著十二名家役去了常勝賭坊,我才知阿郎已經把整個祁府賭輸進去。


與阿郎對賭的,是張貴妃的外甥張長安,亦是安京城裡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禍患。


此時的阿郎正瞪著一雙輸紅了的眼,見我進來,便用手指著我:「還有她!她亦可為賭注!」


我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般地瞪大眼:「祁墨!我是你剛過門的妻,亦是你嫡親的表妹,你竟敢口出悖言!你難道不怕我將你的話告知姨母?」


祁墨不敢看我,目光卻直直地落在張長安身上:「怎麼?張長安你難道不敢?!」


張長安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遭,舌尖抵了抵腮幫,邪笑道:「有何不敢?你一夜未歸,想必宋小姐仍是完璧之身,這代人洞房之事,張某樂意之至。」


他這話出口,周圍的人俱都哄然大笑,望向我的目光越發輕慢逾矩。


我卻是不肯再等,隻招呼著十二名家役捉了祁墨,好早早地回去復命。


今日之羞,當得平生之恥。


我從未奢望過祁墨愛我敬我,隻盼著兩人相安無事。


豈料,他連這最後一點體面都不肯與我。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強忍著淚水,站在一旁角落裡,目光死死地盯著祁墨。


這便是我的夫、祁老夫人為我籌謀的婚事!


5


眼瞧著家役欲要捉了祁墨,張長安對著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頓時,好些人衝出來將家役驅散。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似是在看著一件勢在必得的物件。


「宋小姐,」他道,「上了賭桌,便是連天王老子來了,都得循著規矩。便是你將要成了我的妾,也莫要壞了規矩。」


祁墨躲躲閃閃不肯看我:「隻隻,你放心,這一盤,我必贏。」


我小名叫隻隻,祁墨隻有在做錯了事時,才會喊我隻隻。


我緊緊地盯著他,目光落在他那張緊繃著的臉上。


他的桃花眼不安地轉動,顯然是心虛至極。


我突然便笑了,笑著笑著又哭。


「祁墨,無論輸贏,我都不要你了。」


扶不起的阿鬥。


這個夫君。


我不要了。


6


祁墨本就輸紅了眼。


他把我押上賭桌,不過是孤注一擲的不甘。


毫無懸念地輸了賭注,祁墨的身子也跟著一下子佝偻下去。


倒是張長安,哈哈大笑著跨出門去:


「宋小姐,」他目光熠熠,顯然得意至極,「三日後,粉頂小轎接你入門。」


?


我的指甲掐入掌心,喉中俱是腥甜,整個人直直地向後倒仰過去。


「隻隻……」


暈倒前最後一幕,便是祁墨那雙驚慌失措的眼。


7


祁老夫人死了,被祁墨活活地氣死的。


我穿著孝衣,跪在老夫人棺前,心中無限悲涼。


大梁最重孝道,沒了老夫人護佑,天家早就厭了隻知闖禍的祁墨。


祁墨被褫奪了爵位,整個人慌亂無依。


「隻隻,」夜晚風涼,祁墨靠近我,想要抱一抱我,聲音裡滿是哭腔,


?


「隻隻,祖母死了……」


「被我氣死的……」


他終於知道怕了,代價卻是慘重。


我心中荒蕪一片,隻記得老夫人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對不住我。


「姨母的好隻隻,是姨母害了你啊……」


她一邊哭,一邊氣得捶胸:「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8


祁墨有千錯萬錯,姨母卻是打小護著我疼我之人。


我用枯寂的眼瞧了祁墨一眼,又如曾經無數次那般拍了拍他的肩。


「祁墨,」我隻覺得這句話抽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莫哭……」


我是該怪他的。


可這是姨母心心念念的祁墨,是祁家最後一支血脈。


縱然與君相決絕,也該是陌路人未識。


祁墨抱著我,一點點地試探著親吻我,眼淚帶著濡湿的潮意:「隻隻,我隻有你了……」


他的手一點一點地探到我的腰間,摸索著衣結的位置:「隻隻……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我整個人泛起了涼,想要推開他,卻發現他的力氣大得可怕。


他那雙惑人的桃花眼還掛著淚珠,眼中卻顯出些兇狠來:「隻隻,你是我的妻,你為什麼不肯?」


「祁墨!」我吼他。


連續兩三日不吃不喝,我整個人都有些虛脫,就連喊他的名字,都有些軟綿綿的,提不起勁。


我喘了喘,又去掙他:「祁墨!」


「你難道忘了,我不再是你的妻?明日,張長安便會接我過門,去做……」


「……妾。」


祁墨的眼中更痛。


「隻隻,我要你!你是我的妻,我要你!」他帶了些癲狂般又要吻我。


我用盡力氣,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這就是與我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兄。


哪怕犯了天大的錯事,他唯一想的,便是如何辱了我,讓張長安惡心一下。


「祁墨,你有沒有替我想過?」


我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未見絲毫情誼,隻有決絕冷意:「我若未失貞,張長安或許會憐我幾分。但若今日你辱了我,我後半生,又該如何自處?」


祁墨後退兩步,又從喉嚨中擠出幾分笑來。


他探手摩挲了下我的面頰,眼中俱是滿滿惡意:「一女不侍二夫,隻隻,你可以為我去死啊……


「隻要你死了,張長安又如何欺你半生?」


祁墨說完這些,我嚇得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他犯的錯,竟要我以死抵償。


9


這便是我的夫啊!


我一點一點地扯出笑來,笑不達眼底。


心中卻是荒蕪得可怕。


明明屋中生著炭火,我隻覺得徹骨冷意。


祁墨見我笑,眼中一慌,又抬手將我禁錮懷中:「隻隻……」


他聲音裡帶了些慌亂:「我……我不知為何會說出那般話來……」


「隻隻,」他呢喃著在我耳邊哭,「隻隻,是我對不住你……」


滾燙的淚順著衣襟滾入後頸,卻暖不熱一個人的心。


他隻是說了他的心裡話罷了。


我隻覺得疲憊至極。


10


降妻為妾。


張長安似是為了羞辱我,抬著那頂紅粉小轎招搖過市。


我明明承受著所有屈辱,恨不得直接一死了之,卻在想起祁墨那惡意滿滿的話時,又支撐著自己莫要倒下去。


連自己的夫君都在盼著自己以死謝罪,我偏不如他們的願!


人命如草芥。


草芥又最是頑強,春風吹又生。


這世道要我死,我偏不死!


眼瞧著祁墨混在人群中,一邊跑一邊被張長安的人毒打,我隻冷冷地旁觀。


「隻隻!」他喊得撕心裂肺,站不穩便在地上爬,雙手手指被磨出累累血痕。


「隻隻,我定會贖你回來!等我!」


張長安騎著馬走在我身邊,聞言轉過頭去:「給我往死裡打!」


他挑起我的轎簾,探頭進來,朝著我笑:「隻隻小娘子,你的情郎要被我打殘啦!」


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與我何幹?」


被我一眼掃過,他卻渾身打了個擺子,湊近了調笑:「宋小姐瞧我一眼,我的骨頭便要酥了。」


我撂下轎簾,直接不肯看這個無賴。


11


恍然驚覺八年匆匆。


隻不過曾經誤我傷我的少年郎,早已轉頭成了高高在上的將軍。


而我,仍如八年前一般,困囿於後宅,不得安生。


張長安飲了酒,步履踉跄地湊到我面前。


隻不過曾經的輕浮,都變成了沉沉妒意。


他摩挲著我的下顎,指尖掐住我的下巴,迫我抬頭望向他。


「隻隻,祁墨回來了,」他語調沉沉,帶了些莫名醉意,「與他一道而歸的,還有娘子瞿氏。」


「所以,你還在期盼什麼?」


他發了狠,想要吻我,被我厭惡般地躲開。


「張長安,」我這般喚他,聲調帶了些不耐,「你又在胡鬧什麼?」


我自認為嫁入張府,張長安很快地便會對我失了興致。


孰料他這個紈绔,雖愛招貓逗狗,卻於我頗有耐心。


不是今日扯著我鬥蛐蛐兒,便是明兒個牽著我泛湖舟上,聽一些糜聲豔曲。


我自來受訓閨中,不肯與他同流合汙,他便變著法子地折騰我。


凡是閨閣女子不肯遷就之事,他便格外有興致。


我隻當他提及祁墨,不過是又想折辱我的把戲,眉眼間已顯出幾分涼薄厭煩。


他卻後退兩步,頗有些無理取鬧的架勢。


「宋嫣然!」他鮮少這般正經地喚我,大多數都是於床笫之間,呢喃著「隻隻」這個小名。但凡我有些許回應,他便蹬鼻子上臉,纏著我耍盡無賴之能事。


他又重復一遍:「宋嫣然!」


我以為他吃醉了酒,耍耍酒瘋而已。豈料等來等去,卻隻等到他委屈得癟了癟嘴:「你是不是還惦著祁墨?!」


我簡直氣笑:「張長安,你既煩我與他糾葛不清,當初又緣何搶了我去?!」


「我就知道!」張長安捋起寬大的衣袖,原地走了好幾圈,最後站在我面前,一雙丹鳳眼難得地帶了幾分正經,「假若,我是說假若,假若他想贖你回去,你會不會……」


他說到這裡,不肯往下說,一雙眼卻巴巴地瞧著我,帶著些小心翼翼的可憐見。


「那豈不是正好?」我專愛氣他,他不好過,我便心中舒泰,「與張公子做妾和與將軍做妾,又有甚區別?說不得祁墨念著表兄妹的情誼,事事遂我意,好教我脫了你這個無賴。」


慣日裡都是張長安將我氣得七竅生煙。


如今難得我佔了上風,張長安卻是氣得甩袖而走,不肯再瞧我一眼。


如此甚好,落得清靜。


我自自在在窩在躺椅上,捧了本話本子瞧得開心。


12


妾嘛,不過就是個玩意兒。


我自以為窩在張府後宅,便與祁墨打不著半杆子關系。


豈料張長安那個蠢的,直說七月初七有花燈會,誘著我一同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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