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耐心,又重復詢問了遍。
「嗯……」
我低頭思考,下颌卻很快被他捻過,「需要想這麼久?」
我松口,「還行吧。」
「也就是老了點,脾氣差了點,身材……」
話沒說完。
唇便被他堵住。
不再是上次山裡的隱忍與退縮,傅臣將掌心扣在我腦後。
攻城略地。
帶著淡淡酒味的侵佔所有。
他將我託抱起,含糊的嘆息聲落下,「別說了,已破防。」
這老幹部頭一次開玩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人便被他抱去了房間裡。
燈沒開。
月光落了滿床。
傅臣的手落在我衣服上,又停了動作,問我,「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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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到來前,你都還有後悔的餘地。」
我嘆了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確定?」
男人喉結悄然滾動。
卻還是問了一聲。
我摟上他脖頸,唇貼了上去。
「聒噪。」
「話那麼多,你是不是不行啊?」
……
事實證明。
男人玩不起激將法。
我一句話,傅臣證明到天色將亮才肯放過我。
身旁人已睡著。
我盯著窗外的月亮,餍足地笑笑。
未婚夫。
二爺。
傅臣。
真當我不知道?
我又不傻,和那位二爺的婚事訂了一年,怎麼會不去調查一下他。
調查過後——
我很滿意。
就是這位爺感情經歷一片空白,按理說這種鑽石王老五,想嫁他的女人都要排到法國,實在不該一直單身。
對此,我不止一次懷疑過。
往好點想,說不定他是 gay。
往壞點想。
估計是不行。
我一直在糾結,一個帥而不行的男人,究竟能不能嫁。
直到被我爸送去山裡。
那個接待我的「莊稼漢」,正是我那不中用的未婚夫。
所以我一再色誘。
餓了也去勾引他。
喝醉了也去勾引。
那天夜裡身下滾燙,我能感受到傅臣壓抑的欲望,堅如磐石。
心穩了。
當即便做了決定。
嫁!
月色如水,暈湿了床單。
我往傅臣那邊蹭了蹭,被他睡眼惺忪地撈進懷裡。
暗暗感慨。
嫁的好。
嫁的妙啊。
29
婚後一個多月。
傅臣近幾日忙著處理公司事宜,我則抽空回了山裡。
丁默站在村口迎我。
男生又曬黑了些,但眉眼出落得愈發深邃。
他安靜地朝我擺手。
讓司機把帶給他的禮物拎去,我問道,「小雙呢?」
丁默的笑僵在嘴角。
他不太自然地偏開眼,搖搖頭。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雙怎麼了?」
丁默垂著頭。
不回答。
在我一再逼問下,他才比劃著告訴我——
小雙嫁人了。
「嫁人?」
我驚呼道,「她才十幾歲,嫁什麼人?」
「她家裡瘋了嗎?」
丁默無聲嘆息,手語比的十分緩慢,「這裡的女孩子,都會很早嫁人,彩禮錢用來養弟弟。」
從丁默那裡,我知曉,小雙被賣的原因更是離譜。
因為她弟弟要買一隻 iPad。
他在地小電視裡見過,說電視裡的人拿它看電視,玩遊戲。
小雙父母便帶著弟弟去鎮上問了問。
那麼小一個東西,竟要幾千塊。
兩人千哄萬哄,小祖宗就是不肯松口,甚至玩起了自殺那一套,自己扯根繩子栓在樹上要上吊。
嚇得林家父母趕緊應了。
他們探討一夜,在賣豬和賣羊之間,選擇了賣掉林雙。
那個他們眼中沒什麼用處,隻會浪費糧食的女兒。
剛好,隔壁山村裡的一家傻兒子最近急著討老婆。
能賣個好價錢。
正晌午,明日高懸,我卻聽的遍體生寒。
都說山裡人淳樸,狠起來卻要人命。
那麼瘦小的小姑娘,又懂事,又聰明。
他們怎麼忍心……
我當即便將丁默拽上車,「認識路嗎?帶我過去。」
丁默點點頭。
一路翻山越嶺,車子終於停在了村口。
丁默帶著我一路彎繞,最終停在了一家院前。
我推門進去。
卻沒能見到小雙。
他們說,小雙死了。
提起這事,那家的大嬸破口大罵,「真晦氣,花了上萬塊買來的閨女,偏生是個性子烈的,當晚就跳河自殺了。」
我雙手顫抖,「屍體呢?」
「屍體?」
那嬸子嗤笑一聲,「俺們虧了上萬塊呢,誰還有心思撈屍體?」
「那幾天河裡正漲水,那麼小個女娃娃,跳下去哪裡還有的活……」
30
車上。
我手腳冰涼。
我這次回來,不隻是簡單地看看大家,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成立了基金會,想要在村裡建學校。
想要資助小雙她們讀書。
想要……
明明我離村時,小雙還好好的。
還用她幫工幾天換來一隻雞腿塞給了我。
十幾歲的女孩子。
像一朵尚未綻放的花骨朵。
青澀,稚嫩,脆弱。
甚至。
她這短短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是一隻掉在地上的,髒了的雞腿。
31
傅臣趕來時,我正坐在車裡掉眼淚。
罵罵咧咧地說要去殺了那對沒良心的夫妻倆。
一旁,丁默急的直比劃著安慰我。
車門打開。
傅臣搖搖頭,拍了下丁默的肩,「沒事,回去吧。」
「我來哄她。」
丁默點點頭,不太放心地看著我,卻還是聽話下了車。
我攥著傅臣袖口,「小雙死了。」
「她那麼小,就被嫁給了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然後……」
「然後跳河了。」
她已經很努力的生活了。
十幾歲的孩子。
每天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從地裡到家裡,什麼活她都要做。
她小心地看著家裡每個人的臉色。
努力的在自己家裡討口飯吃。
她甚至什麼錯事都沒做過。
隻因為生在這座貧瘠落後的大山裡,且她是個女孩。
她就該死。
我甚至見她在弟弟面前都要卑微討好,而弟弟火氣上頭時,會毫不顧忌的一腳將她踹倒。
弟弟小她幾歲。
體重卻近乎她兩倍。
每每那時,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卻還是得笑著。
這樣可憐的小女孩。
憑什麼死的是她?
傅臣替我擦了眼淚,低聲道,「我知道。」
我訝然。
「你之前就知道?」
「嗯。」
「那你怎麼……」
話沒說完,遠處忽然響起嘈雜喊聲,「快!有人掉河裡了!」
「誰家的孩子?」
我和傅臣對視一眼,忙跑過去。
然而。
到了才知道,掉河裡的孩子是……林耀祖。
林雙的弟弟。
而且,他並非是失足落水,而是故意跳河。
撲騰間,似乎有水草纏住了他的腳,兩位村民跳下去撈他,竟都沒能扯斷那水草。
反常的很。
林嬸子癱坐在地,已經開始嚎啕大哭了。
「兒子啊!你要是出點什麼事媽可怎麼活啊……」
「快救救他,你們快救他啊!」
最後,林耀祖早已停止了撲騰,幾名村民合力,才將那死死纏著他腳踝的水草扯斷。
孩子被撈上來時,已經沒了動靜。
村裡有人要給他做人工呼吸,林嬸子就哭著去推搡,「你滾開!別碰我兒子!」
「快,快送他去醫院!」
有人好心提醒她來不及了,從村裡到鎮上最快也要近一小時的路程。
可她偏不肯聽。
情緒激動地抱著她的寶貝兒子要去醫院救命。
我怔怔地看著面前這一幕。
甚至還未從小雙去世的悲傷中回過神來,就目睹了一場現世報。
那孩子呼吸都停了。
現在做急救尚還有一線生機,等她帶去醫院……
早就涼了。
村民們被罵了一通,也沒人再攔她。
有人搖頭嘆道,「孩子本來是個好孩子,小時候虎頭虎腦的還聰明,就是被她給養壞了。」
「就是,小雙更可憐不是?那麼小的閨女,就……唉……」
那人說不下去,一聲嘆息。
而從村民們的議論聲中,我得知了林耀祖落水的原因。
又是用自殺來威脅。
「賣」完姐姐的錢買完平板還剩了幾千塊,他就又把主意打到了遊戲機上。
城裡人都玩遊戲機呢。
又哭喊著讓爹媽給買。
林家父母沒同意,頭一次說了寶貝兒子,而他嘗過上次「上吊」威脅的甜頭後,這次又打算故技重施來逼父母就範。
畢竟,他假裝上個吊,父母連姐姐都能賣了給他買平板。
這次跳河換個遊戲機不是輕輕松松?
沒想到……
這一跳就再沒能上來。
我嘆了口氣,握緊了傅臣的手,「你說,剛剛那水草是不是小雙在天有靈……」
「不是。」
傅臣否認得斬釘截鐵。
「因為,小雙沒死。」
32
我在京北見到了小雙。
小姑娘仍舊瘦瘦小小的,削尖的下颌顯得一雙眼極大。
但臉上有了笑容。
眼神也不再是怯生生地,看誰都帶著卑微的討好。
她不像當初山裡那個過分懂事的小雙。
現在的她,似乎才是她自己。
我站在門外看著,想起路上傅臣告訴我的——
他也一直有抽時間安排山裡建學校的事。
正因如此。
他第一時間知道了小雙被賣去做人童養媳一事,帶人趕過去時,恰逢小雙投河。
傅臣帶去的人將小雙從河裡撈起,帶回了京北。
而兩邊村子裡的人都以為小雙跳河自盡了。
包括丁默。
以傅臣的能力,給小雙安排一個新身份並非難事。
以後。
她可以真正地生活在陽光下,不再卑微求活。
「姐姐?!」
小雙忽然看見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未加壓抑的聲音。
脆生生的,帶著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該有的稚嫩與活潑。
她跑過來,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我。
手卻越收越緊。
「姐姐,謝謝你們。」
小姑娘不顧我阻攔,忽然松開手,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她抬起頭,眼眶通紅。
「姐姐,小雙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你們救了我的命,還給了我新的身份,送我上學,你們是小雙一輩子的恩人。」
「小雙這輩子都記得你們的恩情。」
「也會記得姐姐給小雙吃的那隻雞腿。」
她頓了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
「原來……我也配吃好東西的,而不是隻能啃弟弟吃過的雞骨頭。」
她抬頭。
「姐姐,傅哥哥給我安排了學校,我會努力學習的。」
「一定不讓你們失望。」
她靜靜看著我。
那雙眼滿含淚水,卻清澈明亮。
33
林耀祖被林嬸子送去了鎮上醫院。
然而。
醫生隻看了一眼便讓她拉回家去,「身子都硬了,還送過來幹什麼?」
林嬸子失魂落魄的帶著寶貝兒子回家。
進門面對的卻是丈夫迎面扇來的兩巴掌,「都是你害死兒子的!」
「小娃嗆個水,村人救救就能活,你非要抱著去醫院!無知,愚昧!」
林父扯住她頭發,將她拖進屋裡,一陣拳打腳踢,
「小雙被你害死了,現在兒子也被你害死了,你這個毒婦,掃把星!」
有聽了動靜的村民去攔。
卻發現林嬸子滿臉是血的倒在地上,已經沒了動靜。
而林父手中的酒瓶沾著血跡。
他回過神,整個人跌坐在地。
手中的酒瓶也掉下。
碎了一地。
一如這個曾經完整的家庭。
有村民報了警。
林父被帶走時,還在哭著朝村民們請求,「如果我回不來了,求你們幫我兒子收個屍吧。」
「把他埋了……」
34
我和傅臣默契的沒有告訴小雙她家裡的事。
她已經有了新生活。
我們不想再讓她因為過去而苦惱,剛剛騰幹淨的心, 不該再上枷鎖。
她們一家的結局也算令人唏噓,但細想想,也都是自作自受。
封建, 愚昧, 自私,狠毒。
但凡缺其一,也許結局都到不了這種地步。
35
一年後。
我和傅臣開始備孕。
為了讓我有個好些的環境, 傅臣帶我回了山裡。
經過一年多的建設, 村裡已經變了模樣。
學校已經建起。
環境也有所治理, 山清水秀的村落,確實很適合散心。
晚上, 傅臣下廚給我做了頓營養餐。
這人做什麼都厲害,做飯都比旁人好吃些,我吃了兩碗,撐的不行。
太陽西下,空氣中少了幾分悶燥, 清爽的剛剛好。
傅臣陪我出去散步。
怕夜裡涼,傅臣還拿了件外套搭在手臂上。
路過玉米地時。
傅臣還低聲叮囑我, 「以後別吃太撐,餓了我再給你做。」
「好。」
「吃撐了要多運動,消化一下。」
「嗯。」
我懶洋洋地應著。
下一秒便被他拽著朝玉米地裡走去。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傅臣……」
「你要做什麼?」
這人笑了聲,單手將我抱起,大步進去。
「去種地。」
「種……」
我眉心抽了抽, 「你這個地, 它正經嗎?」
「你猜?」
……
回去時,天色已暗。
外套依舊搭在傅臣臂彎。
我隻能慶幸, 暗下的天色將外套上暈開的水跡很好的掩藏。
路上還遇見兩位村民,問我們這是去哪了。
傅臣笑笑,「去種地。」
「種地?」
村民大叔不明所以, 「你們啥都沒拿, 這地種了嗎?」
傅臣搭在我腰上的手收了收, 也跟著低聲問了句, 「種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
面上淡定。
心裡羞憤欲死。
「種了。」
傅臣點根煙,語氣沉而緩,「黎總把你扔給我,說讓你磨磨性子。」
「(我」大叔們笑容憨厚老實, 哪裡聽得懂傅臣話裡那些潛臺詞。
他們笑呵呵地應著,「你地裡再有活就叫俺們,你幫忙建了學校, 是我們全村的恩人。」
「有什麼事就開口,我們有的是力氣,種地插秧啥的都是小事。」
傅臣的笑僵在臉上。
「好……」
回去路上, 我笑到不行, 反觀一旁的傅臣一臉吃了狗屎的表情。
衰帥衰帥的。
我故意湊過去逗他, 「怎麼不笑了?是生性不愛笑嗎?」
「是不愛種地嗎?」
我笑得太吵。
傅臣後來索性將我往肩上一扛,大步朝著家裡走去。
我也笑不出來了,「放我下去……」
「不放。」
男人氣息沉穩, 緩聲道,「不是挺開心嗎。」
「回家,讓你更開心些。」
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