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路邊乘涼時,我才後知後覺想起傅臣剛剛叫他——
丁默。
沉默的默。
13
昏昏欲睡時,感覺有人在推我。
丁默輕輕推搡著我手臂,一把將我拽了起來。
還沒回過神,一把鋤頭便塞進了我手裡。
我睡眼惺忪地被他推到地裡。
一抬頭。
便看見了遠處傅臣的身影。
我賣力地揮舞著鋤頭。
直到傅臣走到面前。
「都是你做的?」
這人將信將疑。
我強忍著心虛,「是啊。」
審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轉,隨後看向丁默,「她偷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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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默搖頭。
「真的?」
他又點頭。
傅臣這才作罷,「行了,回家吧。」
「今晚加餐。」
終於不用喝紅薯粥了。
我咽咽口水。
不忘把丁默也一起拽回了家。
傅臣倒沒騙我,晚餐很豐盛,魚肉蝦盡有。
還有一隻燒雞。
過去在我眼裡狗都不吃的飯菜,如今卻成了豐盛的開葷大餐。
我扯下一隻雞腿,剛遞到嘴邊——
便看到了大門外站著的小姑娘。
小雙。
她是隔壁林嬸子家的,好像是十三歲。
瘦瘦小小的,眼神總是怯怯的。
我朝她招招手,「小雙,過來吃雞腿。」
她搖搖頭,手指攢著褲腿,一臉怯懦。
見她轉身想走,我忙攔下。
用紙巾把雞腿下方的骨頭包住,塞進她手裡,「吃吧。」
「不……不用了。」
她小心推拒著。
然而。
雞腿有油,本就滑膩,推搡間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哎呀!」
小雙驚呼一聲,一臉心疼地去撿。
我忙攔她,「沒事,掉地上就不要了。」
「不行,」她咬咬唇,撿起雞腿小心翼翼地吹去外面蹭的灰土,「這洗洗還能吃呢。」
「我們家到過年才會殺隻雞,雞腿……」她頓了頓,「都是我弟弟的。」
「姐姐,別扔了,用水衝一下還能吃呢。」
她小心地遞還給我。
似乎手裡捧著的是什麼寶貝。
可是。
那就隻是隻雞腿而已。
在京北時,我家狗都隻吃進口的牛肉。
回過神。
我輕聲勸她,「掉在地上的髒了,不要了,那還有隻雞腿,我再去給你拿,好不好?」
「不用了……」
小雙聲音仍舊怯怯的。
她鼓足了勇氣,才小聲問我,「姐姐,那這隻髒了的能給我嗎?」
14
鼻子一酸,我嘆,「好,給你,但是要洗幹淨再吃。」
小姑娘立馬喜笑顏開。
我仔細打量她。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臉色有種病態的泛黃,下颌瘦的發尖,倒襯的那雙眼格外的大。
我將她按去桌前,塞了雙筷子,「還有別的菜,多吃點。」
傅臣卻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提醒道,「菜不夠。」
「那我少吃點行了吧。」
我瞪他,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冷血。
小姑娘餓得面黃肌瘦,一看就是常年吃不到肉,虧他還是鄰居呢。
傅臣沒再說話。
小雙很拘謹,也一直沒有動筷,隻是小口啃著手裡的雞腿。
忽然。
隔壁院牆上探出一顆小腦袋。
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看模樣七八歲大。
見他可愛,我正想逗他要不要吃雞肉,卻見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娘,快來!林雙偷吃雞腿呢!」
他趴在牆頭,一手指向我們這邊,「她偷吃,快打死她!」
稚嫩的童音,「打死」二字卻喊的鏗鏘有力。
我愣住。
接著,便看見鄰居林嬸子捏著擀面杖跑了過來,
「真是長能耐了你,還敢跑別人家裡來偷吃!」
「這麼小就學人家不要臉,再過兩年是不是一隻雞就給你騙跑了?」
幾指粗的擀面杖,就這麼硬生生的落在了女孩後背上,沉悶的擊打聲混著女生隱忍的哭聲,以及牆頭男孩的歡呼聲。
嘈雜震耳。
「別打了!」
我一把推開林嬸子,「她不是你女兒嗎?你怎麼下得去手?」
「你再打她,我馬上報警。」
「報警?」
林嬸子冷笑一聲,「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警察根本就不會過來管的。」
「再說,我也想對她好點,但家裡窮啊。要不你資助她點?那我們肯定好好對她。」
我護著瑟瑟發抖的小雙。
習慣性開口,「說吧,要多少錢。」
林嬸子上下打量我,冷笑道,「我要一萬塊!你給嗎?」
一萬塊。
我差點被她逗笑。
我還以為會多獅子大開口,結果就……
不對。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此時的處境,別說一萬,我兜裡連一塊錢都沒有。
沉默兩秒,我偏頭看向傅臣。
「算我借你的。」
這人淡定抿茶,「沒有。」
林嬸子在旁看著,嗤笑一聲,「沒錢啊?」
「沒錢還學什麼救世主啊?」
說完,她搶過小雙手裡的雞腿,轉頭遞給了牆頭趴著的小男孩,「兒子,給,吃雞腿!」
小男孩笑嘻嘻地接過,咬了一大口。
林嬸子嗦了下手指上蹭的油,轉頭看向小雙時,又一臉晦氣,
「趕緊滾回家去!還嫌不夠丟人?」
說著。
還在小雙屁股上踹了一腳。
小雙被踹得踉跄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我看不過眼,準備起身,卻被傅臣拽住。
他攥著我的手,目光沉沉。
「你可以救她,前提是,救人救到底,以後都負責。」
「不然的話,就不要多管闲事。」
我瞪他,「冷血!」
「人渣!」
傅臣並不惱,隻是慢吞吞地抿了口茶,
「你義憤填膺救她一次,隻會換來她承受更多毒打。」
「一個月後你離開這,照樣回京北做你的大小姐,但她還要面對那個逃不出去的家庭。」
我皺眉,「我可以帶她回京北。」
「反正我也養的起。」
傅臣不置可否,隻抬頭看我,「但這座大山裡和她一樣處境的女生,不下幾十個。」
「你都能帶走嗎?」
「她們也都會願意脫離原生家庭的苦海,跟著你去陌生且繁華的京北嗎?」
傅臣望著院外,目光頓在錯落不平的山脈上,緩緩說道。
「這裡九成九的人,一輩子都沒能走出這座大山。」
我沉默著。
耳邊隱約傳來隔壁的打罵聲。
「要不要臉,跑到人家家裡去要雞腿吃?」
「有好吃的也不想著弟弟,你怎麼這麼自私啊?」
「還有臉哭!」
……
15
又過去一周。
傅臣發現了丁默每天替我幹活的事。
這人把我訓了一通,最後告訴我今晚沒飯吃。
晚上果然沒飯。
不過,鍋裡還留了點面條,溫溫冒著氣。
我掀開鍋蓋看了眼。
掛面?
狗都不吃。
肚子餓得慌,我坐不住,索性出去走走。
走著走著。
竟到了丁默家。
聽村裡人提起過,丁默是一個人住,父親早死,撫養他長大的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
他媽媽在他十歲生日時,去街上給他買生日蛋糕。
就再沒回來。
村裡有人說她車禍死了。
也有人說,是和鎮上的野男人跑了。
總之,這個破舊的小土房裡就隻剩下了丁默。
他的生活正如其名。
寂寞無聲。
「丁默?」
我站在門外喊了聲,沒見人出來。
我推門進去。
院裡很幹淨,屋裡沒開燈。
男生靜靜坐在床邊,手裡攥著一個破舊的八音盒。
臉上有淚。
這個男孩子就連哭都隻能是無聲的。
「丁默……」
他驀地抬頭。
見了我,慌亂站起身,用手語朝我比劃——
「姐姐,你來吃飯嗎?」
我現在已經勉強能猜出他比劃的意思了。
搖搖頭。
問他,「為什麼哭?」
他沉默了會,拿出紙筆,寫下一行字。
蒼勁有力的字跡穿透紙張。
「今天是我生日,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
我了然,「沒事,等姐一會。」
村口小賣鋪。
我買了些零食和啤酒。
才想起來沒錢。
「嬸子,」我訕笑問她,「咱這能赊賬不?」
嬸子瞬間變臉,「可不行,咱這沒這規矩哩……你這是做啥?」
我隨手摘下吊墜扔給她。
「金的,換你這些夠了吧?」
她手忙腳亂接住,「這……」
「嬸子明天得去鎮上驗驗這真假。」
「行,」我問,「那酒我先帶走?」
嬸子也是個爽快人,「行,你不是傅家的丫頭麼,還能跑了不成。」
我拎著袋子的手一頓。
傅家的丫頭……
這話說的,莫名覺著傅臣像是我爸。
16
回去時,丁默已經將屋子收拾幹淨。
我將酒和零食往桌上一擺,問他,「成年沒?」
丁默錯愕,隨即點頭。
「喝過酒沒?」
搖頭。
「來,我拍拍身旁椅子,姐姐陪你喝兩瓶,你就什麼煩惱都忘了。」
「人嘛,總要向前看,對不對?」
說話間,我扣開拉環,塞到他手裡一罐酒。
「來。」
丁默聽話接過。
然而。
他或許沒想到,兩罐啤酒下肚,他還安然無恙。
我卻先醉了。
我扯著他衣角,大著舌頭罵傅臣不是人。
罵痛快了,又不滿地看向丁默,「你也罵啊!」
「你為啥不罵?」
丁默無奈地看著我。
然後比著手語,「姐,我送你回去。」
我暈暈乎乎跟著他朝門外走。
忽然想起什麼。
從袋子裡掏出樣物件塞給他,「送你的。」
丁默看著手裡嶄新的八音盒。
神色怔忪。
這是我剛剛用吊墜在嬸子那一起換的。
我想講些道理安慰一下這個怪讓人心疼的弟弟。
於是朝他招招手,「過來,姐給你講個道理。」
丁默聽話地湊過來。
我:「嗝。」
17
丁默將我送回了家。
他停在院外,看著我進門才離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我進錯了門。
一腳踹開傅臣房門,我掀開被子直接鑽了進去。
「黎好。」
很快,我被從被子裡拖出來,「你喝酒了?」
「閉嘴!」
我困的不行,皺眉罵他,「聒噪。」
「和誰喝的?」
「在哪?」
這人偏偏問個不停。
我被吵得心煩,索性翻身騎在他腰上,捧著那張臉親了過去。
世界終於安靜了。
「黎好。」
傅臣聲音啞得要命,他沒動,唇還抵著我的,低聲道,「下去。」
我也沒動。
卻覺著身下的男人愈發滾燙。
這人是在懷裡揣了個暖手寶嗎?
盯著他看了半晌,我忽然想起件事。
「傅臣,我今天……看見了。」
「看見什麼?」
我咬著唇,酸溜溜地道,「村東頭的劉寡婦……勾引你……」
「她往你懷裡塞那個,還……還親手給你縫了內褲。」
我不滿地扯著他衣領,「我都看見了。」
傅臣沉默了會。
「我沒收。」
「那,她還約你今晚去她家幫她看病。」
我撇嘴,「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傅臣,你這麼快?」
18
傅臣摁住我不安分的手,「我沒去。」
「為什麼不去?」
「是不喜歡她那款嗎?還是不敢?」
我又蹭過去,追問他。
借著酒勁發瘋。
昏暗的燈光籠著他眉眼,好看到令人失語。
傅臣瞥我一眼。
平靜的語氣,回答的卻比我更瘋。
「因為不舉。」
我:「……」
這話還真沒法子接。
氣氛僵持時,傅臣的手滑去我腰側,松松攏著,「黎好,我隻給你一分鍾時間。」
「要麼現在回房間。」
我仰頭看他,「另一種呢?」
男人嗓音驟啞。
「要麼,今晚就別回了。」
傅臣現在不止身上燙,眼神更燙。
近在咫尺的眼緊緊盯著我,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澎湃欲望。
像是海嘯來臨前暗流洶湧的平靜。
我隻猶豫了兩秒。
酒勁散了些。
灰溜溜地爬下了床。
「酒好像醒了呢。」
「晚安。」
身後沒有回應。
可我能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我後背。
炙熱滾燙。
19
第二天,村裡忽然進了幾輛豪車。
排場十足。
村裡人都圍了過去,念叨著還從未見過如此氣派的車。
我原本也想看熱鬧,但傅臣不許。
隻能老老實實地拎著鋤頭幹活。
直到——
豪車的主人找到田間,「黎好。」
我抬頭看去。
起猛了,看見狗了。
來的竟是我分手一年的前男友,宋宇哲。
那人仍在狗叫不停。
「嘖,怎麼離了我,現在過得這麼落魄?」
「好好的大小姐不當,非要跑來種地。」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彎身。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和我復合?」
「滾。」
我拎起鋤頭就要砸他,「一個劈腿男也好意思來求復合。」
「分手那天沒打爽你是吧?」
一鋤頭砸下去,宋宇哲堪堪躲過。
這人狼狽地站穩身形,罵道,「靠,來真的?」
「黎好,你都落魄成這樣了,怎麼脾氣還這麼大?」
他後退一步,與我保持了安全距離。
這才悠闲地點根煙。
「黎氏都要倒臺了,省省你的大小姐脾氣吧。要不是二爺,黎氏都撐不過這個月。」
「放屁!」
我瞪他一眼,「你家祖墳垮了黎氏都不能倒臺。」
宋宇哲愣了下,掸了掸煙灰。
「你還不知道?」
「黎氏都快垮臺了,不然你爸為什麼把你送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他笑,「一是怕你知道了開作,二來——」
「讓你這個大小姐也提前適應一下大山裡的生活。」
我不信他的話。
但這會也有種不好預感。
忍著一鋤頭將他拍死的衝動,我皺眉問道,「你說的二爺是誰?」
宋哲宇又是一愣。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嗤道:「自己未婚夫都不認識?」
未婚夫?
那個傳聞中的二叔?
我想了想,可能的確是我記錯了。
人家是人稱二爺,不是什麼二叔。
宋哲宇今天是鐵了心的來看我笑話,他用腳尖碾滅了煙,悠悠嘆道,「說起來你也可憐。」
「現在,外界都傳二爺被一個小姑娘迷的神魂顛倒,隱居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