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行軍三月,大軍忽然音信全無。
我心急如焚,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某日,夜殘更漏。
窗外突然吹進來一股煙,守夜的侍女紛紛栽倒在地,我來不及打湿帕子捂住鼻子,也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被沈階挾持了。
「沈階,你好大的狗膽!」我咬牙唾罵,「等我皇兄回來那一天,本宮定要讓你千刀萬剐!」
「他不會回來了。」
沈階輕描淡地說道:「軍營傳來密報,陛下遇刺,重症不治,已經駕崩了。
「朝廷為了穩定人心才秘不發喪,但是過不了多久,國本就會動搖,天下就會大亂。
「沅沅,亂世裡你一個弱女子要如何自保?不如回到我身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保你一命,如何?」
我悄悄褪下腕上的銀镯,打算跟他拼命。
這是一隻暗器,隻要扣動機關,便會變成一把利刃。
隻是……
我剛要出手的一瞬間,痛意鋪天蓋地般地席卷上來。
楚瑜是南疆的細作。
而南疆女子,擅養蠱,擅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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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階查清了她的身份,逼著她制作出迷藥與情蠱。
身中此蠱者,若無法對眼前人產生愛意,蠱蟲便會噬其經脈,啖其血肉,直至中蠱者產生愛意,或身體被蛀空,痛苦死去。
他話語溫柔,眼神卻冰冷。
「沅沅,你聽話一些,我們還回到過去那樣,不好麼?」
我朝他吐口水:
「惡心,你滾開!」
蠱毒再一次開始發作。
疼……好疼……
口間溢滿腥甜氣息,我蜷縮成一團,倒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讓我意識模糊,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
腦海中唯餘一道身影。
「皇兄,我的胳膊摔破了。」
「別怕,我輕些。」
他拿著蘸了藥酒的棉球一點一點地擦拭,又一邊吹涼氣。
「還疼嗎?」他問。
「不疼了,皇兄好厲害!」
……
「阿兄,我肚子好疼,還流血了,怎麼辦,我會不會死啊?」
白裙染上一片鮮紅。
「不會的,沅沅。」
他將掌心搓熱,覆在我的小腹上。熱意陣陣傳來,驅散疼痛,我舒服得眯起眼,昏昏欲睡。
……
我最怕痛了,皇兄從不會讓我疼的。
我強撐起意志,口中喃喃:
「他不會死,不會的,你在騙我……」
這些天我一直被沈階囚禁著。
不知道多少次。
疼暈過去,又疼醒過來。
絕望間,我又摸到了那隻镯子。
暗暗下了狠心。
死了也好,早死早解脫。
若皇兄真的死在異國的戰場上,就當我殉了他便是。
可當我即將動手時。
眼前又出現了滾動的文字。
在空中懸著許久的心,一瞬間有了著落,我很沒出息地放聲大哭起來——
【補藥啊!補藥啊!】
【寶,我的寶(大哭)千萬不要信他鬼話啊(大哭),哥已經在來救你的路上了!!】
【楚瑜一巴掌,姓沈的那個傻*勞資更是降龍十八掌。】
10
意識逐漸回籠。
此刻,朝思暮想的人,正坐在我身邊。
我怕自己是在做夢,連忙伸手去摸。
他經歷了一場又一場殺戮和徵戰。
眉骨、臉頰、下颌……全身各處,大大小小的傷口。
面色蒼白,眼中說不出的倦頹和憔悴,卻依舊俊美如神祇。
一時間心底各種情緒交織錯雜。
我沒忍住,撇撇嘴,哭了。
「哭什麼?」
他一下子慌了手腳。
「阿兄這不是把你接回來了麼?」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知道如何說起,隻一個勁地道歉。
怪我太笨,才會被沈階輕而易舉地劫走。
如果我能保護好自己,就不會拖他的後腿,讓他帶著傷還要馬不停蹄地來接我。
「是沈階的錯,為什麼能怪你?」
為了讓我放寬心,他故作輕松地開著玩笑。
「不過沒關系,阿兄已經把他活捉,扔進了昭獄,等七十二道酷刑一一受過,再把他的腦袋摘下來,送給你當球踢,解不解氣?哈哈……」
笑著笑著,他突然咳嗽起來,剛包扎好的傷口重新崩開,大股大股的鮮血湧出來。
我哭得更厲害了。
……
此戰,西越國大敗,國君潰逃。
剩下幾個小國也再難成氣候,連連敗退,開始爭相求和。
為求一夕安穩,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胤朝的版圖不斷擴張。
如今天下一統,隻是時間的問題。
事後我追問,他到底是如何反敗為勝的。
西越地勢復雜,謝懷鈺率領精銳部隊神出鬼沒,潛入深處杳無音信。趁著敵軍驕縱自滿,心生松懈之時,他出其不意,一舉攻破敵軍精銳,接著乘勝追擊。
「其實,我也重新活了一次。這些戰術是我很早之前便用過的。
「上一世我有許多遺憾,遺憾沒有袒露過自己的心意,若你嫁對郎君也就罷了,可是沈階,他並非良人。
「這一世,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了,結果我還沒有行動,那天晚上你就跑了過來,說要退婚。」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
「沅沅,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高興嗎?」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難怪他在政治斡旋中從未出過差錯,難怪他每天都精力充沛,好像有用不完的勁。
不是搶地盤,就是搶我。
他握著我的手,十指緊扣。
「孤今年二十一歲,皇權在握,內憂已除、外患已定,四海臣服,是時候該考慮一下人生大事了。
「就是不知道另一位意見如何?」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體的疼痛,好像消失了。
沈階在我體內種下的蠱毒,在見到謝懷鈺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消解掉了。
愛是本能。
在我親口承認「愛」這件事之前,心早已告訴了我正確答案。
「皇兄。」
「嗯?」
「你很久之前問過我的問題,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我伸手勾住他,用很小的聲音說了幾個字。
「喜歡,很喜歡很喜歡,想嫁。」
11
謝懷鈺傷得不輕。
太醫叮囑他要好好休息,於是朝中一些不重要的事務,都暫時擱置到了一邊。
我有些煩躁。
他要好好休息,就代表我不能好好休息了!
纏著我,有事沒事找我要點「甜頭」。
有一次鬧的動靜太大,快要長好的傷口又重新崩開了。
換藥時,太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一樣!這不一樣!」
我欲哭無淚:「為什麼跟我想的不一樣?!」
那些人不是告訴我,他是「銀樣镴槍頭」嗎!
「笨吶你!」
他在我額頭敲了兩下,嘆道:「真以為那天加了東西的酒我喝了?」
「什麼?」
手勁不小,我捂起腦門。
「你怎麼知道!」
他突然開始賣關子,不說話。雙手枕在腦後,闔眼假寐。
我搖他:「話還沒說完呢!不許睡,不許睡!」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示意。
「給我點甜頭。」
「啊啊啊,謝懷鈺,你討厭死了!」
我又羞又惱,湊過去,輕輕碰了兩下,然後又惡狠狠咬上一口。
他睜開眼,眉眼間流淌出餍足的神色。
好像是被爽到了。
「你那點心思,就差明晃晃寫在臉上了,為兄是看著你長大的,怎麼可能猜不出來?
「除非心甘情願,不然誰能被你騙到?」
「可你當時看起來好像真的中藥了,快嚇死我了!」
謝懷鈺笑得狡黠:「喏,不配合你演戲,又怎麼能確定沅沅的心意呢?」
圈套!
又是圈套!
他總是擅長以獵物的方式誘人上鉤。
我惱羞成怒,把軟枕蒙在他腦袋上。
「討厭!你又詐我!」
窗外晴光明朗,清風將歡笑嬉鬧聲吹送至很遠很遠。
浮空文字一片歡慶。
【終於 he 了!這段感情裡我付出的一點都不比你倆少!】
【對這倆崽的感情很復雜,想生他,想生她,又想被他倆生出來。】
【戰損版 do 起來也很帶感啊!作者大大,你可一定要誤入歧途啊!】
【讓我們一起喊,番外!番外!番外!】
【完結撒花~】
番外:
先太後誕有二子。
嫡長子身弱多病,但多智近妖。
嫡次子四肢發達,但頭腦簡單。
於是長子繼承大統,次子受封為南詔王,送入軍營歷練。
南詔王在行軍打仗方面天資卓絕,一場又一場戰爭打下來,胤朝的國力日漸強盛,像一把利槍,橫掃六合,無人能挫其鋒芒。
後來,多年不曾回京的南詔王回來了。
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
軍營條件艱苦,可這小團子卻被他養得仔細,皮膚白皙細嫩,金銀首飾戴了滿頭。
太後傻眼:
「這孩子是誰的?」
南詔王深吸一口氣:「是兒臣的。」
太後一拐杖敲上去。
「撒謊!」
這麼多年, 他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怎麼就突然冒出來個孩子?
後來, 南詔王才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
營中有位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女子。
從普通士兵, 到百戶長、千戶長,最後一路升至副將。
從未有人察覺出她是女子。
直到某日, 有人從河邊撿回來一個被遺棄的嬰兒。
大粗男人們圍著襁褓束手無措, 這時, 那位男扮女裝的副將開了口。
「交給我吧!」
他欽慕她,更敬佩她。
孩子一直長到三歲。
直到一場大戰中,那位女副將替南詔王擋下致命一箭, 就此壯烈犧牲。
南詔王帶著她回了宮,去拜見自己的母親。
這次回京, 隻為託孤。
「託孤?」
太後聲音顫抖。
「以後都不再回來了嗎?」
「嗯,不回來了。」
「兒臣早已把沅沅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希望兒臣日後不在,母後能對沅沅照拂一二。」
孩子是在沅水邊上撿來的,沒什麼文化的南詔王抓了抓頭皮,給她敲定了姓名。
沅沅, 謝沅。
太後氣得大罵,說沒見過幫別人接盤養孩子, 還這麼樂呵的人, 真是腦袋被驢踢傻了。
罵完了, 又開始抹眼淚。
南詔王沉默著叩首, 然後躍上戰馬。
他說, 和自己心愛的女子, 雖然生不能同衾,但若能死在同一片戰場上,此生也是值得的。
後來一語成谶。
他們用身軀, 抵擋住了敵軍的兵戈。
他們的鮮血灑在同一片土地上。
謝沅被皇帝認作養女, 上了皇室玉碟,有了清河公主的封號。
太後將她養在膝下,視如己出。
一同撫養的還有太子謝懷鈺。
年幼的沅沅總是纏著她問:
「爹爹和娘親去哪兒了?為什麼別的哥哥姐姐都有爹娘,就我沒有?」
一想起再也回不來的小兒子, 太後就忍不住抹眼淚。
「沒關系的, 沅沅妹妹。」謝懷鈺小心翼翼地安慰她,童言無忌, 「以後我給你當爹——哎呀!」
太後轉悲為怒,上去就是一拐杖。
說來也是奇怪。
「(「」謝沅十二歲那年,太後駕崩。
她有很多孫子孫女, 但她明白, 沅沅隻有她一個祖母。
所以這麼多晚輩裡, 她最疼愛沅沅。
謝沅慟哭一場,拖著病體堅持要守靈。
好不容易養好一些的身體,一下子又消瘦了許多, 謝懷鈺遠遠地看著她, 像一隻單薄脆弱的蝶。
須臾,一件鬥篷輕輕落在她肩上。
「皇兄……」
她揚起臉,淚水流了滿面。
「爹爹沒了, 娘親沒了,現在皇祖母也離我而去了……」
「還有阿兄在呢!」
他俯身去摸她的發頂。
「往後,阿兄管你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