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我突然感覺眼前的事物都在扭曲地變化,我痛苦地捂著頭,忍受著耳邊巨大的蜂鳴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頭不痛了,面前卻出現一大片向日葵花田,耀眼明媚的讓人向往。
好溫暖,我往前走了幾步,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芳香。
我幹脆奔跑起來,重重地墜入花田裡。
刺眼的白光在眼前突然放大,我漸漸失去了意識。
耳邊依稀有人在喊:「快救人!有人掉水裡了!」
是誰呢,我費勁地想掀開眼皮,但我渾身暖洋洋的,算了,就這麼睡下去也好。
5
宋蘭芝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她左眼皮跳個不停。
沈明從房間裡出來,宋蘭芝喚他:「老沈,沈雨那孩子剛剛起了個大早回學校了,但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心突突的,你說她是不是有什麼事?」
沈明安拿起窗邊的灑水壺,一邊澆花一邊勸她:「你多心了,沈雨一向獨立懂事,可能有什麼急事。」
宋蘭芝嘆了口氣:「我總覺得這孩子悶著頭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麼,跟我們也不親。」
沈明突然想到什麼,放下了水壺:「沈雨不吭不響的走了,安安還不知道,怕是一會起來又要不開心,我去趕個早市,買些她喜歡的吃食哄哄她。」
宋蘭芝也有些埋怨:「就那麼著急,好歹跟妹妹道個別啊,安安昨天還一直惦記著她,蛋糕都是特意留出最大的一塊。」
「好了,別說了,回頭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跟她談談。」
宋蘭芝送沈明出了門,回頭又趕緊鑽進廚房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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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做點安安喜歡的早飯,安安就不會那麼不高興了。
可她都沒發覺,沈雨離開的時候一口熱飯都沒吃上。
6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茫然地看著頭頂潔白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裡,我緩了好半天,才聚焦了眼神。
「沈雨,你終於醒了,你可嚇死我了。」
我聞聲轉頭看去,居然是我的導師。
我急忙費勁地撐起身子:「梁老師,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你別動了,我幫你。」
梁老師滿臉擔心隱約還有一絲怒意。
她幫我把床升起來,我靠在床上,一臉歉意。
「渴不渴?餓不餓?」
她的關心讓我眼眶一熱,好久沒聽到有人這麼關心我了,我搖了搖頭。
她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嚴肅:「沈雨,可以告訴老師為什麼要跳湖嗎?你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跟老師說的。」
我聽到她的話,怔了一下,跳湖?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慘白了臉,我出現幻覺了,那不是向日葵花田,那是我的幻覺。
這也就意味著,我的病情很嚴重了,這次是跳湖,下次我就有可能在喧鬧的大街衝向車群,或者從高樓一躍而下。
我低下了頭,聲音低不可聞:「對不起。」
梁老師看我這樣,她握住了我的手,溫熱的觸感驅散了一些不安。
她語重心長:「沈雨,無論你遇到了什麼事,都可以解決的,從前我就覺得你這孩子性子太悶,什麼話都喜歡憋在心裡,我想告訴你,老師願意聽的,你一個人抗不了所有事。」
隨著她的話,我眼眶裡逐漸蓄起了淚水,她說,她願意聽我說話。
「梁老師,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些,但我不是想不開。」
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我抬起通紅的眼,哽咽著開口:「梁老師,我可能要死了。」
「怎麼會?」她有些著急。
「梁老師,我活不成了。」
我說完這句話,開始放聲大哭,梁老師立馬上來抱住我,我在她溫暖的懷裡揪著她的衣服哭個不停,一字一句訴說我的害怕。
拿到結果那一刻我的頭是懵的,其實我怕極了,我並不想死,那些痛苦和恐懼此時終於有了宣泄口,因為有人願意聽了。
我講到最後,梁老師臉上漸漸染上悲傷,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的診斷書。
到最後,她紅著眼告訴我,沒關系,不害怕,可以治的,她問我有沒有告訴父母。
我搖了搖頭,同時請求她不要告訴我爸媽。
問及原因的時候,我偏過頭。
「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梁老師本就紅的眼更紅了,她背過身子抹了抹眼淚。
她說:「難怪,難怪你報道第一天是自己來的。」
她又拉住我的手:「老師一直都覺得你很優秀,也很善良,隻是不擅長敞開心扉,答應老師,不要放棄好不好,我們再努努力。」
「好。」我用力點了點頭。
就這樣,梁老師代替了媽媽的位置,開始陪我治病。
她用自己的人脈找了很多有名的醫生,可每個醫生看了我的片子都搖了搖頭。
我的病有些罕見,化療對我的作用微乎其微。
為了抑制痛苦,我隻能輸很多止痛藥。
不到兩個月,我發病也越來越頻繁,幻覺也出現得越來越多。
為了防止我出事,梁老師給我一個定位手表。
又一次痛得睡不著覺時,我蜷在病床上,看妹妹新發的朋友圈。
沒有我,他們還是去了家庭露營,還穿了親子裝。
平時嚴肅正經的教授笑得燦爛,在照片上比著耶。
【姐姐,今天我們去露營了,可惜你不在,你怎麼總是很忙,我到底是不是你最愛的妹妹?】
沈安依舊給我發了消息。
我沒有力氣打字,隻能回她語音。
【對不起,安安,下次一定陪你。】
如果我還有下次。
沈安心細,聽出了我語氣的虛弱,她有些著急。
【姐姐,你聲音怎麼這麼虛弱,是生病了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呀。】
【我沒事,隻是有些感冒,吃過藥睡一覺就好了。】
【那我不打擾你了,姐姐你快休息吧,我在家乖乖等你回來。】
她還發了張兔子的表情包,小兔子蹦蹦跳跳的,真像她,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歡沈安。
我本該是討厭她的,可我做不到。
7
經過了幾輪毫無起色的治療,梁老師的眉頭也越皺越深。
我不想讓她擔心,在她面前無論多痛我都說不痛。
在我又一次在她面前逞強裝沒事人微笑的時候。
梁老師終於忍不住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滿臉無措,隻能開始道歉。
「對不起,梁老師,我沒事的,我真不痛。」
這句話繃斷了她心裡最後一根弦,她摟著我開始放聲大哭。
「我可憐的孩子,你有什麼錯,你不需要道歉,老天爺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你。」
梁老師哭累了,她擦幹淨眼淚,開始勸我:「雖然你不情願,但我覺得是時候讓你爸媽知道你的情況了。」
她說得很不忍心,但我們都知道,我的情況很嚴重,可能隨時都會失去生命。
我沉默了一下,再次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你父母到底對你做過什麼,但這不是開玩笑,小雨,我不想你最後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
梁老師其實說得都對,但我就是不想。
我掏出了手機,找到妹妹的視頻。
「梁老師,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梁老師,你知道嗎,我媽媽的日記本裡沒有我的那一頁。」
我說得沒頭沒腦,但梁老師聽得很認真。
於是我扒出那些細枝末節,一字一句訴說我的心事。
說到最後,梁老師的眼圈又紅了。
我不想讓她哭,趕緊補上一句:「其實除了這些,他們沒虧待過我,我吃穿都不愁的。」
聽完我的話,梁老師猛地站了起來跑了出去。
我聽到門外傳來細碎的哭聲。
梁老師那天沒再回來,我知道她是怕我擔心。
她走後,我悄悄掏出藏在枕頭下的筆記本,開始記錄。
【8 月 15 日,天氣晴。梁老師聽了我埋藏已久的心事,我又讓梁老師哭了,真的不好意思,我的病可能治不好了,但我覺得幸運,人生的最後階段還有梁老師陪著我,我希望她以後一生平安順遂,畢竟好人就該長命百歲。】
那天後,梁老師整整三天沒有出現。
直到今天,她突然急急忙忙走了進來,臉上滿是喜悅。
「小雨,老師有辦法救你了。」
我沒有在意她的話,隻看到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和黑眼圈。
看來這幾天梁老師又為了我熬夜了。
「小雨,這次是真的。」看我沒有反應,梁老師坐下來握住了我的手。
她告訴我,她有一個朋友介紹了在德國的醫生,說我這個病在他們那裡有治愈案例,可以去試一試。
聽到這,我內心湧起希望,可很快我又有點擔心。
「梁老師,這是不是要很多錢,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讓你破費了。」
梁老師聽到我的話,滿臉不贊同。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我就相當於你的媽媽,媽媽給女兒花錢怎麼能說破費。」
聽到梁老師的話,我忍不住了,她說她是我的媽媽,她願意當我的媽媽。
一顆心髒無比酸澀,我嗫嚅著小聲開口:「梁老師,我能喊你句媽媽嗎?」
梁老師一怔,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於是我第一次嘗試邊喊媽媽邊投入媽媽的懷抱。
好溫暖,像真的一樣。
8
出國那天,正好是妹妹第一天去大學報到的日子。
登機前,我回了她的消息。
【安安,開學快樂,姐姐祝你從此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一定照顧好自己。】
沈安回我:【謝謝姐姐,我放了假一定去找你。】
【圖片.jpg】
沈安發了一張和爸媽的合照,照片上爸爸豎著大拇指,媽媽也驕傲地抬起了頭。
我刪刪打打又發了一句:【安安,爸媽以後就拜託你了。】
沈安不明所以:【怎麼了?姐姐,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沒事,我一直都比較忙,可能沒時間陪他們。】
【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們的,我已經長大了。】
【嗯。】
敲下最後一個字,我轉身登了機。
到了德國,找到那位專家,她告訴我們確實有概率治好,但不同的人體質不一樣,治療的效果也會不同。
梁老師問手術成功的概率是多少,結果是不到百分之三十。
聽到這個回答,梁老師心情明顯失落了。
我笑著安慰她,國內醫生都說隻有百分之十,這有百分之三十,已經很好了。
還有比較幸運的事,因為我的病比較罕見具有研究意義,醫院願意減免大部分醫療費,當然也少不了梁老師那位朋友的幫忙。
上手術臺前,醫生告訴我所有的後果可能性。
我可能下不了手術臺,也可能傷到神經失去功能,還可能會失去記憶。
知曉了所有風險後,我在手術通知單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術那天,我把日記本給了梁老師。
告訴她,我所有想說的話都寫了下來,這段時間謝謝她,讓我體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母愛。
梁老師攥著我的手不肯松開,我最後輕輕擁抱了她。
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梁老師,下輩子我想當你真正的女兒。」
手術室的門關上之前,我看到梁老師抱著日記本哭倒在地。
我睜大了眼睛把她的樣子牢牢記在了心裡,一定一定不能忘記。
9
國內晚上八點,宋蘭芝像往常一樣處理工作,她點開郵箱,突然發現沈雨給她發了一份定時郵件。
她心裡嘀咕了一下,什麼事需要發郵件說,發消息不行嗎?
她打開了郵件,裡面是一個視頻,她沒有多想就點開了。
可她沒想到印入眼簾的卻是面色慘白、一臉病容、瘦削不已的沈雨。
畫面裡沈雨穿著病號服,看起來無比虛弱,她坐在病床上,呼吸得很困難,看上去情況很不好,像是隨時都要離開這個世界。
宋蘭芝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是沈雨嗎?怎麼看起來病得那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