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她不在就不在?你有證據麼?」
「諸位耆老雖說年事已高,卻也耳清目明,如何由得你狡辯!」
「何況我人證物證均在。」
徐青青口齒鋒利,咄咄逼人,聲淚俱下說著,又用哀怨的目光望向公爹。
畢竟,是公爹告訴她,婆母臥病在床,心緒不暢,又時常跟自己爭吵。
「表哥,青青已為人婦,縱使意難平,也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
「可蘇枕如竟下此毒手,還跟你這個兒媳婦勾結著謊話連篇,這不是拿宋家的人當傻子麼……」
「表哥,蘇枕如在不在府中,別人不知,你是知道的。」
「你要替青青做主……」
公爹始終沉默著,此刻終於忍不住蹙眉出聲。
「我夫人在不在府中,我自然是知道的。」
「是我親自送她去了莊子上散心,門房上的人和莊頭管事皆可作證。」
「也是我有意讓她出去躲個清淨。免得你三天兩頭尋釁折騰,擾得枕如煩心。」
公爹意味深長地審視著徐青青,不由冷笑,「你說,她人不在,如何下毒?」
徐青青哀怨的神色一僵,不可思議地望著公爹,身形輕晃了下,險些跌倒。
「那……那必是她離府前便交代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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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夫人,你刻意慫恿表哥幫你瞞著眾人避出府去,不就是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麼?」
「你以為,你說不認識雲香就能蒙混過關?蘇枕如,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嗎?」
「雲香和雲寧是你這兒媳親自送到我房中的。」徐青青指著我,「她可說了,這二位都是夫人命她送來的心腹人。」
「各位耆老若是不信,大可問一問府中下人們!」
不得不說,徐青青的反應很快。
無論何種境地,她都能為自己謀個出口,撕扯出一條生路。
可惜她遇上了我。
「姑母,你誤會了。」
「母親臨去莊子前,叮囑我關照姑母,再挑兩個伶俐的丫頭給您使喚。」
「府中並無闲人,所以雲香和雲寧是我剛從人伢子手裡買的。」
「她們家鄉遭了災,才輾轉到汴京來。」
「瞧這賣身契上,他們進府的日期清楚得很,那時婆母估計都到七泉莊了。」
「別說心腹不心腹了,今日才是母親第一次見這兩個丫頭呢。」
我說著,將賣身契遞給諸位耆老。
白紙黑字,清晰無比。
徐青青震驚之餘,已有些慌亂了。
公爹已讓人將雲香口中塞緊的布條抽出。
「主君,夫人,雲香是被冤枉的!」
「那天我正替徐娘子煎藥,她忽然衝進來將我扯到一旁。」
「然後便踢翻了藥罐子,說我害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枕頭下的藥包是哪裡來的……」
雲香聲淚俱下地哭訴喊冤,一個勁兒地磕頭,直把額頭磕出了血跡也不敢停。
「你不知道也是應該,姑母隨身之物,如何會讓你知道呢。」
正僵持間,宋澈忽然冷笑出言。
他手上端了個精致的木盒子,鎖頭已被損壞。
這是方才一個小廝悄悄拿過來的。
徐青青本未察覺,直到宋澈出聲,她回身一看,當即癱倒在地。
「你,你們居然敢搜我的東西……」
10
就在徐青青慷慨陳詞的時候,宋澈已悄悄命人搜了蘅蕪堂的各個角落。
這盒子,便是從院後那棵樹下挖出的。
她藏得巧妙,但近日多雨,那被挖過又填回的泥土便松軟許多,被雨水一衝,顯然有異。
木盒裡有不少藥瓶,陳大夫剛好在場,便一一驗過。
令人震驚的是,這裡面除了徐青青身中的那種毒,還有接近一半的毒藥,是陳大夫見都沒見過的。
「好一個毒娘子。」
「以身作局,栽贓主母,蒙蔽主君,徐青青,你究竟想做什麼!」
「宋家豈容你胡作非為!」
幾位長輩都憤慨不已,紛紛質問。
我原想著,徐青青怎麼也要再狡辯一通,卻不料她眼中露出絕望傷情之色,就這麼軟軟跪倒在地,面對祠堂牌位和眾人的審判目光。
「沒錯,是我給自己下了毒。」
「那是我父親留下的毒藥和解藥。」
「是我想利用此事,把蘇枕如趕出宋家。」
「十八年前,她搶了我的夫婿,害得我未婚失身,婚後被折辱打罵,受了十八年的苦……」
「我如今不過是報仇而已!」
「沒有證據,我就制造新證據!」
「沒人幫我,我就自己幫自己!」
「表哥……宸哥哥……你看看清楚,你身邊那個蛇蠍毒婦!」
「我隻是不甘……我好不容易以命相博,不惜被休也要逃出陸家。」
「宸哥哥,我想回到你身邊。」
「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十八年了……」
徐青青哭得慘烈,族中長輩一時沉默。
婆母身子已然不穩,被宋澈扶著,才勉強端住身形。
「你跟陸家二公子的事,我從不知情,更未插手。」
「我與宸安的婚事,也是在你嫁人後方才定下的。」
「徐青青,你如此攀誣,我自知百口莫辯。」
「但我蘇枕如,從未做過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即便被休,我也不認!」
婆母眼底氣得通紅,卻也字字鏗鏘,與徐青青故作哀怨的矯情之態,形成了鮮明對比。
11
「真是一場好戲啊。」祠堂外,有人擊掌,連聲冷笑而來。
「徐青青,當著我的面,你可敢再說一次?」
來者是位樣貌陌生的男子,與公爹年歲相仿,不過眉眼輕佻風流,遠不如公爹端肅。
「陸衡……」
別人猶自疑惑,徐青青已是臉色蒼白癱軟在地。
「徐青青,我早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逃回汴京了?」
「我不過是想看看你,還能把自己的墳墓掘得多深而已。」
「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啊哈哈哈……」
陸衡笑得癲狂,眼角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恨意。
原來這便是傳言中的陸二公子,果然好樣貌,便是這般年歲,仍是風流倜儻。
公爹與婆母上前見禮,本欲挪到正廳,卻被他拒絕。
陸衡說,當著宋家列祖列宗的面,他也該將前因後果說清。
免得宋家為難,陸家也無顏面。
陸衡說,他自知風流荒唐,但從不勉強小娘子。
何況以他的身份和樣貌性子,根本不需要去勉強,便有大把小娘子主動送上門來。
徐青青便是其一。
當初陸衡在酒樓酣飲過後,乘馬車回家,卻不想徐青青不知何時,已悄悄在內等候。
她粉衫半褪,無限風情,更兼車內香氣旖旎,令人不覺情動。
陸衡便在徐青青的媚意主動下,共赴巫山。
關於陸衡的婚事,陸家本就催得緊,徐青青婉轉柔媚,一味痴纏,還真纏上了。
後來她懷著身孕嫁了過去,對於陸家也算雙喜臨門。
這些年來,陸家待她也算不錯。
但去年陸老爺子病重,覺得陸衡不務正業,便將家產大半分給了陸家大公子。
徐青青不甘,竟然故技重施,上了大公子的床。
被大嫂察覺後鬧到老爺子面前,老爺子一氣之下,病死了。
陸衡盛怒,才將徐青青休了。
他將父親的死歸到徐青青身上,卻隻恨不能殺之泄憤。
沒想到徐青青連夜收拾行李趕路,竟為了回宋家奪夫,還鬧出了投毒陷害這些事。
「徐青青,你巧舌如簧顛倒是非,想將所有人玩弄於你股掌之中。」
「還真是女中豪傑。」
「但很可惜,你演不下去了。」
「宋家原本可以成為你的退路,可如今,被你親手堵死了。」
公爹沉著臉色,冷冷望著徐青青。
眼底已經沒有半分情愫。
「好啊,那就一起去死啊。」
徐青青的神態已然有些癲狂,她坐在地上大笑起來,眼淚從眼角滾落,混著脂粉在臉上留下蜿蜒的印子。
「宋宸安,我算盡了一切,卻沒想到你真的愛上蘇枕如,還愛的這麼深!」
「我才是你的青梅竹馬,我才是你心心念念要娶的人!」
「你一直在恨我對不對,你恨我拋棄了你,嫁給陸衡。」
「所以你才故意冷落我……」
「你還愛著我,對不對?」
「宸哥哥,隻要蘇枕如死了,我們就能重新在一起了。」
「她就要死了,真的,我不騙你……」
徐青青看著婆母戴著的耳墜,笑得猖狂。
那是她初到宋府那日,贈與婆母的。
「蘇枕如,實話告訴你,你的這副耳墜,被我淬了毒。」
「那是我父親留下的唯一一瓶沒有解藥的毒。」
「你已經替我當了十八年的宋夫人,該還給我了。」
12
徐青青興許是過於得意,話說得急了些,忍不住咳嗽起來。
身子顫得厲害,她原本沒放在心上。
反正,她給自己下的毒早已吃了解藥,那種虛弱瀕死的樣子,不過浮於表面而已。
她沒蠢到真把自己毒死。
直到……她發現自己咳出了血。
而那血逐漸連成了一小癱。
咳嗽仍停不下來,胸口的劇痛一層層襲來。
徐青青痛到身子蜷縮發抖,雙眼驟然迸發出極度的驚恐。
「怎麼……怎麼回事……」
「這毒……」
徐青青慌亂中,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耳墜子。
她的動作太急,耳洞也被扯出了鮮血。
「不用看了,我已經把你們的耳墜換了。」
「你為了掩人耳目,選的毒無色無味,最終也瞞過了自己的眼睛。」
「當初,我祖母將這兩對耳墜贈與你的時候,怕也想不到,你會拿來害她的孫媳。」
「或許,是祖母在天之靈,護著枕如。」
徐青青已然說不出話,痛苦地蜷縮在祠堂的地上,面對一眾牌位,恐懼而痛苦地閉上眼睛。
徐父於宋家有大恩,若徐青青能安分守己,即便她犯錯被休,宋家也會讓她餘生安穩度日。
可惜, 她永不知足。
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婆母驚魂未定, 就差一點,死的就是自己了。
「宸安,你什麼時候換的耳墜,我怎麼不知道……」
「別怕, 沒事了。」公爹攬住她的腰身, 低語安慰,「你隻需知道,我會永遠護著你的。」
說罷,公爹又將目光轉向我與宋澈。
「孩子們也會護著你的。」
「你隻需安心。」
婆母眼角湿潤, 溫婉一笑。
「母親萬安。」
「作「」然而她再也沒有聲息了。
13
十八年來的前因後果,算是當著列祖列宗的面, 交代清楚了。
聽說陸衡並未急著回南邊, 而是在汴京城裡暫住下來。
沒過多久,人人都知徐青青設計謀害婆母不成、自食惡果的事。
當年她是怎樣半裸著鑽進了陸衡的馬車, 也被傳得香豔紛揚。
徐青青的聲名徹底惡臭。
而婆母卻說, 人死債消,她也是可憐, 便仍以表妹的身份, 風風光光地辦了喪儀。
人人盛贊婆母賢德善良。
宋澈曾經私下問過公爹,當初徐青青回汴京, 是否牽動了他心底舊情。
公爹坦言, 的確曾有一瞬, 但他從未想過舊情復燃。
但徐青青獨自回鄉,又屢屢挑釁婆母,他便已覺出不對。
婆母在得知休書一事後,曾命人去臨安打聽。
公爹知道後, 直接下了帖子,讓婆母派去的人交到了陸家二公子手中。
他說,枕如既想知內情, 沒有比陸衡更清楚的了。
陸衡能出現在宋家祠堂,自然是得到宋家主君允許的。
這些事, 婆母並不知情, 也無需知情。
此事過後,婆母傷感了幾日, 復又回到往日溫婉和雅的性子。
我們婆媳間原本不甚熱切的狀態, 也變得親昵起來。
婆母仍舊不拘著我立什麼規矩,卻添了一個新愛好。
那便是一面吃茶,一面聽我講述當年我母親是如何力戰八九美豔小妾, 十數清麗丫鬟, 以及外面一眾牆花路柳和膝下密密麻麻的庶子女,帶我殺出重圍的。
她還說要學一學手腕,再遇上徐青青這樣的人,也好反擊幾招。
我笑著將茶推到婆母面前, 雲腳綿密,茶香四溢。
「母親隻管人淡如菊,兒媳我可是個碾茶大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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