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婆母人淡如菊,待我也寬和慈愛。


直到公爹那位遠嫁的青梅表妹回來了。


面對綠茶再三栽贓陷害,婆母紅著眼睛百口莫辯。


我卻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地替她出手。


「母親等著看戲吧,臺子已搭好了。」


「我隻怕她唱得不夠響。」


1


嫁入宋府半年後,我第一次在婆母臉上瞧出幾分傷懷怨懟的意味。


尤其是宋澈牽著我的手進門請安,還不忘溫柔提醒我小心臺階的時候。


婆母怔怔望著,雙手緊扯帕子,下唇輕咬,眼圈兒都紅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難不成婆母終於耐不住性子,要發作了?


都說新婦進門,總要受幾年折磨的。


宋家世代簪纓,宋澈又是獨子。


我這個商賈之女,本不該與之相配。


關於這門婚事,宋家也曾頗有微詞,但拗不過宋澈,終究是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將我娶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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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過門後,婆母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果子給我吃。


卻不曾想,她竟最是人淡如菊、溫婉和雅的性子。


對我雖不熱切,卻也寬和。


除了早晚請安,亦不會拘著我立什麼規矩。


更值得一提的是,公婆琴瑟和鳴,恩愛如斯,家中無一房妾室。


坊間曾有傳言,說公爹宋宸安十分懼內,而婆母蘇枕如出身高貴,且最是跋扈刻薄不容人的,以至宋府人丁凋零,隻有宋澈一子。


成婚後我才知道,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婆母非但不刻薄,還替我擋了幾位姑母試圖塞給宋澈的小妾。


我甚是感激,在無數雅集宴會上,逢人便贊婆母寬和慈愛。


一時間,婆母賢名大盛,我亦成了汴京城裡最惹人豔羨的新婦。


可眼下……


「母親萬安。」


我與宋澈雙雙請安。


我偷眼望過去,了不得,她的淚都落下來了。


「萬安……如今叫我如何萬安。」


「澈兒,母親見著你待茵茵這樣用心……不免想起從前……」


嘶……一向端莊的婆母竟然有了些茶香?


難道像話本子上寫的那些歪心眼的婆母那般,看不慣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更不甘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去體貼別的女人,故而要爭一爭地位,立一立規矩了?


我暗暗叫苦,如今人人都知婆母賢慈,且這話都是由我口中說出的。


莫非是她早已盤算好,單等自己賢名遠揚,再關起門來【調教】我,好讓我有苦無處訴?


若真如此,我也不怕。


當年我母親力戰八九美豔小妾,十數清麗丫鬟,以及外面一眾牆花路柳和膝下密密麻麻的庶子女,帶我殺出重圍。


種種手腕,我算是沒白學。


2


「母親,想來父親不過是略盡親戚之宜,才親自去接,您不要多想。」


「表姑母信中說了,隻是回鄉祭祖的。」


「想來至多不過十天半月,也就走了。」


宋澈上前溫言相勸,我卻聽得一頭霧水。


詢問後才知,公爹有位遠嫁的表妹要回鄉祭祖探親,恰恰好今日便到,要暫住宋府。


為了迎這位闊別已久的表妹,公爹昨日便告了假,今日天不亮就親自出城去接了。


還因此撇下了婆母獨自用早膳。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可單若這樣,婆母應當不至於如此失態。


「方才看你與茵茵在一處的樣子,又叫我想起當年你父親跟徐青青……」


「他們便是如此情狀。」


「原以為你父親早已忘懷,可如今看來,是我自欺欺人。」


婆母自嘲地笑笑,推說身乏,兀自回了房。


我看著桌上一動未動、早已冷透的膳食和茶水,滿心訝異。


聽婆母的意思,公爹似是與那位表妹曾有什麼舊情?


宋澈嘆息一聲,拉我退了出去。


「咱們那位表姑母是跟父親一同長大的,聽說還曾鬧出私定終身的傳聞。」


「隻是不知婚事為何沒成。」


「後來父親娶了母親,表姑母也另嫁,夫家調任南方,她就再也沒回來。」


「我隻知道這麼多。」


原來如此,難怪婆母傷懷。


這不就是所謂的白月光麼。


但那都是十八年前的舊事了,表姑母應當也是子女成群的年紀,各有家室,總不至於捧著那點子舊情,再唱什麼死灰復燃的戲吧。


何況公爹對婆母的情分,我都看在眼裡,真真兒的。


或許,是婆母過於在意公爹,是而小題大作了吧。


不過這個猜測,在我見到表姑母的那刻,徹底粉碎。


3


接到小廝傳消息後,我跟宋澈出門相迎。


公爹正扶著表姑母下馬車。


好個嫋嫋婷婷的風流身段,一雙媚眼秋波流轉,眼角細微的紋路反而更添風致。


比起婆母的端莊溫婉,徐青青當真是天生一副媚骨,生來萬種風情。


連我這個女子,都不免想多看幾眼。


「表姑母萬安,母親已在正廳等候。」


宋澈的眉峰不自覺地皺了皺,眼底閃過一絲戒備,片刻才依著禮節跟我上前請安。


徐青青像是不堪勞頓,沒等張口便身子一晃,半暈在公爹懷中。


於是,婆母見到徐青青第一面時,她是被公爹打橫抱在懷裡的。


公爹一疊聲地催著請大夫,直接將徐青青抱進了蘅蕪堂。


聽說半個月前,他接到表姑母的信後,便立時命人打掃裝點,一草一木都分外用心。


婆母憑門而立,眼底泛紅,好容易才收斂了情緒。


她看著公爹額角的細汗,神色酸楚又心疼,便勸他先去更衣吃茶,自己去蘅蕪堂照看表妹。


然而,當公爹回到蘅蕪堂時,卻見徐青青跪在地上,瑟瑟望著婆母。


地上散落著一堆碎瓷片,茶水四濺。


「蘇姐姐,您別生宸哥哥的氣,都怪我身子不好。」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生病,不該暈倒……」


「宸哥哥就是可憐我才抱我回來。」


「蘇姐姐,你要怎麼打我罵我出氣都好,求你暫且收留我幾日,等我養好身子……」


徐青青哭求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而婆母惶惑地望著她,被眼前的變故驚得不知所措。


畢竟前一刻,徐青青還是一副得意挑釁的嘴臉,故意拂掉婆母命人奉上的茶盞,又炫耀公爹待她如何用心,可見舊情難忘。


等公爹的身影出現在窗前那刻,徐青青便立時跪在了地上,裝模作樣請罪。


而這一切,都被窗外的我,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種招數,我八歲那年便看膩了。


但婆母驚疑不定卻又百口莫辯的樣子,看得我眉頭直皺。


到底是清貴人家的詩書小姐,婚後又與公爹情意深厚,哪裡見識過這樣的綠茶手段。


算了,還是我來吧。


畢竟……先前我還誤會了婆母,以為她暗藏機心想要對我借題發揮。


這實在令我愧疚。


「表姑母身子不好,怎麼還跪在地上。」


「哎呀,瞧這一地的茶水,姑母一定被燙傷了吧?」


「母親,您也太衝動了。」


我揚聲走進房間,親熱地攙起徐青青。


徐青青一愣,意外地看我一眼,隨即神情愈加柔弱了。


「宸哥哥,你莫怪蘇姐姐,她一定不是故意燙傷我的。」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宸哥哥抱我的。」


「我的傷不要緊的。」


果然是棵好茶苗兒,順勢就演起來了。


「快讓大夫看看,別留了疤。」


「枕如,你先回房歇息吧。」


公爹神色看不出喜怒,聲音卻已是沉沉。


4


「你!你們!」


「我何嘗說什麼,做什麼了?」


婆母無端被矛頭針對,眼底都氣紅了,驚得手指發顫。


「蘇姐姐,我知道你介意我跟宸哥哥的舊事,一時氣不過才想燙傷我。」


「可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姐姐既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徐青青一面落淚,一面又作出倔強的樣子,起身作勢要走。


「青青,你好生躺著。」


「枕如她一定不是故意傷你的。」


公爹說著,又親自扶她躺下。


可他的話雖然維護了婆母,卻無形中坐實了婆母傷了徐青青的事。


「宸安,我沒有!」婆母向來端莊,從未如此焦躁憤怒過。


我不動聲色地走到婆母身邊,暗暗壓了一把她的後腰。


婆母身子一僵,倏然啞聲,狐疑地望向我。


我招呼小丫頭來清掃碎瓷片,又故意揚聲,「哎?這味道……」


「原來母親替姑母準備的是冰果龍井?」


「既如此……姑母,你怎會被燙傷呢。」


此話一出,房中皆驚。


就連婆母自己也愣住了。


「夫人說,徐娘子昏厥,興許是中了暑氣,特意命我制了冰果龍井,替娘子解暑。」


一旁的小丫頭穗兒被我掃了一眼,立刻回道。


公爹聞言,伸手將穗兒手中的碎瓷片捻過,觸指冰涼,「方才如何不說?」


穗兒支吾著,忌憚地看了徐青青一眼,當即跪下不語。


是了,表姑母一口咬定被燙傷,小丫頭如何敢駁。


徐青青的臉,不知何時已變得跟她的名字一般顏色了。


「宸哥哥,是我病中糊塗,被嚇了一跳,以為是熱茶。」


「為了早些見到你,我隻顧趕路,顛得渾身酸痛,早已分不清是哪種痛了……」


「蘇姐姐,是我誤會你了,求你原諒我,我當真不是有心的。」


「我夫婿與兒女脫不開身,我孤身一人返鄉,實在是精疲力盡,這才出了紕漏……」


婆母到底心善,見她哭得可憐,便也做罷。


「還是枕如想得周到……」公爹陪笑,「外頭暑氣甚大,青青她用些冰茶最好不過……」


婆母轉身,第一次沒有跟他搭話。


「茵茵,你來替我捶捶肩吧。」


我跟在婆母身後離開,假裝沒有看到徐青青怨毒的目光。


「那冰茶是你準備的?」回房後,婆母疑惑地問我。


「是。」我替她打著扇,低聲道,「那個表姑母,一把年紀了跑到父親面前裝可憐扮柔弱,我想著替她降降溫,免得她一天到晚四處發騷。」


這話粗鄙了些,婆母想笑又趕緊忍下,拿帕子掩了掩面。


「罷了,反正她也住不了多久。」


「那可未必。」我冷笑道,「母親,她怕是來者不善呢。」


「先前父親抱她去蘅蕪堂的時候,是我吩咐小丫頭們替她打點行李的。」


「您猜猜,我從她隨身的包袱裡,看到了什麼?」


婆母怔怔搖頭,神色卻已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是休書。」我冷笑愈深,「恐怕這位表姑母,要祭祖是假,想奪夫是真呢。」


5


「休書?!」婆母遽然色變,「你是說她已被夫家……」


「母親低聲。」我趕緊提醒她,「此事父親或許還不知道,切莫聲張,母親心裡有數,好作防範便是了。」


「我瞧著,她是想先離間了您與父親的情分,然後趁虛而入。」


婆母攥緊了帕子,指尖被勒得發白,面上慍怒之色愈顯。


然而不過片刻,她卻又頹然嘆息起來。


「瞧你父親緊張她的樣子,我再怎麼防範,也是徒勞。」


「即便她心懷鬼胎又如何,若你父親知道她已是自由身,怕是忙不迭要納妾呢。」


「罷了,我如何算計得過她。」


「你父親若真想鴛夢重溫,我又有什麼法子。」


以往我隻慶幸婆母良善溫和,如今卻又生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氣憤來。


「母親,你跟父親恩愛多年,難道甘心看著父親被她迷了情志,忘了初心,拋了與您的海誓山盟嗎?」


「初心……」婆母忽然苦笑了一下,「或許所謂初心,原本就是徐青青的呢。」


「我還記得當年,在街市上遠遠看著他們攜手同行的身影。」


「你父親待她何等仔細體貼,便如澈兒待你那般……」


在婆母無盡傷懷的講述中,我總算理清了公爹與那位表姑母的往事。


公爹宋宸安的父親,即宋老爺子,年輕時是位武將。


而徐青青的父親則是位大夫。


宋老爺子不慎在戰場中了毒箭,宮中御醫皆無方醫治。


徐父為了替宋老爺子研制解藥,以身試毒,配了上百種方子,最終救了宋老爺子。


但他自己卻因體內藥物混雜相克,撇下妻女撒手人寰。


為報恩情,宋老爺子將她們母女接進府中照料,就住在蘅蕪堂。


故而徐青青跟宋宸安青梅竹馬,暗生情愫,私定終身。


但這樁婚事卻遭到了宋老爺子的反對。


那時宋宸安已入仕,但為人耿直清正,不慣逢迎,處處受排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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