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那三貫錢,就當是你給小翹開蒙的束修。」


他訝然瞪圓了眼,視線落在扉頁,掩去眸底的苦澀:


「如今我連筆都提不起,就不誤人子弟了。」


我將新買的狼毫蘸滿了墨,塞進他手中,沉著臉看他:


「沒了右手,還有左手,即便兩隻手都沒有了,你還有一張嘴,還有一肚子墨水!隻要你活著,就有用處!」


怔愣間,我已走到他身後,手掌包住他的左手,一筆一畫,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


就像當年他教我寫字那樣。


宋方荀死死地盯著那個字,良久,他輕輕啟唇:


「阿蘿,我想活著。」


4


灶兒巷的生活,平淡瑣碎,時光如水一般淌過這座小小宅子。


宋方荀身子大好了,右手也能提筆了,左手越發靈活,寫字、畫畫都不在話下。


小翹每日一早被我拘在家裡念書,早就不耐煩,今日恰逢集會,早早隨隔壁周嬸子出門了。


我在院中切肉碼肉,宋方荀在廊下侍弄著幾株剛種好的野蒿花,福旺呼哧呼哧地吐著舌頭追著蝴蝶跑。


恍惚間,有種回到餘家拗的錯覺。


見我套好驢車準備出發,宋方荀攔住我,說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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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錯愕:「你?要跟我一起去賣豬肉?」


宋方荀含笑點頭,扯過我手中的韁繩,不像在說笑:


「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娘子養吧?」


大概是我昨日數著錢唉聲嘆氣的窘態被他看了去吧。


到了巷口,我麻利地支攤兒。


宋方荀往我身旁一站,便是一塊活招牌,來買肉的嬸娘們看得兩眼發光,往日隻買三兩的,都大方了一回,要了一斤。


我樂不可支,急忙喚他往前站一站,他也不惱,芝蘭玉樹般肅立,一身風骨與攤前這堆肉格格不入。


但也有不長眼的來搞事,隔壁賣滷肉的張大郎雙手抱胸,在一旁陰陽怪氣:


「小娘子做生意很有眼光,就是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居然還要拋頭露面掙錢養男人。


「這種伺候人的閹貨,渾身上下隻有這一張臉幹淨,保不準什麼時候就跑了,還不如跟了我,保準你日日吃香喝辣。」


宋方荀的身份在灶兒巷不是秘密,我平日人緣好,誰家有事都搭把手,大家也就心照不宣,閉口不談。


偏偏這張大郎是個嘴賤的,非要往人心窩子戳。


我心頭大怒,扯過一條豬鞭,快刀斬成數段。


又揚手一揮,刀尖直插砧板,這才笑著說道:


「人家都說以形補形,張大郎,今日這豬鞭我送你了,趕緊回家熬湯喝下,說不定今晚就能重振雄風,免得你家娘子日日跟我嘮叨什麼銀槍蠟頭、春閨哀怨。」


哄堂大笑中,張大郎氣紅了臉,拂袖而去。


餘光中,宋方荀斂眸,鴉羽長睫投落暗影,身子微微顫抖。


我有些忐忑,該不會……


宋方荀再抬頭,沉寂的眸子映著天邊一點朝霞,溢出清淺笑意。


我放下心來,打發他先回家歇息。


臨走前,他說:「阿蘿,我在家等你。」


那一整個下午,我如同喝醉了酒,輕飄飄不知所以。


收了攤,我替他將抄好的誊本送去書肆,看見一方新到的松煙墨,想了想,還是咬牙買下了。


我想宋方荀會喜歡的。


回到灶兒巷,月亮剛出來,水銀般潑灑在地,我不禁加快了腳步。


遠遠地,卻見宅子門口站了好幾個宮裡的侍女和侍衛,一個個垂首屏息。


一股不祥的預感彌漫心頭。


前門進不去,我繞到後面,前幾天剛給福旺掏好的狗洞,正好便宜了我。


我貓腰蹲在牆根看去。


窗戶大敞,長公主背對著我,手裡漫不經心地玩弄著一隻杯盞,朱紅蔻丹反射著月光,刺眼得很。


離得太遠,我看不清宋方荀的表情,隻見他一身白衣傲立,微微攥起的拳頭緊了又松。


「這段時日樂不思蜀了吧?但你別忘了,風箏飛得再高,終究要被拽回去的。」


「本宮特意留你一條命,還沒閹了你,無非想看你動情時的樣子,」長公主將團扇一歪,遮住翹起的唇角,「是不是跟你父親一樣?」


她好整以暇坐著,如同逗弄一隻落入陷阱的貓:


「你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有那麼幾秒鍾,我幾乎聽不見周遭的聲響,被死死地釘在原地。


我眼睜睜看著宋方荀往後退了一步。


他慢慢抬起雙手,骨玉般的指尖攀上盤扣,中衣被緩緩褪下,露出光潔的肩膀。


5


長公主猩紅的指尖緩緩劃過宋方荀緊實的腰腹,堪堪勾住搖搖欲墜的腰帶。


宋方荀垂眸,仿若死了一般安靜。


見他不搭理,長公主嗤笑一聲,將指尖含在嘴裡,又一路緩緩而上,挑起他的下巴,指腹狠狠一碾。


口脂蹭著唇角洇出一道嫣紅,恰似他眼尾溢出的淚痕。


我心跳如鼓,泛起綿綿密密的痛。


晚風霸道,廊下燈籠驀然搖晃,最後一絲光亮被夜色吞沒。


視線落在身側的野蒿花,我心念一動。


宋方荀同我提起過,長公主有喘症,不能接觸新鮮花草。


我趕緊揪下幾株,猛地吹了又吹。


纖長的絨花夾雜著細密的花粉,被晚風一送,徑直朝窗內飄去。


先是一聲驚呼,然後是接連不斷的噴嚏。


長公主手撐桌沿,涕淚交加,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


院子裡頓時充斥著她驚慌失措的尖叫。


侍衛慌亂將她圍成一圈,宮女緊張替她擦拭著臉。


恰逢此時,福旺叼著大骨頭,狂吠著從門外飛奔而入。


街頭巷尾響起此起彼伏的狗吠聲。


長公主嚇得汗毛倒豎,一團忙亂中,發頂碩大的南珠被踩碎,仿如一地破碎琉璃。


受了驚嚇,她興致全無,離開時甚是狼狽,甚至顧不上追責。


宋方荀緩緩穿好衣服,系好腰帶,這才轉過身來。


黑沉的視線準確無誤看向我,聲音淡如雨霧:


「阿蘿,出來。」


我耷拉著腦袋從牆角站起身來,不情不願地挪了過去。


宋方荀拿來一壺酒,兩隻酒杯,他說要給我講一個故事。


宋方荀的娘與長公主曾是閨中密友,後來他娘看上了外地來的寒門子弟,不惜與家中決裂,嫁給了宋伯伯,來到餘家坳生活。


誰也不知長公主原來對宋伯伯存了那樣的心思。


某天她忽然憶起這位舊人,竟以宋方荀的性命威脅,帶走了宋伯伯。


喝多了酒,宋方荀兩頰泛著緋紅,滿天星瀾破碎在眸底:


「我爹進了公主府就再也沒了消息,我上京後去方家求助,被趕出來,無一人肯幫我。


「我人微言輕,便拼了命讀書,以為博了功名就能救出我爹。」


他似在喃喃自語,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仍真切地送到我耳邊。


「我爹死了,我進了府去查,發現他是自刎的。」


他的側臉鍍著一層月光,咬緊的下颌線條如刀,似乎翻起了極其痛苦的回憶,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阿蘿,剛才有那麼一瞬,我動搖了,我屈服了,我想這副破身子她想要就要去,大不了同歸於盡一了百了。」


眼前的視線模糊成一片,心口處跳動著的悲傷,隨著「汩汩」血液流至指尖,我忍不住輕顫,抱住了他。


我簡直不敢想象,剛才我若沒有及時阻止,後果將何其慘烈。


宋方荀原本挺拔的肩背在此刻崩塌,極力壓抑的情緒驟然失控。


他也不過雙十年華,既要承受喪父之痛,又要忍受權勢之辱,易地而處,該何等絕望。


我拭去眼淚,給他斟上滿滿一杯酒:


「人活著,就有希望。」


宋方荀一飲而盡,慘然一笑:「長公主權勢滔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來希望?」


我指了指廊下的野蒿花,張口駁斥:


「野蒿花隻需一點水,幾株便能開成一片,野蠻生長。人也一樣,隻要有一點希望,總能找到活路。


「我爹帶我上山打獵,最喜歡獵的,不是野雞山豬,而是野牛。野牛不如野雞警覺,也不如山豬靈活,仗著體形彪悍不把獵人放在眼裡,而恰恰是這份傲慢,要了它的命。


「人都是吃五谷長大,誰又比誰高貴呢?她待我們如同蝼蟻,又豈知,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燭花噼裡啪啦地綻著爆響,宋方荀如玉側臉浸入暖光,神情若有所思。


福旺啃完肉骨頭,趴在我腳下懶洋洋地打著呵欠。


小翹被周嬸子送回來,呼嚕睡著大覺,夢中還在嚷著要吃糖葫蘆。


我起身,又斟滿一杯酒遞去。


宋方荀沒有看我,目光落在廊下茂盛的野蒿花,聲線多了幾分堅毅:


「阿蘿,你可曾聽聞過三公主?」


我在京中生活,自然是知道三公主的。


聽聞她母妃早逝,自小隨將軍外祖戍邊,十八歲回京,卻被長公主處處刁難針對,連宮裡也回不得,如今暫住在雲喜庵。


宋方荀接過酒杯,徐徐喝下,杯沿磕著方桌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三公主,就是希望。」


6


宋方荀開始每日早出晚歸,我也一日不落出攤賣肉,日子仿佛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隻是我們都心知肚明,這種平靜將很快被打破。


長公主睚眦必報,隻怕很快便會卷土重來。


小翹看著宋方荀留下的一堆作業,皺著小臉蛋,幾乎要哭出聲來。


我點了點她的小鼻尖,答應收攤給她帶最好吃的糖葫蘆。


宋方荀走的那日,恰好是春燈節,家家戶戶都要買上一盞燈,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我帶著小翹和宋方荀去買燈。


京城處處張燈結彩,遍地流光溢彩。


今夜不設宵禁,街上熙熙攘攘,喧鬧歡騰。


小翹被我和宋方荀一人一隻手牽著,擠在人群裡,興奮得一蹦一跳。


賣燈的小販極力推薦一盞駿馬奔騰宮燈,說掛上此燈,小郎君明年一定高中。


我啞然失笑,給小翹買了一盞兔子燈,又給宋方荀挑了一盞錦鯉魚燈,預示平安順遂。


功名利祿不過過眼雲煙,平平安安才是真。


宋方荀笑著接過,掏出剛買的山楂糖,給小翹塞了一顆,又給我塞了一顆。


唇齒留香,除了甜還是甜。


我許久沒見他這麼笑過了,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


回了家,小翹吮著甜膩的手指,仰著頭看宋方荀在廊下掛燈:


「宋哥哥,你跟阿姐成親好不好?」


宋方荀動作一頓,訝然低頭看來。


我正扶著梯子,分不出手去掩她的嘴,又聽她脆生生地蹦出一句:


「隔壁周嬸子給阿姐介紹了許多小郎君,我一個都不喜歡!」


宋方荀慢悠悠地掛好燈,洗淨手,按著小翹的發頂揉了幾下,好笑道:


「小丫頭才多大,知道什麼是成親嗎?」


小丫頭不滿去拂他的手,氣呼呼道:


「我是小,又不是傻,阿姐看你的眼神,分明跟其他人不一樣……嗚嗚嗚嗚。」


這回我總算趕在她口出狂言前,捂住了小丫頭的嘴。


宋方荀站在燈下,衣冠勝雪,身姿如竹,暖紅燈光映入眸中,宛有澹澹水色,襯得那如玉臉龐越發紅。


我沒敢看他的眼。


垂首盯著腳尖,我聽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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