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男友面前一直裝成乖乖女。
直到某晚去夜店。
他微信問我:「在哪?」
我騙他:「在家睡覺呢寶。」
「我在你身後的卡座,」對面一聲嗤笑,「過來,跟老子碰一杯。」
1
接近凌晨十二點,夜店仍舊熱鬧。
我從舞池裡退下來,支著胳膊倚在吧臺邊上。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我漫不經心地隨手拿出來,點開。
然後瞳孔地震。
是男友宋初言發來的語音。
簡短的兩秒鍾,內容也隻有兩個字:「在哪?」
青年人聲音低沉而慵懶,混著些微的沙啞,像是還沒有睡醒。
我默了默,然後熟練地打字回復。
「在家呢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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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洗了澡洗漱完準備睡覺啦。」
「你呢?」
對面稍微間隔了一些時間,問:
「在家啊——你確定?」
尾音不無刻意地拉長,話語裡染上一層揶揄般的笑意。
但我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不對勁。
我對著手機屏幕,面不改色地繼續扯謊。
「我不在家還能在哪啊,寶貝怎麼還沒睡覺呀。」
「回頭。」
「啊?」
「我在你左後方的卡座,」對面嗤笑了一聲,「過來,跟老子碰個杯。」
——
燈光絢麗刺眼,樂聲震耳欲聾。
我心裡「咯噔」一下,死死握緊了手機,回過頭去。
目光越過胡亂舞動的喧囂人群,落到前方不遠處卡座裡,那道漫不經心坐著的颀長身影上。
當真是宋初言。
作為宋初言的女朋友。
我在他面前一直是單純柔弱清新不做作的小白花人設。
軟軟糯糯,乖巧可欺,一遇到陌生人就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更別提會深更半夜獨自來夜店。
這個人設已經足足維持了三年有餘。
沒想到翻車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此時,一片迷亂中。
宋初言正姿態散漫地單手搭著椅背,白皙修長的手指骨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朝下叩擊。
那雙漂亮的狐狸眼危險地眯起,似笑非笑地注視著我。
我回過頭去時,恰好和他對上視線。
於是下一刻。
他薄唇輕啟,緩慢地朝我做了一個口型:「過來。」
我咬著牙,閉了閉眼,視死如歸地朝他走過去。
……
2
我頭一回見到宋初言,是在高二那年。
由於父母的工作變動,我轉學回了老家的學校。
因為表面看起來好欺負,所以開學第一天就被一中大名鼎鼎的女校霸盯上。
白天。
她在上數學課前故意撕了我的作業。
卻又輕輕拍拍手,不以為意地回過頭,對我笑一笑:「不好意思呀同學,手滑了,你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怪我吧?」
午自習,她借拿衛生工具為由把我騙去儲物間關起來。
自己站在門外拿著鑰匙在我面前輕輕晃悠,勾唇笑得燦爛:「想出來嗎?給我學一聲狗叫聽聽好不好?」
晚自習下課以後,當著全班人的面大聲朗讀一封酸得要死的情書,接著謊稱是我寫給校草的。
所以一放學我就拽著她的頭發把她拖到了暗巷裡。
然後活動著手腕,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校霸是吧?」
姑奶奶今天不把你打得桃花滿天紅,你就不知道姑奶奶心花為誰開!
3
學校附近的破石頭巷子。簡陋至極,昏暗無比。
除了頭頂一輪圓月以外,唯一的光源是一盞陳舊的路燈。
可惜那光線也微弱得很,並且還時好時壞。
像是隻剩下一口氣還吊著的重症患者。
隨時有可能徹底熄滅。
一中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姐大趙嫣芸此刻正縮在巷尾的角落裡。
她瑟瑟發抖,雙眼含淚。
但我絲毫不憐香惜玉,眼瞧著又是一拳裹挾著勁風急速朝她面門襲去。
「等一下!」
拳頭硬生生在半空滯住。
「幹什麼?」我惡狠狠地笑了笑,咬牙切齒道,「爺打人可從來不中場休息。」
「後,後面……」趙嫣芸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我身後。
「有人來了。」
4
「真有人?」
趙嫣芸點了點頭:「真的。」
「別耍花樣啊。」我警告她一聲,隨即停了手。
然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回頭,看向身後。
深巷盡頭處,現出少年清瘦而颀長的身影。
待他再走近了些,便能看得清長相。
眉如遠山,眸似點漆。
暖黃燈光傾灑而下,從四面八方籠罩住他,更顯其人精致漂亮。
如同瓷做的娃娃。
是市一中的學神兼校草,宋初言。
愣神間,他已走到了我們面前。
好看的眉輕輕蹙起,冷聲問:「你們在這做什麼?」
趙嫣芸立刻支稜起來,情緒激動地指著我:「她……」
「她一放學就逼我來了這裡,」我接過話頭,泫然欲泣,「是我不好,一定是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趙同學。」
趙嫣芸:???
5
巷子裡一時之間安靜下來。
默了半晌。宋初言幽幽半俯下身,帶著探究地打量我。
繼而又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說,是她逼你來這裡的?」
「她」,自然指的是趙嫣芸。
昏暗的光線裡,瞧不清他神情。
隻有那雙狐狸眼睛仍舊沒有失了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像帶了惑人心神的鉤子。
我迎著他直勾勾的視線,點了點頭。
……
6
「想什麼呢?」
一道散著懶意的聲音從我側方傳來。
少了幾分少年的清朗,多了些磁性和低沉。屬於二十三歲的宋初言。
猛然從回憶裡抽身,回過神來,入眼的仍舊是四周不斷舞動的人群。
我此時正被宋初言從背後圈在懷裡。
他下巴擱在我肩上,懶洋洋地笑了笑,繼續開口:「問你呢,在想什麼?」
我搖搖頭:「沒什麼。」
霓虹錯落散亂,無數個破碎的光點在眼前跳動。
「那麼,現在……」
他輕笑著,伸出瑩白如玉的手,用手背輕輕碰了碰我的側臉:「你可以跟我解釋了,親愛的。」
「剛剛不是說在家嗎,為什麼現在,我會在夜店見到你?」
我縮在他懷裡,大腦瘋狂運轉,思考應該怎麼編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話還沒出口。
他手上方向陡然一轉,用力扼住了我下颌。
「想清楚了再說。」
「不然,你應該很清楚,我會怎麼懲罰你。」
懲,懲罰?
我瑟縮了一下,腦子裡閃過一些不能播的畫面。
7
指針轉動。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以年為單位。
很遺憾,面對這種晚上在夜店被宋初言當場抓包的局面,我絞盡腦汁也沒能編出一套可以令人信服的說辭。
於是隻好破罐破摔:「我今晚就是騙了你。我說在家睡覺但其實是跑出來玩了。」
「所以說,懲罰是什麼?」
到底是我理虧在先。
說完話以後,我小心翼翼抬頭,去打量他神色,等待他的下文。
意料之外的,宋初言反應平淡至極。
靜默半晌,他緩緩松開我,繼而輕聲嘆了口氣。
「懲罰是把《中國法制史》手抄一遍。」
「什麼?」
「先走吧,」他像是不欲再多談,起了身,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長腿一邁就要往外走。「回家再說。」
人群雜亂,洶湧如潮。
不過愣怔三兩分鍾的工夫,宋初言高挑的背影眼瞧著已經快要徹底消失在我視線之外。
我趕緊也站起來,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甫一走出酒店正門,夜風便撲面而來。
夏末初秋,橙黃橘綠的時節。天氣到底已泛了些涼意。
我隨手撩了把被風吹亂的發絲,落後宋初言半步,跟在他後面。
斟酌片刻,問他:「今天的事,你不打算計較了?」
前面的人似乎低笑了一聲。
「再說吧。」
我咂摸了一下這三個字,約莫是要秋後算賬的意思。
「那你怎麼找到我的?」我幾步上前,走到了他身側,又問,「恰好遇上了,還是你……跟蹤我?」
宋初言頓住了腳步。
黑色風衣的衣擺隨風蕩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他看著我,勾唇笑了笑。
「親愛的,我要找你,用不著跟蹤。」
「那你……」
「因為我了解你。」他打斷我,隨即俯下身,湊到我跟前。
那雙我所熟悉的,漂亮至極的狐狸眼,此時微微彎起,帶著笑意地注視著我。
在曖昧夜色中,它勾人而又危險。
但要說宋初言了解我,這話仍然實在沒有任何說服力。
在一起這些年,我不過隻當著宋初言的面表現得純良無害。
其實私底下是個到處招貓逗狗的社交恐怖分子,社牛見了我都得繞道走。
這些樣子,他統統都沒有見過。
談何了解?
可就像是真的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一樣……
「不管你信不信,祈聲。」他在我耳邊,輕聲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你。」
……
晚來天寒,風卷落葉。
沒等到我回應。幾息後,他兀自笑了笑,直起身。
「走吧。」
8
我埋頭跟在宋初言身後沿街走了好一會兒。
終於突然覺出不對勁。
「等等。」我叫住了他。
「咱們家離這好像有三十幾公裡吧。」
「你打算走回去?」
宋初言正雙手插在兜裡慢悠悠地往前走。
枯黃的梧桐葉落在地上,被人踩過,一聲接一聲地發出脆響。
聞言,他回過頭來,用冰涼的手背輕挨了一下我側臉。
「先不回去。」
「為什麼?」
接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遊蕩。
這無論聽上去還是實際做起來,都是令人覺得很奇怪的事情。
我滿懷希冀地看著宋初言,希望他也能有這樣的覺悟。
不過下一刻,在夏末凌晨的蕭瑟晚風中,他忽然輕輕勾起唇角,朝我笑了笑。
那雙魅惑人心的狐狸眼裡,同樣在此時蓄滿了溫柔笑意,瞳仁漆黑,如同浸了一池春水。
就連眼尾那道微微上挑的弧度,也比素日柔和幾分。
我幾乎看得失神。
緊接著,就聽見他輕聲開口,笑:「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9
雖然他表現得很認真我都快要被感動了。
但今天還真不是我生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走在宋初言後面,聲聲吶喊。
「你到底在憋什麼壞水啊?」
「這就是對我今天晚上騙了你的懲罰?」
「到底要帶我去哪能不能給個痛快?」
「宋初言!」
……
「到了。」
簡短的兩個字。
他終於肯出聲,隨即停下了腳步。
我不明所以,問:「到了,到哪兒了?」
宋初言挑了挑眉,微笑:「你那雙眼睛長著最好有點用。」
10
我啞口無言,隻能開始打量起自己此刻所處的環境。
筆直一條大路,別說行人,就連路燈也稀疏,大概是個白天也不常有人來的路段。
打眼看去,隻有一處地方是明亮的。
我前方不遠處的蛋糕店。
玻璃櫥窗前,暖黃的燈光毫不吝嗇,洋洋灑灑而下。
於是周圍的梧桐樹幹、枯葉,以及柏油路面,也都染上如它一般的溫暖顏色,自成一方狹窄天地。
宋初言抱著雙臂,懶懶散散往他後方的樹上一靠,而後朝我揚了揚下巴。
「過去看看?」
雖然不太明白他想幹什麼。但我還是點了點頭,依言上前幾步,走到了那櫥窗前。
這才發現,燈光此時仍舊不熄,大概是在為了櫥窗中央擺著的那個蛋糕照亮。
瓷白的架子上,端正立著一位閉著眼睛的少女。
她膚白勝雪,臉頰泛著些微的酡紅,睫毛如鴉羽般細密,安然地向下垂落。
寬大羽翼收攏,包裹住半邊身軀。
精巧無比的工藝品,聖潔而至高無上的神明,此刻隔著玻璃櫥窗,不動聲色地在我眼前默立著。
「漂亮嗎?」宋初言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我身旁,饒有興致地問。
對於這個問題,無論是誰,都很難給出否定的回答。
靜默片刻,我問他:「你半夜帶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
「這原本是要送給你的禮物。」
他抬眼,望著櫥窗裡的蛋糕,眸中倒映出細碎的亮色。
聲音平靜而淡漠,聽不出什麼情緒。
「本來想在生日那天給你的,但中途有事擱置了。它材質特殊,不易保存,或許今天就是它存世的最後一天。」
「正巧今天來了附近,就順道帶你過來看看。」
這個漂亮的東西,原本會屬於我?
我錯愕地抬眼,視線落到宋初言身上。
櫥窗燈光傾灑,溫柔地描摹出他精致的五官線條。
恰在此時,他亦回眸看向我。
兩廂目光於半空交會,他率先笑了笑,說:「許個願吧。」
「就當是補個生日願望。」
語氣竟難得地溫柔。
11
我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過生日就不再許願了。
反正沒有一個會實現,懶得去費那閉眼十秒鍾的力氣。
但此時,或許是由於燈光打得太過於合適。
玻璃櫥窗裡的少女竟令人對著她生出一種錯覺。
仿佛她當真有神性。
我閉上眼睛,緩慢地在心裡默念出兩個願望。
「希望宋初言永遠開心。」
「希望我們不會分開。」
「第三個願望……」
我睜開了眼睛。
然後偏過頭去,對宋初言笑了笑:「過生日不都應該許三個願望嗎,分你一個。」
「你的願望是什麼?」
他身姿板正地立在玻璃前。聞言回望向我,默了半晌,伸手胡亂撥了撥我的頭發,說:
「祈聲,要愛自己。」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熟悉啊?」
宋初言發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梧桐樹的枯葉被風吹得打著旋兒落下來。
他輕聲嘆了口氣:「不記得了?」
「要愛自己。這句話,我很早就告訴過你。」
12
回去的時候,我一路在想,他是什麼時候跟我說過這句話。
思緒一路飄遠,回到好幾年前。
於是當晚,我又夢到以前的事情。
13
仍舊是學校旁邊,昏暗的陋巷。
許嫣芸瑟縮在我旁邊的角落裡,被我三兩句瞎話氣得手指尖都在顫抖。
而就在我眼前,宋初言微俯下身,低眸看著我,眼底帶著探究之色。
我看了許嫣芸一眼,面不改色地繼續扯謊:「真是她把我帶來這裡的,我剛剛轉學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哪能爭得過她呀……」
「你要點臉林祈聲,你爭不過我那我身上的傷是狗咬的?」
氣急敗壞了這是。
霸凌者受點委屈怎麼了?
我暗自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眼眶泛紅地躲到宋初言身後。
揪著他的衣擺:「她好兇啊學長……」
14
宋初言當時大概是誰也沒信,但他帶走了我。
本來教訓人中途被打斷了就煩。
既然許嫣芸此刻已經離開,那我也沒必要再裝什麼柔弱小白花了。
我默不作聲地跟在宋初言後面,走出巷子以後,尋了個空檔就準備開溜。
「站住。」
我默默收回了腳,訕笑:「學長還有事?」
他頷首:「有。」
「但我急著回家,要不改天吧,晚了我媽媽會著急的。」
我換了個方向又試圖邁開腿跑。
緊接著被人一把拽住了書包帶子。
我欲哭無淚地回過頭去。
罪魁禍首正狀似隨意地單手拎著我,似笑非笑地半挑了眉梢:
「同學,令堂七點下班,現在還不到六點。別想著跑。」
我瞳孔地震。
「你連我媽下班時間都知道,你變態啊?」
宋初言頗有些不悅地蹙起了眉,松開我,冷聲道:「好好說話。」
「哦。」
「那你連我媽下班時間都知道,請問你是變態嗎?」
宋初言眉頭蹙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