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陸時祈腳步停頓，大腦失去思考能力，罕見的空白一片。

……裴慢慢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都聽到了？！

剛才他跟陸泓景說的那些話，他肯定都聽到了吧？！

……那他聽懂了嗎？！

雖然他們說的是很清楚很直白，但以裴慢慢的理解能力，肯定還有沒聽懂的可能吧？！

裴慢慢私闖他房間的行為都不算什麼了，陸時祈都想不到要計較。

此時此刻，他隻希望裴慢慢沒聽清或者沒聽懂。

雖然遲早要面對這件事，但怎麼都不該是用這種方式。

可惜四目相對那瞬間，裴慢慢眼裡的震驚不解已經做出回答——他不僅聽到，也聽懂了。

陸時祈是真失去思考能力了。

第一反應竟不是把裴慢慢拉出來，而是自己也鑽到了書桌下。

還用上了非常老土陳舊的開場白。

“慢慢，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第068章

裴慢慢躲在書桌下, 聽清了陸時祈跟陸泓景說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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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們沒一個字一個字地明說叔叔嬸嬸要來接他回去這件事——

但根本用不著再明說，將他們說過的話上下聯系起來，就能聽出是這樣的意思。

裴慢慢是沒有那麼厲害的理解能力跟推理能力, 但在這方面的敏感度絕對夠高, 稍微給點時間，他就能反應過來。

最大的感受肯定是不敢置信。

太突然了。

而且又是以這種意外的方式。

裴慢慢感覺整個人受到巨大衝擊，蹲著都開始搖搖欲墜。

原來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哥哥他們已經做好安排，決定要讓叔叔嬸嬸把他接回去了。

可大概是這件事帶來的震驚值已經遠遠超過小家伙所能承受的最高水平，讓他反而不知該作何反應，於是不聲不響，沒哭沒鬧, 隻那麼呆呆地蹲在原地，放空了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茫然的空白中，微弱但犀利的理智突然破土而出。

在腦海裡提醒裴慢慢——

他從開始就隻是在這裡暫住，等拍完戲，一切結束，他就要回去的。

這是從開始就確定的事情，他怎麼忘了呢？

小小的手掌攥皺了褲子，裴慢慢緊抿著嘴唇，實在不願回想起這樁事實, 可不得不再次面對。

是啊。

這是從開始就確定的事實啊。

之前叔叔嬸嬸不還來看過他, 說想把他接走嗎？

或許是那次陸時祈帶他逃跑，他太得意忘形, 以為永遠都能逃過了……

也因為在這裡的日子最好過。

未曾體驗經歷過的事情最多，吃到過的食物也最多。

還遇上了很好很和藹的爺爺奶奶, 知道了被人寵愛關心是什麼感覺。

現在許久不見的真相突然撕開在眼前，他就像被當頭棒喝，渾身發顫。

微弱的理智衝破空白狀態後，一點點的羞恥感便緊隨其後，接著開始大闊領地版圖。

他竟將這裡劃分成可以長期生活的地方了，每天回到這裡，竟還有種回家的感覺呢……

他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他怎麼敢。

……他是沒有家的。

哪裡都不是他的家，他本質還是那個小累贅小拖油瓶。

空白，理智，羞恥。

這些情緒在心頭走了一遍，最後冒上來的，才是難過跟恐懼。

為要離開這裡感到難過。

為一切迎來結束感到難過。

更為要回去原來的地方而恐懼。

這種恐懼像是刻進了骨髓，難以消除。

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像從暖日和煦走回暗無天日的冰天雪地。

如果他一直生活在冰天雪地，不知道光照有多溫暖舒適，也許還能夠忍受下去。

可他已經知道陽光的溫暖，再去面對這種巨大的落差，足以將整個精神世界全面擊垮。

各種情緒起伏強烈過激，不斷衝擊著裴慢慢的接受能力。

小家伙臉色蒼白，軀體做不出任何反應，隻能那麼呆呆地蹲在書桌下。

直到跟陸時祈四目相對，才有了點輕微異樣的波動，但又很快被自身的其他情緒吞噬。

他連擅自闖進陸時祈房間的慌張都沒了，壓根不怕被陸時祈發現，完全沒有要再躲藏的心思。

他小小的心髒是冰凍死去了。

小小的世界也轟然倒塌，廢墟陷入地底。

一直再到陸時祈也鑽進書桌底下，陪他一起蹲著，感受到陸時祈的安慰跟溫度後，被冰凍死去的小心髒才漸漸回溫解凍。

“哥哥……”

他聽到陸時祈跟他說話了，可腦內的聲音太過嘈雜，外界的其他聲音一句聽不清。

隻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所回應，所以呆呆叫了陸時祈一聲。

陸時祈也是真的全面亂套。

不在計劃內的真相暴露讓他措手不及，可這種情況該如何補救？

補救會有用嗎？

他該用什麼方式說出來，對裴慢慢的傷害值才能降到最低呢？

但唯一能確定的是，既然已經暴露，而這件事也是遲早要告訴裴慢慢的，那麼再隱瞞將毫無意義。

他隻能順著自己的計劃而來，提前幫助裴慢慢建立面對的勇氣。

確定辦法後，陸時祈也開始變得逐漸堅定。

但該找的借口還是要找，他說：“慢慢，這件事應該早點告訴你的……隻是怕影響到你上課的狀態，不能好好考試了，所以才一直沒說。”

說完後，陸時祈感覺自己髒了。

完了，年齡還沒幾歲，但他已經學到大人骯髒圓滑的經典操作了。

他果然一步步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但沒辦法，這種借口誰說誰知道。

還真是這種場景下最適用的借口了，難怪大人都愛用這招。

裴慢慢的眼眸顫了顫，顯然是聽到了這句話。

奈何沒什麼反應。

這讓陸時祈感到非常棘手。

要給點什麼反應都好啊。

哪怕是哇哇大哭，自己都還能想辦法哄哄。

可裴慢慢這回連哭都不哭了，就那麼小小一個人，蹲在角落裡，不聲不響，擺出一副哀大莫過於心死的模樣。

看得陸時祈心髒刺刺麻麻，好像有細小的針頭在往上面扎。

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十分懊惱。

陸時祈嘆了聲氣：“……對不起慢慢，我也想你留下的，可我盡力了，我留不住你。”

“畢竟那是你的叔叔嬸嬸，從法律上來說，他們才是跟你關系最近的人……他們要接你回家，我們不能不答應。”

這是家長用來說服陸時祈的說辭。

當時陸時祈還對這些話嗤之以鼻呢，沒想到現在自己也拿來說給裴慢慢聽了。

“但最多隻有幾天，真的，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去接你的……你回家最多隻待幾天……”

裴慢慢終於有了反應。

陸時祈說完這句話後，他的嘴唇顫了顫，聲音弱小，像是很努力地從喉頭擠出來：“我，那裡，我……”

陸時祈連呼吸都幾乎暫停，不敢發出一絲多餘聲響，就等著裴慢慢說下去。

裴慢慢說得很艱難：“那裡，不是我家……我沒有家……”

“……”

而隨著這句話音落下，裴慢慢強撐出來的平靜表象也開始土崩瓦解。

眼眶內的水汽迅速堆滿，淚水終究滾落出來。

一顆緊接著一顆，填滿了委屈跟茫然。

他一定是全世界最貪心的五歲小朋友吧，竟然真敢將這裡當成自己家。

肯定是為了懲罰他的貪心，所以老天才用這種方式提醒他。

現在是真的什麼都醒了。

而看到裴慢慢落淚後，陸時祈並未覺得有任何放松，還比剛才更加心堵。

他很想養好裴慢慢。

按照他的計劃，他應該將裴慢慢養得白白胖胖，無憂無憂。

可他總是做不到。

現實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橫生，他似乎一直都在看到裴慢慢難受傷心的模樣。

或許真有現實殘酷的原因吧，可他也是真的沒用。

已經看到裴慢慢害怕難過的模樣了，卻還是沒有能力改變，隻能讓裴慢慢回去。

陸時祈討厭沒用的自己。

這種時候，他必須做點什麼，說點什麼，至少將裴慢慢從如此糟糕的情緒中拉扯出來。

出於跟自己較勁的衝動，陸時祈突然就說：“……那以後這裡就是你家！”

而這樣的話一旦出口，就再也無法收回，陸時祈也不可能再收回。

他知道自己衝動了，但接下去都是很堅定的態度：“……其實已經是了，不用等以後了，你已經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這裡就是你家。”

陸時祈說：“這次你叔叔嬸嬸來接你，我沒有辦法阻止……但我保證，就這麼一次！你隻用回去這麼一次，以後再也不用回去了！”

年少稚嫩，卻無比堅定，充滿了力量的保證。

裴慢慢顯然也懵了，根本不敢相信陸時祈嘴裡說出來的話。

但這會兒智商還沒完全下線。

滿臉掛著淚水，裴慢慢抽噎著說：“可是我，我，我拍完戲，要走的……”

就算留下來也是一時的。

他已經牢牢記住，刻在心底，不敢再忘。

哪怕陸時祈這麼向他保證，可等到拍完戲，他照樣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

可陸時祈說：“不，拍完戲也不用走了。”

“你是永遠留在這裡，再也不用走了。”

“我說了，以後這裡就是你家，這裡的以後沒有期限，永遠都是。”

“……”

平凡常見的文字拼湊在一起，陸時祈的語調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可帶給裴慢慢的心頭震撼無比巨大。

比叔叔嬸嬸要接他回去都大。

裴慢慢直接頓在原地，連哭都忘記了。

淚水暫停，他眨著通紅的眼眶，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陸時祈問，“可是你不想留在這裡，不想把這裡當成自己家？”

裴慢慢連忙搖頭，抽噎著否認：“……不是不是！我想的！”

“我，我想留在這裡……想把這裡，當成自己家……”

“那就可以了，隻要你願意，其他什麼都不是問題。”

雖然陸時祈也清楚這件事很有難度，實際上的問題有很多，父母都不敢明確答應。

但他相信父母有實力做到，隻要他夠堅持能胡鬧，最後一定能讓父母妥協。

“可是，可是我……真、真的嘛……”

陸時祈伸手捧住裴慢慢的臉。

四目相對，認真地說：“當然是真的，你相信我嗎？”

或許心頭還是有點不能抹去的懷疑，但肯定不是給陸時祈的，而是給自己的。

陸時祈那麼厲害，那麼聰明，裴慢慢當然相信他。

甚至比相信凌玥都更相信。

因為他對陸時祈的感情是最深刻的。

雖然最喜歡的人還是凌玥，可他對凌玥的感情由始至終都是喜歡，開場或中途沒經歷過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