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靜,門都沒有。
「依兒臣之見,不如將原家祖輩和父輩復官,再給小輩送個官職,全部調任北疆,從此天高路遠,再煩不到姨娘。」
我五體投地。
要說還是帝王懂人情世故呢。
北疆苦寒之地,吃沒得吃喝沒得喝,還連年戰亂。狗都沒有不瘸腿的,這和集體流放有什麼區別?
你要我幫,全天下都知道我幫了,還可以是頂著被皇帝治罪的風險假公濟私幫的娘家,剩下的我可管不著。
寒冬臘月。
原家集體搬遷北疆的時候,清梅扔了手頭所有事跑去看熱鬧,回來笑成一朵富貴花。
之前原家人找來的時候還有人懷疑我要開始為娘家造勢,效仿古人慢慢用自家人滲透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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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原家後他們又啞了火,就差明著說這對母子心狠手辣的程度可見一斑。
若不是我隻比左置大七歲,一出悲情母子被迫分離,如今終於承歡膝下的大戲早該編排完了。
23
新皇登基一年多,到了年底朝堂才基本穩定。
這一年S了多少人,貶了多少人不得而知,從我耳邊過的都不計其數。
每次左置來請安都神情緊繃,像怕我問起什麼。
我們自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像每一對皇帝和太後。
就這樣不尷不尬地過到開春,迎來了一場舉國歡慶的盛大的宮宴。
給收復失地平安歸來的將士們慶賀。
在那震耳欲聾的煙火聲中,我第一次震驚於左置奪權後為這個時代燃起的熱血,就像他十幾歲時提刀護國的孤勇。
就像他咬牙從病榻爬起來孤注一擲的輕狂。
我輩不S,必為這天下盡一番綿薄之力,哪怕S後挫骨揚灰留下千古罵名,亦無愧於心。
「是我得過且過,不懂忠義之人流淌在血液中的執著。」
我坐在高位,垂眸看著擁擠的人群中,那道身穿盤龍繡金服的身影。
當年他還隻是被我哄著叫乖乖的少年,如今已成撐起一個國家的男人。
他的背脊不再單薄,強勁的筋骨包裹著堅韌的血脈,舉手投足間沉穩又大氣。
唯一的遺憾是……曾經留在他身體上的創傷要永永遠遠成為他刻骨銘心的累贅。
宮宴尾聲。
在那支暗標向我飛來的時候,其實我已經看見了。
左置也看見了。
一個坐在輪椅上動彈不得的人竟然爆發出那麼非人的潛力,蹿起來撲向我。
我沒有身手,從看到那支鏢的時候就注定血灑當場,但我也沒想到自己有那麼快的速度,條件反射地將向我撲來的左置推開。
胸口巨大的衝擊力讓我穩不住身形,後退兩步倒向一桌殘羹剩飯。
那暗標有毒,我的眼皮千斤之重。
閉上眼前隻看到那個癱在地上的皇帝狼狽地撐著雙手爬過來,把我緊緊抱在懷中,一邊叫人傳御醫,一邊一聲一聲地叫我的名字。
我最後的感覺是肩頸上一片溫熱,不知道是桌上的剩湯,還是某位帝王比女娲補天石還珍貴的眼淚……
「乖乖,姨娘還能最後幫你一把。」
24.結局(上帝視角)
看到御醫們慌張地跪地請罪時,左置心口如有雷擊。他SS攥著衣領,從胸腔中蹿上一口血。
他咬牙咽回去,讓眾人全部退下,親手拴上房門。
年輕的帝王從輪椅爬到床上的距離,渾身發冷,冷到人打戰,竟比當初躺在這張床上等S還要灰敗。
他撫著床上人的臉,一點點描繪他心中那些早已經被禁錮的念頭,指尖比耄耋老者抖得還厲害。
這個人,對他來說意義太多,太重大,以至於佔領了他對往後日子的所有幻想。
「原鏡,我應該S在當年那場南疆大雪中的。
「你給我的幻境太美好,都讓我忘了自己是個惡鬼,生活在地獄的水火中。」
感受著那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他終於低下頭去,把帶著血腥的吻落在那不敢肖想眉眼間。
淚也隨之落下來。
他牽著那隻手躺下來,把頭抵在原鏡漸漸變涼的肩膀上,雙目無神地說著話,不知道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年南疆的大雪夜裡,我想一口氣S入敵方主營弄S主將,算好了援軍趕來的時間,忽略腹背受敵被包餃子的風險,帶著年將軍和將士們一路衝S。
「我們幾乎沒有傷亡,S得敵方步步後退喘不過氣。當時軍中沸騰起烏泱烏泱的歌聲,大家都想象著回家的風光。隻要援軍一到,我們就能大獲全勝回朝復命。
「結果……所有人都留在了南疆,隻剩我拖著條殘命回來。」
左置看著上方的雕花頂,眼神渙散,好像重回南疆重重疊疊的屍體中。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恨父皇,恨他讓侯爺按兵不動等待吉時,恨他懦弱無能又昏庸。
「我處心積慮,算計好了損失最少的法子。隻要那南疆奇毒蔓延到父皇身上,太傅就會幫我做一場戲,讓他從朝堂上徹底消失。
「我算計得明明沒錯,卻因為幾個從密道逃出宮的道士,不幸讓百姓承擔疫病的痛苦和絕望,變成永遠無法在你面前抬起頭的罪人。
「我原以為給了你身份和地位就能讓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到最後……」
到最後讓原鏡一個與世無爭的人變成了各方爭Ŧùⁿ鬥中的箭靶子。
說到底,這天下的氣運不願站在他身後,所以他做的每個決定最後都是錯的。
原鏡傷口的血已經止住,暗標上的毒卻已入了心脈,遍布全身,醫聖也束手無策。
左置把人抱進懷裡,不知是不是被氣血衝擊,他竟也抬不起眼。
「原鏡,帶我一起走好不好,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那時候他想,就這樣永遠醒不過來也挺好,讓這天下少一個災星,少一個禍害。
25
原鏡已經做好了再S一次的準備,回頭才記起自己有個醫療艙……
聽某人在耳邊碎碎叨叨半天,她終於忍無可忍,給人迷暈後弄進來。
三天後……某位帝王醒了。
「別問這裡是哪兒,你就當是做夢,省得我編。」
左置本就不愛多問她什麼,此刻直愣愣地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原鏡隻當他識時務,把人從醫療艙裡放出來,頗有幾分得意地帶著他參觀自己的隨身空間。
「知道這是什麼?電視,可以看到世界上所有你沒見過的東西。
「冰箱,大概像你們的冰窖。
「喏,洗衣機、跑步機、零食櫃、5D 虛擬遊戲設備……」
本來以為這麼多新奇東西,左置一定會大為震驚,然後欣喜著說:「姨娘好厲害,姨娘你是神仙嗎?姨娘我可不可以試試看。」
說了一溜,原鏡一聲回應都沒聽見。
回頭一看,某位叱咤風雲的帝王跟具被趕著的屍體似的,神情呆滯,表情僵硬,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連眨眼都控制著次數。
「……」
原鏡感覺自己賣力地解說像個傻子,「你知道自己腿能走了嗎?」
某人蚊子似的「嗯」了聲。
「我是誰?」
「原鏡。」
「叫聲姨娘能委屈S你了?」
某人不吭聲。
總而言之,稱呼不重要,新奇的東西不重要,腿能不能走也不重要,他整個人就跟失了魂似的。
反應太反常了,原鏡不得不懷疑是自己的操作出了問題,還是醫療艙出了故障,把人腦子治壞了。
她慌張地抱著左置,用手把他額頭披散的發揉上去試溫度。
「乖乖,你沒事吧?姨娘膽子小你可別嚇姨娘。」
懷裡的人像忽然被注入了一縷魂魄,赤紅的眼中翻湧著落下水珠,吧嗒砸進原鏡肩頸中。
涼得驚心。
「怎麼還哭了?哪兒不舒服?是不是腿疼?」
左置搖頭。
他不敢出聲,更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把眼前虛幻的夢境驚醒了。
如果可以,那就這樣一輩子醒不過來吧,其他的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想要。
26.番外
新皇登基第十年,不曾選妃。
後宮除太後居所外,其他宮苑淨做了少學堂,收納功勳卓越的將士子嗣, 為王朝注入新的生命力。
第十五年, 立先太子左安林遺孤為太子,入朝堂聽政。
原鏡也到了老母親為催婚著急上火的年紀。
大臣們的閨女知書達禮,外族公主美貌若妖,就連敵國送來的女奴都姿色絕美。
她看哪個都滿意,偏偏傻大兒哪個都不看,一天天除了朝政就是來她院子裡蹭吃蹭喝。
「立誰不好, 立先太子遺孤為太子, 皇上真不怕被報復嗎?」
清梅愁得長籲短嘆,又不好多說, 明裡暗裡讓原鏡開口勸勸。
原鏡本也有這個憂愁, 畢竟當初左置奪位時弑父S兄, S父之仇是永遠不可能化解的仇恨。
她正想找機會問問左置的想法,還沒開口,先在御花園裡偶遇了剛從太傅那裡回來的太子殿下。
既然左置選了他, 必然有他的道理。
原鏡無意幹政, 隻想知道太子的態度,便意有所指地問起:「你可曾聽過你父親講國政?」
太子怔愣片刻,不懂皇奶奶怎會問起國政。
隨後了然地笑了。
「父親和七叔治國理念各有不同, 但都是為了國富民強,皇奶奶不是想問這件事吧?」
「嗯, 你也不是想說這件事。」
太子同他父親一樣,是個八面玲瓏的性子……除了總被左置氣到破功之外。
他生得也同樣高大健壯,如今二十有三,育有兩子,平日裡對原鏡頗為敬重, 甚至比左置還重禮節。
他立在荷塘邊許久, 似乎終於有了掂量,緩緩說起往事。
「皇奶奶有所不知。當年……先帝和我父親都不是七叔S的。確切地說,那個弑父的人其實是我父親。」
「什麼?」
原鏡猛然側頭,瞳孔震顫著, 想從他眼中看到說謊的痕跡。
太子淡然笑著。
「可惜我父親和幾位皇叔都沒能從那場風暴中活下來, 最後是七叔出來把所有罵名和爛攤子全扛了。」
他也不願再多說什麼, 現在給左置洗白沒有意義,他既然已經擔了這麼多年,何必讓真相大白天下, 把已經S去的人拉出來鞭屍。
「皇奶奶, 我還要回去看孩子功課,需要送您回去嗎?」
「不……我……你……你走吧。」
夏季總是多雨, 宮人們忙忙碌碌, 出來進去, 誰都沒有發現帝王寢宮對面的石雕邊立著道白色的身影。
她的鬥篷被雨水打湿卻渾然不覺, 安靜地看著帝王寢宮裡被燭火晃動的影子。
那影子仿佛一分為二,有一個坐著輪椅來到她面前, 仰起頭對她說:「老師, 你終於看清了, 他不是我,從來都不是……」
他對她笑得安靜又釋懷:「忘了我吧,放過自己。」
近二十載的心魔被這震耳欲聾的大雨衝刷進水溝, 消失在深宮的青石板磚縫裡,所到之處青苔翠綠,小草依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