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咪朝我歪了歪頭:
「鏟屎官,本喵帶你回鬼界吃灶糖。」
得嘞。
貓主子還是貓主子。
我和小咪一起飄到城市上空,在人間與鬼界的分界線,我還能看到那個小小的亮著燈的陽臺。
而沈止就那麼坐在那裡,像一件孤零零的——
我的遺物。
6
剛回到貓貓星,我就被一群戴著廚師帽的貓貓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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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塞給我滿滿一筐灶糖,才各自晃著尾巴走了。
貓貓星的公職人員都是各種各樣的貓貓。
它們生前可能是流浪貓,也可能是生了病,其中個別貓貓是被野狗咬S或者被惡意毒S的。
但到了這兒,它們都是會給我發灶糖的快樂好貓貓。
我回到我在鬼界的家,隨便拿出一塊灶糖來吃。
好甜。
而小咪支在電腦前,正寫些我看不懂的代碼。
但不知道為什麼,它似乎有點心虛,時不時回頭看我。
電視裡正演著滑稽的小貓節目,我癱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不禁在心裡喟嘆:
鬼界才是鬼該待的地方啊。
一回到鬼界,我的五感就恢復了,那種腳和地板對抗的感覺很奇妙——
就像又活過來了一樣。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一想到沈止,我心中的疼痛也鮮明了許多。
我還以為我早就釋懷了。
闔家團圓的小年,沈止卻還是一個人孤零零的。
要不然……我再回去看看?
看一眼我就走。
算了。
我一想起他和江婷婷擁抱的畫面,腳步又躊躇了。
我索性拿出手機,噼裡啪啦地給他發消息:
【今晚別又睡在陽臺好嗎?會著涼。
【喜歡人家就把人家哄回來,別像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倔。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小年啦?記得吃灶糖。
【也許你不能相信,我吃的灶糖是貓貓做的。
【很甜。比我做的好多啦。】
做鬼之後,我樂觀了許多。
其實我不在他身邊也是好事。
至少沒人逼他吃熬得發苦的麥芽糖了。
可對話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嚇了我一跳。
我揉了揉眼睛,確信我沒看錯。
鬧鬼了。
不是。
鬧人了。
我關上手機屏幕,又顫抖著打開,赫然彈出一條新消息來。
【我吃了。
【很苦。】
我僵在那半晌,可手機的振動真得不能再真。
隔著陰陽,沈止在人間問我:
【而你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7
「鏟屎官,你很吵。」
面對我的尖叫,小咪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鏡,很是冷酷:
「本喵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隻可惜我沉浸在震驚裡,完全沒注意到小咪的不打自招。
剛剛回復我的真是沈止嗎?
他真的……能看見我發的消息?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能看見的?
完了完了完了。
我之前不僅把他當備忘錄,甚至還吐槽過類似有小貓薅我頭發的蠢事。
這也太丟臉了。
我是隻沒出息的鬼,忘不了人間的舊事,馬不停蹄地打算回去再看看。
趕回沈止身邊的時候,他正在廚房和灶糖較勁。
廚房裡鍋碗瓢盆撒了一地,灶臺上全是煮得發黑的糖,而他撐在案板上,旁邊還擺著幾個空蕩蕩的酒瓶。
怎麼又喝酒了?
可能隻是慶祝節日而已吧。
幾乎在我靠近他的一瞬間,他就轉過頭鎖定了我。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微微蹲下來,好讓視線和我平齊。
真是犯規啊,沈止。
明明看不見我,可過了這麼久,卻還記得低頭看我的角度。
至於我為什麼確定他看不見我——
因為他並不是正對著我,而是與我錯開了一點。
我猜他並不能確定我的位置。
沉默中,他點開與我的聊天對話框,像是等待著什麼。
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眼裡的希冀一點一點熄滅,變成一種鮮明的痛苦。
沈止很高,所以用了很久才緩慢地坐在地上,像一攤脫了力的肉泥。
他SS地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搖搖頭笑了:
「我真是傻得可以。」
他拿過灶臺上那一大塊燒黑的灶糖,自虐般大口大口嚼著,嚼得滿臉都是眼淚也不肯停下。
「真的很苦啊。」
他哭得幾欲作嘔:
「為什麼這麼苦?
「你告訴我啊,林清寧。是因為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
「根本就沒什麼可以通靈的手機。」
沈止那雙潋滟的淚眼寫滿了自嘲:
「是你提前寫好的程序吧,自動裝成你給我發消息。
「是我在這兒年復一年地異想天開,以為你真的還在。」
他把手機貼在胸口,已然是遊絲般的氣音:
「可是求求你……別走。
「別走好不好?
「我當時不該嫌苦的。你瞧,我做得比你苦多了。
「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原諒我?你永遠都不打算原諒我了是不是?」
沈止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機屏幕上,在我心上敲出那麼一點細碎的聲響。
他哭夠了便不再哭,隻是怔怔地用拇指擦幹手機屏幕,又笑了:
「你也真是的,程序做得並不是很靈敏。」
他眨眨眼,又流下一串淚來,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哪怕能騙過我也好啊。
「也不用很靈敏,讓我相信你還在就足夠了。
「騙過我就足夠了……」
我蹲在他腳邊,看著他流淚的樣子直嘆氣。
究竟是什麼讓我以為他已經好起來了呢?
他明明隻是硬撐著體面,其實在無數個夜裡早已變成了自言自語歇斯底裡的瘋子。
於是我認命般地拿出手機,有些好笑地給他發消息:
【我是個教數學的,你不能要求我會編程。】
沈止看到了這條消息。
他緊緊握著手機,可手還是抖得厲害。
他吞咽口水的聲音那麼清晰,我想他一定很緊張。
過了好一會兒,沈止才在廚房的空氣中左顧右盼,然後輕輕地問:
「你在嗎?
「清寧,是你嗎?」
但很快他又發了狂:
「求求你……求求你,回答我啊!」
我湊到他面前,用一隻手沒什麼用地給他擦眼淚,另一隻手發送了消息:
【是我。
【阿止,我一直在。】
「真的是你啊,清寧。」沈止把頭埋在了膝蓋裡,聲音很悶:
「那可——」
沈止的背脊又開始顫抖了:
「太好了。」
8
沈止又抱著膝蓋安安靜靜地哭了一會兒。
我蹲在那打字問他: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能看見我發消息的?】
沈止顯然還沒從剛剛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不停地念叨著「太好了」,許久才回答我:
「一直都能。」
完蛋了。
這下我被小貓薅頭發的事瞞不住了。
我頓覺尷尬,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可沈止卻像察覺了一般,試探著向前伸手夠我:
「你要走了嗎,清寧?」
不隻是現在。
沈止似乎總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面對我的疑問,他嘆了口氣:
「其實我並不能分清這是不是一種錯覺。
「隻是你來的時候,會帶來一陣很小的微風。」
他慢慢靠過來,離我那樣近,溫熱的肌膚幾乎要嵌進我氣團般的身體。
「就像現在一樣。」
沈止笑了:
「你知道嗎?這陣微風會讓我的體溫下降一點,從而加快我的心跳,讓它變成一種很熟悉的頻率。」
他在昏黃的光線中對上我那雙他並不能看見的眼,笑得釋懷:
「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想明白,那和我每次見到你時的心跳頻率是一樣的。
「所以隻要你來,那陣微風就會讓我覺得你在我身邊。」
原來當鬼也會臉紅。
可急促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室內的氛圍。
是沈止的手機。
哪怕他關屏幕關得極快,我還是看見了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江婷婷」三個字。
是啊。
他已經有江婷婷了。
可為什麼他又要做出一副依然愛我的樣子來呢?
我在復雜的心緒中低下頭,視線正對上他食指上的婚戒。
它看上去還是那麼亮,一看就是經過了主人的細心保養。
不僅如此,他似乎一直穿著那兩件我給他買的衣服。
他和江婷婷的相處也頗為奇怪。
不像愛侶——
反倒像一起策劃什麼的同謀。
我又想起來了江婷婷那天的話。
她說:
「我願變成林老師陪你活下去。」
為什麼是「變成」我?
詭異的言行、防止我進入的臥室、家裡越來越多的民俗書籍……
我想我有了猜測。
江婷婷的電話正锲而不舍地打過來,而我拿出手機向沈止默默地打字:
【我大概明白你們要做什麼了。
【所以,接電話吧。】
9
沈止頓在那兒,神色前所未有的灰敗。
他剛按下接聽鍵,江婷婷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您可算接電話了,沈老師!我還以為您——」
沈止很平靜地打斷了她:
「我沒事。」
江婷婷聽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語氣又變得很鄭重:
「沈老師,我想好了。
「我剛剛和媽媽吃了頓飯,明天我就來找您,把我們搜集到的方法都試一遍……」
沈止半天也沒說話。
他沉默地望向我的方向,輕輕地笑了:
「江同學,你以後都不用再來了。
「你林老師已經知道一切了。」
江婷婷噎在那兒,隻留下一句「我現在來」就掛了電話。
我萬萬沒想到這兩人竟然真的瞞著我計劃這種事。
我又氣又急,也不顧臥室門上的桃木劍,直接往臥室裡闖。
果然,臥室內除了擺滿我的照片以外,還布置著大大小小的法陣一樣的東西,荒誕又瘆人。
我幾乎要氣笑了。
但同時我又反應過來——
為什麼我沒被桃木劍所傷?難道桃木劍並不能對鬼造成傷害?
不遠處,沈止看著手機屏幕上我語無倫次的疑問,站在臥室門口笑得有點無奈。
那種笑容就像是當初我發現他那本暗戀我的日記時的表情,是一種明白自己再也無法隱瞞真相的慌張和自嘲。
他摘下那把「桃木劍」,啞然失笑:
「其實它根本不是桃木的。
「林清寧,也就隻有你會被我騙。
「但是我也有點傷心——」
他不知道為什麼又流了淚:
「你怎麼會以為……我真的會傷你呢?」
10
江婷婷趕到的時候,沈止已經把他們的計劃全部告訴我了。
原來,在意外收到我在鬼界發的消息後,沈止漸漸萌生了復活我的心思。
但我肉身已滅,靈魂總要有個載體。
恰巧就在這時,他的學生江婷婷聯系上了他。
在同樣看過我在鬼界發的消息後,江婷婷表示願意與我互換靈魂,好讓我能繼續活下去。
我哭笑不得,對著同樣低著頭的兩人瘋狂打字:
【你們一個大學教授,一個高材生,怎麼還搞起封建迷信了?
【幼不幼稚?
【不許再試了,聽沒聽到?】
沈止的聲音很淡:
「不是封建迷信。
「你明明就在這兒,不是嗎?」
我急了:
【要是沒成功怎麼辦?你這是在拿婷婷的生命冒險你知不知道!
【況且,要是真成功了,那你和S人犯又有什麼區別?】
沈止不說話了。
而江婷婷縮在一邊,緊緊咬著唇,手心還摳著什麼東西。
我走近一看,正是我當年送給她的那枚硬幣。
哎。
傻姑娘。
我到底不忍心說她,放柔了語氣:
【婷婷,老師教過你什麼你還記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