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完王決就起身，推開凳子跑回她那間小屋。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我一吵她打她，她就跑回她那屋子。

 

我的魂跟著她一起飄到她那間小屋。

 

隻見那丫頭在找東西，果然是在找那把刀。

 

我說怎麼幾年不回來，這次突然回了家，原來是那把刀，那把對我日防夜防的刀。

 

我的孫女王決，很厲害。當初是我們這兒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大學生。

 

她也倔，為了不跟著村子再扯上關系，考上大學沒要家裡一分錢。

 

自己拿著鋤頭和這把刀，漫山遍野地挖葛根，捉黃鳝捉蛇。

 

愣是靠著賣葛更粉這些山貨，把自己的學費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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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天，她把那把刀放在了床頭沒帶走，我就知道這孩子怕是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有時候，我想她得厲害，就把這把刀拿出來看看。

 

這次回來，還拿了刀，看來這丫頭在外面受了委屈。

 

她看著刀柄上那圈紅布愣神。

 

「有病，S了居然還碰我的刀。」

 

9

 

王決從房間出來，正聽到李紅和王三在談我的事。

 

李紅：「她沒有反城嗎？一直留在了山裡？」

 

想起來段往事，王三的表情不太好看「反城了，最後又回來了。」

 

王決眯著眼看王三「為什麼會回來？這裡有什麼好的？她那麼恨這。」

 

王決這丫頭一串連珠炮，王三有些招架不住。

 

王三裝老糊塗「我咋知道她為啥回來？年紀大了，記不清楚了。」

 

王決握著那把刀，就這麼看著王三。

 

「是忘了，還是有什麼不能說的？」

 

王三張了張嘴，我怕她一急什麼都往外漏，急得我飄到她身邊趕緊捂住她的嘴。

 

好在王三記得我S前對她的千叮嚀，萬囑咐。這回倒是什麼都沒說。

 

王三怕王決追問，看天快黑了，就張羅著叫這一群人去家裡吃飯。

 

那群人婉拒了，說著要回縣城裡辦事。

 

隻有王決，哪兒都沒去，選擇留在了家裡。

 

所有人都走了，王決一個人坐在家裡，手裡握著那把刀。

 

和小時候還是一個德行，遇到事就是拿著刀發呆，一坐就坐很久。

 

天黑盡了，她才起身。

 

像是想通了什麼事，開始拿著她手機上的電筒，去我屋裡翻箱倒櫃。

 

終於還是讓她找到了那個櫃子，我藏了一輩子的櫃子。

 

櫃子上落滿灰，王決一掀開，一陣灰落到我身上。

 

我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我做了大半輩子戲，沒想到，還是沒能瞞得住。

 

那個箱子裡，有很多東西，全是王決的。

 

她的乳牙，她的獎狀，她的作文本，她那個被我扔掉的希望小學的書包。

 

她顫抖著雙手，從箱子裡一件又一件的將那些物品拿出來。

 

她震驚地無以復加。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留著這些東西額？」

 

「明明那麼恨我，為什麼會把這些東西留在？」

 

她一件一件地往外翻，直到翻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

 

沒錯，那就是她媽媽。

 

那個被我弄丟的女人，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

 

王決和她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幾乎是一瞬間，王決就確定了她的身份。

 

她拿著照片出神。

 

一個留在山裡的知青，一個被莫名其妙消失的女大學生。

 

中間的故事，其實不難猜，更何況，王決那麼聰明。

 

王決又拿了那把刀子，出了門？還提著箱子裡的東西。

 

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

 

我飄在她的後面。

 

王決的步子很快，雙手緊緊S握著那把刀。

 

跟小時候一樣。

 

那年，她上初一。

 

走讀。

 

上學要翻一座山才能去。

 

這孩子不合群，自己一個人走，就是SS地握著這把刀，埋著頭往前衝。

 

現在還跟小時候一樣。

 

隻是沒想這丫頭，來到我墳前。

 

山裡的夜很靜，當她把手裡袋子丟在我墳前的時候，發出一陣巨響。

 

S丫頭聲兒還挺洪亮，對著我的墳頭就一陣吼。

 

「明世珍！你給我解釋解釋！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10

 

「這個書包！十歲那年，希望工程的女老師送到家裡來的。」

 

「你不準我收，丟泥裡，還拿著鋤頭把女老師從家裡一路趕到村頭。」

 

「你明明都丟了！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

 

我記得這個書包，也記得那個女老師。

 

跟王決她媽一樣，長得細皮嫩肉，滿臉的天真，是一打眼就能瞧出來的善良丫頭。

 

當時王決發燒了，沒去上課，親自把書包送到家裡來了。

 

為啥當時我拿鋤頭追老師幾條街呢？

 

因為我怕她那畜生爸爸和爺爺瞧見，也怕村裡的人對她起了歹意。

 

更怕這姑娘心一軟留在這破地方，怕她留下來就走不掉。

 

瞧不起這山裡的人挺好的，我就是要他瞧不起我，恨我，讓她知道窮山惡水出刁民。起碼恨比被留在山裡強。

 

王決又拿著她媽的照片問我：「你不是把她丟了嗎？怎麼會有她的照片？這是後來她寄給你的吧？」

 

你們明明在聯系，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她會給你寄照片？

 

「為什麼！」

 

王決聲嘶力竭，邊說邊落淚。

 

那張照片是王決五歲的時候寄來的，還寄了一筆錢給我。

 

那是我那「兒媳婦」逃出去之後，唯一一次聯系我。

 

信上密密麻麻的感謝，還有她回家後的境遇。

 

這丫頭命比我好，她父母是真的疼她。已經給她找了新的婆家，開始了新的生活。

 

隨著信寄來的，還有一筆王決的撫養費。

 

王決這丫頭，問我為什麼不告訴她。

 

我要怎麼開口呢？

 

「說丫頭，你媽沒丟，你媽也沒S，隻是她不要你了。」

 

我說不出口。

 

王決她媽的選擇，我理解也尊重。換做是我，我可能甚至寄不出那筆撫養費。

 

但這對於王決來說，還是太殘忍了。

 

反正王決早就認為她媽S了，就這麼一直以為也好，對她和對她媽都好。

 

真相往往最傷人。

 

不然你看，現在這丫頭一落淚，看得我心口疼。

 

「還有這個作文本，明世珍！你什麼意思呀？我說你惡魔你很高興？還珍藏起來？」

 

也談不上高興，就覺得那丫頭，終於在個正經地方提了一次我，我想留下來當個念想。

 

其實丫頭不知道，

 

我臉上那些疤，就是放走她媽那年落下的。

 

幾萬塊買的新媳婦被我弄丟了，隻留下個女娃娃。

 

她爺氣得拿起菜刀都往我身上砍，我S命的反抗，最後留下了這些疤。

 

可能，過了今天，這丫頭就知道。

 

她多聰明呀，追著王三質問我為什麼會回村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丫頭看出來端倪。

 

這一輩子我都在推開王決。

 

讓她看清這個家的殘忍，讓她怨恨我，這樣在她有能力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才沒有一點留念。

 

也算是成功了吧，畢竟我已經S了。

 

但她現在靠在我的墳前，縮成一小堆，還是看得我心疼。

 

「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你一直恨我不好嗎？為什麼要愛我！」

 

王決就這樣靠在我的墓碑前，抱著那個小書包，一直流淚。

 

山裡的冬天多冷呀，那碑一片冰涼。

 

王決連越來越紅，哭累了就開始說胡話。

 

她發燒了。

 

這孩子從小沒媽，沒喝過母乳，身體底子差，這要是大冬天在墳壩頭睡一宿，得去半條命。

 

我一直去碰王決，但怎麼摸，都摸不到。

 

看到王決的樣子，我的心真的揪著疼。

 

你說，你回來幹啥呀！

 

我沒辦法，隻有飄去找王三。

 

也是遇了邪，飄到王三院子裡，她家那群狗就開始狂叫。

 

王三被驚動得爬了起來。

 

「咋了這是？」

 

我去拉她的手，想讓她去救救我的寶貝孫女。

 

但怎麼拉都拉不到。

 

我心裡急呀。

 

「不行，我心裡跳得慌。王決今天一回來，我那眼皮就一直跳。」

 

「走，我得去看看看那閨女。要是她出了點啥閃失。我怕是到了地下都不敢見我那老姐子。」

 

王三半夜把兒子叫起來，去了我屋，發現王決的包還在，人不見了。

 

「這大半夜，人跑哪兒去了？」

 

王三急得團團轉，我比她更急。

 

好在一路跟她的狗還在衝我叫喊。

 

我實在沒辦法了，就隻有去逗狗。

 

這大黑狗兇狠，我就是片魂，咬上一口我都覺得生疼。

 

好在王三終於注意到了狗不對勁。

 

我一路逗著狗往墳那邊去，王三他們也跟了上來。

 

走到一半，王三終於覺出味了。

 

「老大！快點！我的仙人嘞，這是你大嬢的墳那邊得嘛！怕是王決在那裡出事了！」

 

「快點！肯定是你大嬢回來找我幫忙了！」

 

要說我這輩子雖然苦，但有王三這麼個體己人，也算S而無憾了。

 

找到王決的時候，她已經燒迷糊了。

 

嚇得王三差點一塊暈過去。

 

王家老大背起來就往村上醫院送，把醫生連夜叫

 

起來掛吊瓶。

 

11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王決才醒了過來。

 

看到王三嬢開口就問：「我奶奶當年為什麼又從城裡回來？」

 

「我媽是不是被拐賣的大學生？」

 

王決雙眼通紅，問得時候整個人都在抖。

 

其實事情也不算太復雜。

 

當年，我帶著豪情壯志來到這裡支援，

 

結果王德福那狗日的，強暴了我。

 

整個村子的人為了留下一個醫生，一起幫他打掩護，上演農夫與蛇。

 

而我的同事，為了拿到那個反城名額也選擇了沉默。

 

我被整個村裡的人強留在了這座大山裡，還懷上了王德富的種。

 

王三嬢，是當時唯一一個幫我的人。

 

那時，我肚子大了，又遇上農忙，村裡的人就放松了警惕。

 

王三幫著我逃出了村。

 

我在山裡跑了三天三夜，最後被好心獵戶送到鎮上，才算活了出來。

 

可惜天不遂願，我以為走出了大山，但山的範圍遠比我想象中的廣。

 

我大著肚子回到單位，哪知道反城的同事早已在單位把謠言傳開了。

 

同事排擠我，說我是破鞋，醫院的領導說我作風紀律有問題，勸退我。

 

被鄰居指指點點，說我未婚先育不要臉。

 

最讓我心寒的是爸媽。

 

我哥當日正準備結婚，結果女方見我大著個肚子回家，嫌棄我家名聲不好，想反悔。

 

我媽為了我哥能順利結婚，狠下心，要把我送回山裡，強迫我跟王德福結婚。

 

我跪著求他們給他們磕頭，都沒用，他們硬生生地把我綁上了車，送回了那山裡。

 

被送山裡的時候，我就已經S了。曾經的那個明世珍被他們一刀一刀痛S了。

 

要不是肚子裡有個孩子，我應該已經自S了。

 

生下王決他爸之後，我就留在了山裡。再也沒去碰過跟醫生有關的東西，每天過得跟行屍走肉一樣。

 

至於王決的媽媽，跟我一樣，也是個可憐人。

 

被人販子拐了，被王德福那狗東西買來給他兒子當媳婦。

 

以前我的日子渾渾噩噩，見到那姑娘的時候，我好像才又活過來一些。

 

那姑娘一直都沒有放棄，想要逃。

 

「阿姨，你不要放棄自己！我們一定要走出去！」

 

那是我第二次逃出那座大山。

 

那時候王決剛生下來，王決他媽身子虛，還伴隨出血。

 

因為生了女兒，那倆父子不管她S活，但到底花了這麼多錢，又不能讓她S，這才給了我們機會。

 

那時候我已經窩囊了好些年了，他倆認定我不敢跑，就讓我帶著王決她媽去鎮上看病。

 

終於，我又出了那座山。

 

她拉扯著我的手，她說，媽，快上車。

 

要是當初她不喊一句媽就好了。

 

那聲媽讓我想起了那個王決，那個生下來一身血的娃娃。

 

造孽呀，一個女娃。

 

當時我想，要是我們這一走，她就活不成了呀。

 

運氣好，能馬上S。就怕運氣不好，養大了拿去賣了

 

王家父子是什麼人，這大半輩子我比誰都清楚。

 

那是一條命呀，活生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