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脫衣躺下,說:「沒什麼,就是讓他五更天的時候叫我起來。」
「這麼早,你起來做賊嗎?」
「……」
「我起來看個日出。」
我由衷地感嘆:「……你生活還挺豐富多彩。」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聊過天了。
熄燈許久後,我仍感到他沒有睡著。他就靜靜地側躺在我身邊,一直看著我。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被子裡的手比晾在外面還要涼。他閉上眼睛趕緊裝睡,我嘆了口氣,無奈道:「怎麼還不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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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體一僵,嘴巴卻很厲害,把我曾經回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我:「你睡了嗎?你睡了怎麼知道我沒睡。你沒睡?你沒睡有什麼資格說我不睡?」
「齊思修,快睡吧。」我才不和他計較,隻是輕輕地拍他的背,想要哄他入睡。
他靠過來乖乖的把頭埋在我胸口,悶聲道:「我不敢睡,我怕睡著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年年。」他抱緊我,聲音開始哽咽,「你不在時,我不怕S亡,可你在時,我就成了個膽小鬼。」
他帶著哭腔道:「我是一個小偷,你是我偷來的,你從來就不該是我的。」
房間裡一片黑暗,所有聲響被放大,彼此的呼吸,他的輕微抽噎,和衣料的摩擦聲。
星子未落,天際開始泛白。懸崖邊建了一處亭臺,我和齊思修相擁而坐著等待日出。
他精力不濟,昨夜又折騰了一會兒,此時正靠在我肩頭小睡。風有些涼,我系緊他身上的鬥篷。
山下傳來爆竹聲,接著是煙花在空中爭先綻放,他一下就驚醒了。
他喃喃道:「新年了嗎。」
他的意識已經開始不清,我忍住鼻酸,回應他:「對啊,新年了。」
「許個願吧。」他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他對新年願望總是抱有一種說不清的執著。我還記得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年。
我問他:「阿修,你許的什麼願望?」
「說出來就不靈了。」他神神秘秘的就是不告訴我。
我知道,就是故意想要問問他,他明明不是很信神佛,卻在這方面格外在乎。
「年年你呢,你許的什麼願望?」
我輕輕地「哼」了一聲,「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
他過來捉我的手,將我摟在懷裡,說:「你不說我也知道。」
「我與年年心有靈犀。」
我靠在他懷裡,看著夜空中升起的孔明燈,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偷偷看過他的紙條,上面寫著:我的年年,歲歲平安。
他也偷偷看過我的紙條,上面寫著:與阿修歲歲年年。
後來我們有了孩子,他的心願就變成了我的年年歲歲,平平安安。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他道:「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想你忘了我,又想你一輩子都記得我。」
我問:「那到底是讓我忘了你還是記得你呢?」
他笑了一下,說:「那就慢慢忘記我吧。」
「你早就想好了不是嗎?」
他早就想好了一切,他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我再笨一點,興許就被騙過去了。
他並沒有回答我,隻是與我額頭抵著額頭。
我說:「那下一輩子,你早點來找我。」
他小聲道:「不下輩子了,這輩子我會變成夏日的風,冬日的暖陽。」
我問:「為什麼?」
他開心地笑起來,「這樣你不會覺得我煩人,你會很喜歡我。」
我坐起來悄悄抹去眼淚,故意轉開話題:「剛剛你許的什麼願望?」
他說:「說了就不靈了。」他強打起精神同我說笑,「年年,你也許一個願吧,可不能像以前一樣,一張紙都寫不完。」
我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肩膀一沉。
「阿修?阿修?」我試探性地喚了他兩聲,沒有回應。
煙花終於放完了,黑夜退盡,黎明來臨,天上卻飄起了雪花。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
我們終究沒有看到日出。
我想起在滄月珠中看到的未來,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我沒有看到雪,他也沒有看到日出。
22
遠處有一人撐傘走來,藍衣白傘。他一步一步靠近,而我懷中的齊思修一點一點在消失。
終於,那人走近。我的懷中空無一人。
他微微抬起傘沿,光影在他身上不斷變幻,那些屬於房翡的痕跡快速消失不見,直至他徹底成為齊思修。
他道:「阿景。」
這一天,齊思修剛好二十七歲。而房翡一直都保持著二十七歲的模樣,一直未變。
他把傘放在一邊,蹲在我面前,溫柔道:「你看,我現在徹底變成他了。」
我隻覺心裡的無力與疲倦,「不一樣的,你隻是擁有阿修的記憶,並非陪伴我十年的阿修。我們經歷的種種,於你而言隻是記憶。」我從未這樣清醒過,明明擁有兩段不同的記憶,卻仍能把它們分得清。
他仍舊固執己見,「那又有什麼關系,以後我們也會經歷更多的事,陪在你身邊的也會是我。」他抓住我的手,放低姿態十分卑微,「如果你不喜歡變成這樣的我,我也可以永遠做你喜歡的齊思修。」
我收回手,不願再看他,「房翡,你還不明白嗎?你是以一個旁觀者目睹季景與齊政一生的齊思修,你愛的是和齊政在一起的季景。而我是與齊思修共度一生的季景,我愛的是這個世界的齊思修。」
他猛地抬頭,聲音有些顫抖:「你都記起來了。」
我輕輕點頭,接著道:「房翡,對於我來說,你隻是房翡,長著和齊思修一樣的臉的房翡。」
「房翡,你改變了過去,那麼我也是不同的我,我愛的也是不同的齊思修,不是你,隻有你是原來的你。」
「從未改變的隻有你,對我來說,你從來隻是房翡。」我捂住眼睛微微仰起頭,好像這樣就不那麼難受,「我的阿修,已經S了。」
就在剛才,齊思修S在我的懷裡。
他說了,要我慢慢忘記他,所以就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
雪越下越大,視線越來越明朗。
半晌,房翡的聲音在大雪中響起:「對不起,阿景。」他抬起右手,在快要觸到我臉時停住,眼中的瘋狂消失殆盡,「我大概是瘋了,嫉妒他輕而易舉得到你的愛,痛恨他保護不了你的無力,所以起了取代之心,妄想陪在你身邊。」
「你說得對,我和他是不一樣的。」他把手收回去,撿起放在一邊的傘,「阿景,我回去了。」
23
從醴泉山行宮離開不久,齊政帶來了我阿哥的消息。那場大戰後,我們隻在懸崖下邊找到幾根骨頭和帶血的衣服。
所有人都認為他S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突然看到信封上面的「吾妹親啟」四個熟悉的字跡,我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無邊黑暗中陡然出現的光亮,讓人滿心期盼,又讓人畏懼不前。
最終,齊政取出信紙,放到我手中。
「年年吾妹,一別多年,尚安否?憶往昔,一家四口其樂融融,而今竟隻餘吾與汝,嘆世事一場大夢。愚兄大難不S,然雙足盡廢,欲立不能。胸中言語萬千,不知何處道起,阿妹若不棄,望面見相訴。兄季和,親筆。盼汝早早歸。」
歸?我還有家嗎?
有的,阿哥所在,那便是家的方向。
隻是心中有太多疑惑和委屈,我抱住雙臂慢慢蹲下去,也有太多的茫然和無措,「這幾年,阿哥為什麼不來找我?」
齊政也蹲下來,同我解釋:「送信的姑娘說季和月前才醒,他一知道你的事後就想來找你,可他畢竟昏迷了七年,身體虧損得厲害。」
「去吧,季景。從這裡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齊政抬起手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放在了我的頭頂。
這一次,他沒再叫我小皇後。
我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系是齊思修,而齊思修留在世上的隻有兩樣東西。
一個是給齊政的禪位詔書,一個是給我的和離書。
阿修也想我能走出去。
我離開皇城的那一天,是個晴天。齊政把我送到城門口。
昨夜的大雪將世界染至純白,卻又在陽光的照射下褪成原本的顏色。
一路的靜默不語,終於在馬車停下時停止。
他說:「我就送你到這裡為止了。」
「以前總是你們看著我離開,如今卻是我送你們離開。」
我並沒有接他的話,隻是把放在桌上的小木盒給他。
「美人哥哥,你把這個盒子放到紫宸宮。」房羽沁一定不會離穆一失蹤的地方太遠。
他不問為什麼,隻是點頭道好。
盒子裡裝著的是一個木偶,也是穆一。昨晚長胡子大叔來找過我,告訴了我很多事。
其中大部分與我的猜想八九不離十。
大叔名叫房蟬,是真正活了百年的秘術師。
房蟬說,他初遇房翡的時候,房翡手裡握著滄月珠,血人似的倒在我家院牆外。
他救了房翡,教他秘術,讓他能夠活下去。
也許是房翡的執念太深,影響到了這個世界的齊思修,所有才會造成我和齊思修的提前相遇。
也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後面的所有事都或多或少開始改變。
他一開始並不知道,直到三年前,齊思修帶著歲歲去求房蟬,而碰巧房蟬不在,誤把房翡當作了房蟬,他才知道他改變了過去。
然而,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些不該屬於齊思修的東西,全被都被天道收回。
最終隻剩下我。
可是,我也快S了。
房翡用秘術做了一個木偶,而這樣的木偶需要我的一些頭發。他想要把我的靈魂轉移到木偶身上,騙過天道,隻可惜,人我有了自己的意識。
說到這裡,房蟬有些忍俊不禁,他說:「你知道你的頭發從哪裡來嗎?」
我搖頭不語。
他接著說:「翡兒說是齊思修一點一點從床上和梳子上存下來的,你頭發長得好,他收集了大半年,才有一小把。」
「他舍不得剪掉你的頭發,也舍不得傷害你。」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舍不得,不舍便不得,若他當初心狠一些,或許你們都會有一個不錯的結果。」
小黑繞著我們不停打轉,似乎想和我們一起玩。房蟬摸了下它的腦袋,讓它自己去玩。
他拿出一個木盒,裡面放著一個木偶,身上的裝扮像極了穆一。
他向我解釋道,穆一是齊房翡用自己的頭發做出的第一個木偶,他那時被這個世界的齊思修壓制,身體開始潰爛,而用秘術做出的木偶可以替他分擔傷害,減緩身體潰爛速度。
不過後來,房蟬替他尋了許多藥物,再也用不到木偶,就將木偶放到了倉庫中。
再後來,木偶成了穆一,遇到了房羽沁。穆一會愛上房羽沁,會喚醒房羽沁,也是命中注定。他畢竟繼承了房翡的一些東西。
而那晚穆一來找我,被房翡撞了個正著。他是想過放過他們的,隻是穆一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房翡放任房羽沁有了意識,又蠱惑齊思修一命換一命,從頭到尾他都沒想過放過我和齊思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