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作未停,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回:「不記得了,別和我套近乎。」
我無奈地聳聳肩,這個少年一點也不可愛,什麼也套不出來。
房間裡有些悶,我推開窗戶深呼吸一口才覺得好一點。一陣狂風襲來,把一張紙吹到我臉上。筆墨和紙焦味交織在一起,很難聞。
我拿下來,發現是齊思修的字。
應該是他無聊時隨筆,上面的字被火燒得殘缺不全,但依稀可以辨認出一些。
「宣和五年春,日日醒來枕邊無她……」
「冬,無眠,不知她可能……」
「城起秋風,寄思於風,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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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腳邊還有一張紙,上面隻有幾個字可以看清。
「宣和四……不舍……命不由己……」
我收起情緒問穆一:「這些東西哪裡來的?」
他頭也不抬道:「我剛把東西拿到手就有人進來了,躲到桌下發現的,想著應該是什麼秘密,沒想到根本就是沒用的東西。」
18
我手上的傷還是被杏杏發現了,她問我怎麼了,我說昔有曹公好夢中S人,今有我季景好夢中切蘋果。
好在傷口不深,她沒有深究。
手中的傷也並不是沒有用處,我以手痛為由把杏杏支出去請太醫,又尋了個理由把宮中其他人打發到別處去。
月黑風高無眠夜,S人放火最佳時。
我負責放火制造混亂,把齊思修引過來,穆一趁亂去救房羽沁。
我端著燭臺,燭火剛接觸到門簾就燃了起來,快得根本用不上我放在一邊的扇子。
我又到處都點一點,火勢漸大,掉落的火光在床上桌子上燒了起來。
火苗越蹿越大,大有將一切燃燒殆盡的架勢。我蹲在地上,用事先準備好的湿手帕捂住口鼻。火苗不停地跳動,好像帶著蠱惑向我襲來,有那麼一刻,我是真的想就這樣了。
突然一道聲音將我喚醒,我呆呆地抬頭看向他。房梁上的木頭混著瓦片掉落下來,隔絕了我們的視線,剛剛變小的火勢又猛地竄了起來。
他踏著火光,慌張地向我跑來。
我看著來人,腦海中似有許多畫面浮現。那是我的十六歲到十八歲,可是我確定我與他並沒有什麼。
他在確定我安然無恙後,本來焦急萬分的神情一下軟了下來,像是春日復蘇,冰雪消融。
「還算是聰明。」他半蹲下來抱起我,燃燒的橫梁險險地砸在他身後,他的聲音沉著冷靜,把我緊緊地護在懷裡,「還有力氣嗎?把鼻子捂緊。」
「哥……哥?」我一陣恍惚,手一松帕子便落到地上,濃煙吸進鼻子裡,嗆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咳咳咳咳。」不僅僅是被嗆到的難受,連心也在隱隱作痛,好像在提醒我忘掉了許多東西,忘掉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什麼?」他腳步未停,小心地避開掉下來的木頭。
腦海裡交雜著各種畫面,我仿佛看到了一束光,我朝著那束光伸出手,似乎那裡有什麼在吸引著我去探究。
「小姐,小姐嗚嗚嗚,還好……你……沒事。」杏杏的聲音將我從中拉出,齊政把我放下來,杏杏飛奔過來抱著我泣不成聲。
「好了杏杏,我不是好好的嗎?」我有些愧疚,摸著她的頭安撫她。
杏杏開始自責:「小姐,我怎麼就離開了呢?我剛剛明明可以讓別人去請太醫,我為什麼沒有陪著你,你一定嚇到了吧?都怪我,我為什麼要離開呢……」她咬著嘴唇,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聲音帶著哭腔,「小姐,杏杏真該S。」
我輕輕擦掉她臉上的眼淚,說:「這不關你的事杏杏,這隻是一個意外,是我犯困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燭臺。不許哭,杏杏哭起來最醜了。」
她癟著嘴,果然不哭了,隻是眼裡含著淚不依不饒道:「是杏杏沒有陪在你身邊。」她抱著我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退出我的懷抱驚叫道,「陛下!陛下還在裡面!」
我猛地抬頭,恰好與被兩個侍衛扶出來的齊思修對視上。
他站在不遠處,形容狼狽,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袖子上還殘留著零星的火光。
他應該找了我很久。
我有些懷疑我和齊思修的緣分不深,他那時就從我隔壁的房間跑過,我還沒來得及叫他他就又跑了。
我嘆了口氣,決定先發制人:「齊思修,這次你又想怎麼騙我呢?
他一怔,移開視線冷淡道:「你我畢竟夫妻一場,我又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我向他走去,卻在快要他身邊時腳一軟,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卻被人攔腰抱起。
我有些委屈道:「你燙著我了。」
「哪裡燙著了?」他立馬拋棄了剛才的冷淡,一臉緊張地看著我。他好像忘了我們此刻關系疏離淡漠。以前也是,明明我們是在吵架,他也很生氣,隻要我稍稍裝下可憐,他立馬就來找我和好,一點記性也不長。
他袖子上微弱的火光終於熄滅,我踮起腳摟住他的脖子,說:「我們和好吧,阿修。」
這一次和好的話由我來說。
「我們不要再誤會下去了好不好。」我裝作我們隻是因為面具產生的誤會,我裝作隻是知道他發現我認錯人。
「你在害怕什麼呢?」身後的熊熊大火已被撲滅,曾經困住我的宮殿被燒毀了大半。
「我知道,面具下的那個人不是你。」
懷中的人一僵,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我站直身子,與他面對面,用手分開他緊握的拳頭,和他十指相扣。
「沒有關系的,阿修,我不會因為一開始那個人不是你就不愛你了。」為了讓氣氛不要那麼沉重,我故意打趣道,「若是真是這樣,那我不如嫁給面具好了,你說是不是?」
「年……年……」齊思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的聲音嘶啞,有些自嘲,「當你知道所有的事,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最後發現,我終究是裝不下去。
「你讓杏杏故意在我面前說你的壞話,你想讓我討厭你,你想讓我離開你,是不是?」
「是。」他抿著唇,眼眶慢慢變紅,我們對視一下他又突然垂下眼皮。
「美人哥哥也是你叫回來的,是不是?」
「是。」
「他讓我離開也是你的授意,是不是?」
「是。」
「房羽沁是你帶回來騙我的,對不對?」
「是。」
他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我不由得握緊他的手,「齊思修,這次我就原諒你了,以後你不許再騙我。」
他並沒有回答我,隻是輕輕叫了我一下:「年年。」
「嗯。」我回他。
我想把他凌亂的頭發順一順,他順勢把臉放在我手中,一滴眼淚滑過他的鼻梁處落到我的手上,委屈又可憐。
我說:「我們錯過了三年。」
他吸了吸鼻子,糾正我:「兩年七個月零三天。」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的阿修,他回來了。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隻是因為各種原因,他藏了起來。如今,我找到他了。
大火過後的熱浪還沒有散去,齊思修牽著我往他的寢宮方向走。
我回過頭,齊政在內侍的帶領下朝著和我們相反的方向離開,而房翡在陰影處,不知站了多久,甚至都沒有人察覺。
他像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與我對視,可惜天太黑了,看不太清。
他始終都是一個旁邊者,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19
齊思修是第二天一早知道房羽沁失蹤的,他看我一眼並沒有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我本以為這件事已經翻章,房羽沁卻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
那是我第一次見真正的房羽沁,不同於從前被我的意識所困住的房羽沁。有了自我意識的房羽沁,看起來冷冷的,不好接近。
她穿著普通宮女的服飾坐在床邊,在我醒來時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卻並沒有用力。
「娘娘真是好福氣,這麼多人都喜歡你。」她微微俯下身,認真地打量我,「我不一樣,我連什麼都不是自己的。」
「你知道當我有了意識那一刻有多絕望嗎?什麼都是假的,哥哥是假的,丈夫也是假的,對我的好是假的,就連我自己也是假的。」她的神色黯淡下來,像是沾染了朦朧霧氣,「我寧願永遠也不要清醒。」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能說什麼。
她收回手舉起來,慢慢張開五指。她輕輕笑了一下,接著道:「之前未清醒前,我一直奇怪為何你們是溫暖的,原來真正的人身體裡流的是血啊。」
我抿了下唇,冷澀道:「房羽沁,你現在也是人了。」
她並不信:「是嗎?」
我說:「你有自己的意識,會思考,你與人並沒有什麼分別。」
「這就是人嗎?」她冷笑一聲,並未在這個話題上糾結,而是冷冷地看著我,「剛才我確實是想S了你的,後來一想你也沒有什麼錯,你什麼都不知道。」
躺著說話實在不方便,我慢慢坐起來,「我知道,你和穆一真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他也想S了我為你報仇。」看到她神情有些變化,我試探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他嗎?」
「那天晚上他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後,不放心你又回到皇宮了,我等了他三天,他並沒有回來,這些日子我找遍了整個皇宮也沒有看到他的蹤跡。」說著她諷刺地看了我一眼,「娘娘好手段啊,木怕火,他卻義無反顧地回去救你。」
「……那晚上我也沒有見到他,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她默了默,收起臉上的嘲諷,緩緩道:「穆一和我一樣,都是由木偶幻化而來。隻是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他有了意識後仍舊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那日穆一尋來滄月珠時我就覺得奇怪,為何他觸摸珠子會不舒服,而我並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可我並沒有想到他也是木偶幻化而成。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警惕地看向門口,外面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她快速地站起來準備離開。
在她走到門口時,我終於把那句放在心裡許久的話說出口:「對不起。」
她並沒有停留,聲音十分冷淡:「你沒有對不起我,我本就是因為你才被創造出來的。」她推開門,腳步突然停下來,卻沒有回頭,「小心房翡,他沒有那麼簡單,他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說完這句話後她很快就離開了。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請安的聲音,齊思修輕輕推開門,卻見我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
他收起小心翼翼地動作,走到我床邊坐下,深深地看著我。
「是我吵醒你了嗎?」
我和他和好了大半個月,奇怪的是他就好像看不夠我似的。有時他的眼神會讓我覺得,我們中間不隻是隔著那三年。
「沒有,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就下朝了?」
「沒什麼大事,我就先走了。」
「阿修,房先生呢?」
「怎麼了?」
「嗯,就是感覺有段時間沒有看見他了。」
「房翡身體不適,我讓他去醴泉山行宮住上幾天,那裡氣候宜人,還有溫泉,適合養病。」
「哦。」我便不再過問。
「年……年年。」齊思修握住我的手,手上薄繭刺得手心發痒,他像是做了一個決定,殷切地看著我,「我們出宮吧,我不做皇帝了,去大漠,草原,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嗎?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他滿眼的期盼,讓人舍不得拒絕。
「好。」
他一怔,眼中的期盼化作了愕然。
「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嗎?」他移開視線,看著外面,「為什麼這麼突然?」
已經是深秋,花葉凋零,窗子開著一個小縫,仍然可以看見小黑正撵著被風吹起的枯葉跑。
我說:「我相信阿修。」
他啞然失笑,抬起手放在我臉上,玄色袖子隨著他的動作滑至手腕處,白皙皮膚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半晌,他輕聲道:「傻姑娘。」
當天他留下一封禪位聖旨,就帶著我離宮了。
不知是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