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睿王殿下。」
他總愛在對我的稱呼前加一個小字,以前是小太子妃,後來是小皇後,明明我們也沒差幾歲。
11
我和齊政走在前面,杏杏和薛朗跟在我們身後。
薛朗就是剛才那個氣哭林美人的男子。
我刻意放慢了步子,給他們多留一些時間相處。
走到楸樹下,這裡的燈火終於亮了些,齊政的容貌也漸漸清晰起來。他長相本就陰柔,頭發又隻是用墨玉簪輕束,此時站在樹下,紫色的花襯得他眉眼更加柔和,若不說話,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女子。
他折斷纏住我珠花的花枝,率先開口:「你與阿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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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不再說什麼。
我們之間好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默契,我知道他想問什麼,他也知道我想說什麼。
很久以前我就覺得了,那時我還未和齊思修成婚,還把他引以為知己。齊思修說我有一次喝醉了,固執的像一頭牛,誰也拉不回來,非要和齊政拜把子。
我其實記得一點,齊思修在一旁勸我說,拜把子要兩個男子,我想了想就說那就結為姐妹吧,隨即對著月亮拜了拜,還問齊政怎麼不拜。齊思修不勸我了,捂著臉開始笑,笑到捶地。
後面的事我就不記得了,齊思修也隻是笑,並不告訴我。
夜風微涼,吹散夏日的熱氣。杏杏蹲在角落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圈圈,薛朗抄著手靠在樹上。
齊政突然問我:「如果……如果面具下是另外一個人,你會不會好受一點?」
他們都知道,我與齊思修是面具定情。
我說:「美人哥哥是想安慰我嗎?」
他愣了下,並不看我,而是越過我看向天邊,微微點頭:「也許吧。」
我也回他:「也許吧。」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發現我隻是在開玩笑,抿著唇輕輕笑了下。
我說:「也許一開始我喜歡的是面具下那個人,後來陪在我身邊的,我愛的是面具下我看到的那個人。」
「人與人相遇是有一定原因的,面具隻是加深了我們的緣分,所以我不後悔的美人哥哥。」
「可若是這是另外一個人的緣分?」
「那麼隻能說明我和他有緣無分吧。」雖然我和齊思修亦是如此。
明月如霜,晚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不遠處一道黑影閃過,我看過去,是一隻黑貓,它跳上階梯揚長而去。
良久後,齊政說:「你向來活得清醒。」
我問他:「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呢?」
他:「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有時我覺得這樣很好,有時我又覺得這樣不好,但好還是不好隻有你自己知道,我說的不算。而且清醒是一回事,看開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說話越來越繞了,好像蘭山寺的空海法師。」
「他是我師父。」
「……」
「你想離開嗎?」
「什麼?」
「離開皇宮,開始新的生活。」
「我離不開了。」我捂住胸口,搖搖頭,「我的心被困住了。」
「你說的對,活的清醒並不代表看得開,我把自己困住了。」
恰好這時杏杏走過來,我們結束了這個話題。杏杏紅著眼圈,跟在她身後的薛朗也紅著眼圈。
薛朗年少不知事時,讓杏杏吃了好些苦頭,他配不上我的杏杏。雖然現在成長了許多,但還是配不上。杏杏那樣好,配得上很好很好的男子,隻是,隻是眼下最好的人選隻有他。
回宮後,杏杏抱著膝坐在榻上發呆,我在她面前晃了好幾圈她都不知道。
我嘆了一口氣,決定化作情感大師開導她。雖然我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塌糊塗,但好歹也是過來人嘛。
我單刀直入:「杏杏,你還喜歡他嗎?」
杏杏懵了一下,沒想到我這麼直接,她垂下眼皮道:「沒那麼喜歡了。」
「如果,我說如果他要娶你,你願意嫁給他嗎?」
她一愣,繼而搖頭,聲音裡充滿了疲憊:「不願意。」
「小姐,愛一個人是會累的,我還愛他,可我也不愛他了。你是不是覺得這句話很矛盾,感情這種事情本就復雜,但再復雜也就是愛與不愛,我以前愛他,現在處於愛與不愛之間,以後麼……」她停頓了下,覺得不能說得太絕對,「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得,杏杏比我更像一個情感大師。
「小姐不要擔心,明日我就好了。」她抱住我,把頭埋在我懷裡,「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晚上容易被感動,就像以前我熬夜看話本,一樣的故事,白天看著毫無感覺,晚上卻哭得稀裡哗啦的。」
「……」
我幫不了她,就如我幫不了自己一樣。
12
這幾年我的睡眠一向較淺,也很少會做夢,而這晚我卻睡得很深,還做了一個夢,一個奇怪而又無比真實的夢境。
夢中我有一個夫君,他面容模糊,唯一看得清楚的便是頭上的白玉梅花簪,舉手投足間滿是溫柔。而我的爹娘阿哥也都在,還有我的孩子。
醒來後我緩緩坐起來,撩開鵝黃色帳子,鏡子裡的我頭發凌亂,蔫頭耷腦的。
夢中所見漸漸模糊。
如同夢中那個人的臉。
可是很多事卻又和現實中所發生的有著相似之處,就比如蘭山寺的姻緣樹上,我扔上去的掛著木牌的紅綢帶恰好與別人的疊在一起。也有著不同之處,現實中我把齊思修的木牌砸下來了,他氣得要S,又寫了二十條扔在我的四周,砸下去了很多人的許願牌,差點被群毆。
我伸伸懶腰把這件事放在腦後,一臉憂愁地看著杏杏忙前忙後為我準備早午餐。
我坐到凳子上,在她的S亡凝視下乖乖地拿起筷子往嘴裡塞。
杏杏很兇。
她真的很兇。
每次吃飯的時候她都要兇我。
因為我不好好吃飯。
之前房羽沁在的時候,她還會給我留點面子,隻在房羽沁離開後數落我,現在房羽沁不來了,她又恢復了本性。
好像從今年夏天開始,我就不太想吃東西。也許是天氣太熱,總覺得少點味道。
但杏杏看見我吃的多了便會很高興,我也會很高興。
原本以為隻是太累的緣故,可是後來的幾個晚上我都會做同一個夢。
夢中永遠都是在一個下雪天,紅衣小姑娘總是和一人並肩而行。
「阿修!阿修!」長廊上站著一個穿著紅色鬥篷的小姑娘,她開心地朝坐在亭子裡的藍衣少年揮手。
「哎呀!」小姑娘提起裙擺衝向雪地,卻在雪地裡栽了個跟頭,她趴在地上,吐了一口雪,亭子裡的少年笑彎了腰。
小姑娘身後的紫衣少年笑著扶起她,讓她牽著自己的袖子慢慢走過去。
雪地上留著一深一淺一大一小的兩道腳印,不過很快又被雪花掩蓋,連同少女砸出的「大」字。
「要你笑!你S定了齊思修!」很快,小姑娘來到了亭子裡,揮舞著拳頭要教訓看熱鬧的藍衣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你剛才像什麼嗎?像一隻圓滾滾的熊!大狗熊!」少年一邊躲著她的拳頭一邊笑話她,憤怒與笑聲交織在一起,衝淡了冬日的寒意。
兩人玩鬧了一會兒,以藍衣少年挨了好幾個拳頭作為結束。他們終於發現還站在雪裡的紫衣少年,他的頭上落滿了雪花,像是突然白了頭。
藍衣少年好奇道:「皇兄,你怎麼還站在外面?」
小姑娘也道:「美人哥哥,快進來烤烤火。」
紫衣少年看了眼小姑娘頭上還未融化完的雪花,隻是輕輕一笑,說:「我走了,這次就是來同你們告別。」
藍衣少年問:「何時回來?」
紫衣少年轉過身,淡淡道:「也許幾年,也許不回來了。」
「我走了,你們以後好好的。」
我恍惚記得,這是我嫁給齊思修的那一年。
場景慢慢變暗,亭子裡的火盆卻越燒越旺,很快環境一變,四周都是光禿禿的樹,視野漸漸開闊起來,可雪未停,還有變大的趨勢。
鵝毛大雪紛紛灑灑而下,雪中一個白衣男子扶著紅衣女子緩緩行走,女子眼縛白綾,男子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手腕。
他們近在眼前,我卻看不見他們的臉。
女子聲音滿是委屈:「我的眼睛被雪灼傷了,我明明沒有看多久的,怎麼突然就看不見了?」
男子嘴角上揚,卻並不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話多,可是現在我看不見,看不見就會想說話,所以不是我話多,是因為看不見。」說完覺得自己很有道理,還「嘻嘻」一聲。
男子捂住臉悶笑,始終不曾出聲。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你肯定是!」女子有些懊惱,可是語氣卻軟綿綿的,不僅沒有威懾力,還會覺得她是在撒嬌,「哥哥,你不許笑話我!」她也確實是在撒嬌。
男子松開她的手腕,很快就消失在雪中。
天地一轉,一切景象都消失不見。我睜開眼睛,外面漆黑一片。
紅衣是我,藍衣是齊思修,紫衣是齊政,那麼那個白衣是誰呢?
13
那些奇怪的夢境我還沒搞明白,杏杏又準時向我匯報齊思修的情況。
齊思修帶著房羽沁去了行宮避暑,杏杏把他們從頭到尾地罵了一遍,毫無那晚上的半分失意。
她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我,齊思修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齊思修了。
她扶著我的手,在御花園停了下來。
大宣多湖,就連宮殿也是依水而建。落日後的湖邊很涼爽,我趴在亭子裡欄杆上,杏杏認真的為我打扇,嘴裡念念有詞:「我給小姐打扇,小姐說我能幹,我說小姐是個大笨蛋!」
「……」我撐著腦袋,聽著她反復念叨這句話,「杏杏,我們認識多久了?」
她打扇的手一停,認真思考了一下,說:「從大公子帶我到你身邊,已經十五年了。」
我感嘆道:「十五年了啊,時間過得好快。」
「我總覺得,所發生的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杏杏便問我:「該是怎樣的?」
「我不知道,好像這是另外一個人生,大概就是……」我想了想,用了一個詞形容,「南柯一夢。」不過,好像又不是很貼切。
「很多地方都覺得怪怪的,就像是我一腳踩空時的虛浮感,卻又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怪怪的。」
杏杏遣散其他跟著的宮人,背過身去端放在食盒裡面的雪梨羹,說:「小姐就是想得太多。」
「倒也是。」我站起來,一邊隨意地點點頭,一邊探出半邊身子去折挨著岸邊的蓮蓬。
也許是年齡大了,杏杏一個不察,就造成了我差點栽到池塘裡面的結果。
我的驚呼聲還卡在喉嚨裡,一隻手就扼住了我的命運之頸,我之所以知道是一隻手,是因為我感覺到了他的手指正抓著我的衣領。
濃鬱的藥香撲鼻而來,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齊思修帶著我去宮外偷梨子。梨樹低矮長在水邊,他踩在枝幹上讓我抓著他點,他好去摘靠近枝頭上面比較大的梨子。那時我沒經驗,用手抓著他的腰帶,他往前一踩,就聽到「咔嚓」一聲,我眼睜睜看著他和斷掉的樹幹一同栽進水裡,而我抓著他的腰帶風中凌亂。
但我沒想太久,因為這隻手把我提起來時不小心擦過我的皮膚,我被冰得一哆嗦。
這麼熱的天,這麼冰涼的手,我一下就想到了房羽沁。但這麼大的力氣又讓我立馬排除了她。
「多謝多謝,那個……」我轉過頭朝他表示感謝的同時用眼神暗示他可以把我放下了。
他接受了我的暗示把我放下,我趕緊整理了下衣領,再看過去,他已經坐在亭子裡的石凳上。
杏杏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從善如流的端過她手上的雪梨蓮子羹。
房翡淺淺的嘗了一口,評價道:「太甜了。」
杏杏終於反應過來,從他手上搶回那碗雪梨蓮子羹,奪回主權,「又不是給你喝的!」
房翡毫不在意,悠悠道:「你就是這麼對待你家小姐的救命恩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