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走了祁旻，祝文生才意識到幾日沒回去府上了。太尉府一留再留，在府裡寧小姐也日日約他和詩品茶。

聽祁旻提起他與秦昭昭的婚約，明明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祝文生卻偏偏心緒不寧了好幾日。

 

祝文生不解，秦昭昭應該早就得知了他高中又同太尉府定了婚書的事情，卻從未找上門來，連個口信也未曾傳來。

 

直至月末才從外面傳來了一封書信，祝文生心下得意。

 

他早就知道秦昭昭離不開自己，日日纏著問他何時完婚，如今終於按耐不住送了信來。

 

祝文生急不可耐拆開時卻是一張喜帖，但也和秦昭昭並不是完全無關。

 

因為喜帖有一欄的名字赫然是秦昭昭。

 

另一欄則是那夜未來參加曲江宴賀喜的太傅祁旻。

 

第2章 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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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喜帖的事祁旻並沒有告訴我，他這幾日日日往豆腐攤跑，同我打下手。

 

周圍四轉的鄰居眼熟後也調侃：“昭昭真是找了個好夫婿。”

 

祁旻沒反駁倒是我先紅了臉，這樣的時日不多，祁旻身邊的小廝稟報事務太多頻繁，我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嘴祁旻如今是什麼官職。

 

得到回復時，豆腐攤邊吃豆花的人幾乎要跪了下去，我也軟了腿。

 

從前那個在豆腐攤前靠施舍才活下去的乞兒如今竟然長成了一代權臣。

 

腦袋暈乎乎的，柳娘倒是接受的快，樂眯了眼睛打算盤。

 

“祝文生不過當了個探花郎，祁旻可是太傅。我們家昭昭一下子升了好幾個官夫人的位置！”

 

“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

 

“昭昭會高興嗎？”

 

祁旻放了手裡的活湊到我跟前：“幼時我受父親的政敵排擠落難，一路上隨著流民躲在了昭昭攤子面前。那個時候父親從未想過要找我，他有許多事情要做，都比我重要。所以我想著如果冬天沒過去就這樣S了吧，可是昭昭救了我，讓我活了下去。”

 

“後來外祖得了消息來尋我，那天早上太早了。我看到昭昭睡的很熟，就沒叫醒同你告別。如今再見面，我居然還有機會站在昭昭身邊。”

 

祁旻的臉側在我的手心蹭了蹭，像是在後悔從前沒與我告別。

 

我心下更加酸楚，救回祁旻的那個時候，我剛剛摔斷了腿。

 

祝文生在床邊陪了我兩天後也不耐煩了，再記不得我是為了他落到如今的地步，溜了出去同別人玩樂。

 

那時我一時心軟救下了祁旻，卻也隻把他當做陪我逗樂的玩伴。

 

現在祁旻卻告訴我，他將我放在心上數十年，從初見那天就開始等待。

 

我抬了手心跳得極快，湊過去摸了摸祁旻的臉，算作回應。

 

沒等我不好意思把手收回來，背後卻傳來一聲陰惻惻的聲音。

 

“秦昭昭！你在幹什麼？”

 

6.

 

一步之遙外，祝文生眼睛通紅地盯著我放在祁旻臉上的手，如同寒冰一般。

 

那夜曲江宴過後我再沒見過他，也快要把從前種種期盼都忘光了。

 

祁旻不悅地回過頭打量著祝文生，不陰不陽地開了口：“祝大人很快要和我同朝為官了，如今春風得意馬蹄疾，還要來騷擾昭昭幹嗎？”

 

一番話刺的祝文生氣血上湧般走過來想拉過我，怒氣騰騰地宣示主權。

 

“秦昭昭與我青梅竹馬之交，幼時就定下來婚約，祁太傅即便是官高一等也不能強行拆了一樁婚。昭昭，跟我走。”

 

祝文生手上沒收力，更沒有顧及我那條不便的腿，拉的我踉跄了幾步。祁旻反應過來時扶住了我，我才得空打落了那隻手。

 

對上祝文生錯愕的眼神，我頓了頓腳步。

 

“我不會跟你走，如今與我有婚約的是祁旻。祝大人高中我未曾賀喜，喜得良緣我也沒法到場，今天一並祝賀了。”

 

“從前種種都是我痴心妄想，祝文生你如今得償所願了，我秦昭昭與你再沒有半點瓜葛。”

 

後面一段話我磕磕絆絆地講了出來，如同對從前過往的凌遲。

 

手心的冷汗不住往外冒，看見祝文生的片刻我還是忍不住遍體生寒，心髒抽搐著疼。

 

直至手心被穩穩放在一隻溫熱的手裡，對上祁旻關切的眼神時我才像是活了過來。

 

祝文生呆滯了半天，看到我和祁旻的親昵才慌了神一樣解釋：“不是的，昭昭，不是這樣的。”

 

他在太尉府幾日好久不見秦昭昭的書信，更不像從前一般需要應付日日送來的甜點吃食，本該是松快的。

 

可是沒兩天祝文生才發覺自己有多別扭，見到街上叫賣豆花的會想到秦昭昭，哪怕是寧小姐同他對答如流詩詞時也隻會聯想到秦昭昭討好著問他這是什麼字的樣子。

 

這樣的片刻多了，祝文生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對秦昭昭也沒有那麼厭惡。

 

日後娶她做側室是可以的，如果秦昭昭實在不願意，那就等他平步青雲不需要倚仗太尉府時抬她做平妻也可以。

 

這樣日日夜夜想著，可自己等來居然是秦昭昭的喜帖，這才讓他失了心神一般尋到了豆腐攤來。

 

“昭昭，我那時一時糊塗才接了婚書。我從未忘記過我們之間的婚約，如今我金榜題名，我們很快就可以成親了昭昭。明日，不！回去我就退了太尉府的婚約，昭昭你不要再和我賭氣了。”

 

祝文生像是亂了心神，急急地上前卻被祁旻擋住，看向我時眼神真切。

 

“昭昭，你從前很喜歡我的不是嗎？那年為了救我你才落下山崖的，我當時說過以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前幾天我不過去豬油蒙了心，昭昭隻要你想我們很快就能成親。”

 

祝文生講起以前想讓我心軟，落到我耳中時我才意識到從前有多蠢笨。

 

祝文生小時候確實是喜歡我的，那時男孩子都願意下河上樹，唯有他願意跟在我屁股後面在豆腐鋪子幫忙。

 

這樣的好讓我蒙了眼，總覺得祝文生會永遠愛我護我，所以在他被同鄉的孩子欺侮時我也義無反顧地上了前。

 

推推搡搡間祝文生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到了山崖邊，我沒猶豫地上前拉他卻被一陣力推了下去。

 

再醒來時，我的右腿已經沒了知覺，日後便是再隻能做個瘸子了。

 

祝文生是愧疚的，他許諾我不論生S貧富，都隻與我共度餘生。

 

但是這樣的承諾時限太短了，從七歲長到十七歲我也沒等到祝文生的婚約兌現，卻在日日相處中得了祝文生厭棄。

 

他恨自己和瘸子鬼有了婚約受人恥笑，更恨我日日纏著他。

 

如今我終於不再跟在他後面了，祝文生卻又後悔了，看著面前的人我隻覺得諷刺。

 

祁旻的手握緊了幾分，生出了勇氣一般我向後投入他懷裡：“不必，如今我身邊有相知相守的人。祝文生，我們不要再相見了，我不願意再守著你了。”

 

“你自由了，祝文生。”

 

7.

 

我的話堅定不移，祝文生眼圈紅了開始口不擇言一般。

 

“秦昭昭，你別犯糊塗了。祁旻…祁太傅如何與你定下婚約我不知道，你瘸了腿早已經是高攀他了，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昭昭，你醒醒吧。”

 

祝文生口裡的擔憂便是把我的傷疤再揭了一遍，我努力想站直了身子反駁他卻被祁旻搶了先。

 

“祝文生，你和昭昭過去的事我不做評判。但是昭昭是極好的姑娘，我對她從來不是一時興起，娶她是我想了很久的事情。至於昭昭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完美的。”

 

“太尉府裡寧小姐還在等你，祝大人請回吧。”

 

提到太尉府祝文生臉上的表情才松動了幾分，攥緊了袖口不甘地轉了身。

 

“昭昭，若你有悔，我時刻等著你。”

 

日頭下了山，祝文生沒了身影，唯留了這句話卡在我心裡。

 

祁旻和從前無二般，替我收拾著碗筷鍋爐，神色卻恹恹的。

 

我起了身上前拉他，祁旻才閃過恍惚一般回了神。

 

“如果我真的後悔了呢，祁旻。”

 

我存了心思逗他，祁旻卻真的停了手裡的活計，認真看向我：“昭昭後悔了我就放你離開，從前我知曉你與祝文生有婚約時，我就從未有過奢想。遇到你的那一年，我才真正活了下來。”

 

“不過昭昭不要再去找祝文生了，他為人如何你已經知曉了，我不願再看你傷心。”

 

話說完祁旻真的放了東西要走，沒等他轉身我眼眶發酸衝上前回抱住他。

 

如果那個雨夜我是為了賭氣才同意祁旻的話，那麼這幾日相處下來我才真正意識到祁旻所說的從來不是一時興起。

 

“我後悔的是沒有早些同你遇見，祁旻。”

 

眼淚滲進祁旻的外衣，摻雜著哭腔地吐露出真心，我才落了淚。

 

祁旻低頭抹了抹我臉上的淚水，很輕的吻落在我發頂。

 

“昭昭，我等了這句話很久了。”

 

“那祝文生說的呢，我確實是個小瘸腿，也沒有和你匹配的家世。祁旻，你應該同更好的女子相配的。”

 

我所擁有的不過是一間小小的豆腐攤子，沒有識文認字的才情，隻會做豆腐而已。

 

“昭昭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昭昭為祝文生受傷，是因為愛。我們昭昭特別會愛人，所以我隨著流民走了很多路，途徑很多人家，但是隻有昭昭願意救我收留我。”

 

“昭昭不要妄自菲薄。”

 

懷抱收緊，祁旻的話也像嘆息一樣沉沉落在耳邊。

 

京中時令過的快，轉眼間又是一年冬。

 

那年在長街相救的乞兒已經成為手眼通天的權臣，唯有一顆心依舊赤誠。

 

我還沒在痛苦裡墜落，祁旻就穩穩地接住了我，長成了能為我遮風避雨的樹。

 

8.

 

寒冬裡祁旻替我關停了鋪子，做豆腐辛苦，他許我來年開春再繼續。

 

“現下最最重要的是操辦我們的婚事，昭昭。”

 

祁旻拉過我的手，笑眼盈盈。

 

我被看紅了臉，推說還沒有見過祁旻的父母親。

 

祁旻停了一瞬，接著開口：“母親早故，父親前兩年也辭世了。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人期待我活著。”

 

所以才讓那年不過十歲的祁旻流浪在街頭，十天半個月也沒人來尋，明明是首輔獨子卻活的像個乞兒。

 

剩下的話祁旻沒說完，我在心裡替他說了一遍。

 

我湊過去盯著祁旻的眼睛，學著他笑眯眯：“我不是找到你了嗎？祁旻，我想和你長相守一生一世呀！”

 

祁旻臉色柔和了下來，吻落在我唇角：“謝謝昭昭。”

 

祁旻和我家裡沒有長輩，隻請了柳娘來證婚，婚期定下的那刻我才像晃了神一般。

 

柳娘替我繡了婚服，一針一線都是極細膩的針腳，我躲在她懷裡撒嬌時柳娘有些尷尬地拿了個盒子出來。

 

“昭昭，這是祝文生託我帶給你的。我本來不想答應的，但是他說他不會再來打攪你了，隻期盼你能把這個收下當做新婚禮。”

 

“我也是看著祝文生這小子長大的，說不出重話，還是收下了。你拆開看看，或許喜歡呢？”

 

柳娘小心翼翼對把盒子推到我手邊，期盼地看過來。

 

檀木盒子裡裝著的不是別的，是阿娘留給我成親時戴的手镯。

 

那時她病重將我託付給祝文生時，也把手镯一並給了他，叮囑祝文生日後成婚時替我帶上。

 

祝文生那時答應的斬釘截鐵，卻也還是過了幾年後忘卻了許諾。

 

镯子底下還壓了一封信。

 

信裡是祝文生絮絮叨叨講自己如何有悔，我讀了兩行就放下了。

 

如今手镯送來也算是物歸原主了，我合了蓋子後放進了妝奁，沉默了半晌。

 

“祝文生同太尉府取消婚約了，如今他自請去荊州做官了，那邊窮山惡水，你們怕是不會再見了。”

 

“昭昭。他若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你的心意，說不準你們倆日後便是天作之合。”

 

柳娘有些感嘆地握住我的手還想說些什麼，被我打斷了話：“不會的，柳娘。我喜歡祁旻，我和祁旻成親從來不是因為祝文生，也不是因為別的。不論好壞如何，祝文生與我都沒有半點幹系，我隻想和祁旻在一起。”

 

阿娘將我託付給祝文生時便祈願的是我一生幸福順遂，如今是祁旻愛我護我，阿娘所期盼的也是實現了。

 

我把手镯往深處推了推，所託非良人，那我就不再惦念。

 

9.

 

婚期定在十五，寒冬過後春寒料峭的時節，祁旻想重新定日子我搖搖頭否認。

 

“春三月萬物復蘇，從前種種都就留在寒冬的日子裡。祁旻，今後我想同你走過春夏秋冬。”

 

祁旻點點頭同意了，隻不過將我的喜服再加厚了一層。

 

真到成親那日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的時候，我還是有些擔心的。

 

祁旻太好了，我不想因為我他被議論，所以成親前我扶著柳娘日日學著走路的步伐，想掩蓋那條不太體面的腿。

 

然而還沒走下喜轎，祁旻就穩穩當當地將我背起了，隔著紅蓋頭我隻能看到他的後背。

 

祁旻笑得很輕，用氣音說出來的話飄到我耳朵裡。

 

“謝謝昭昭，但是你不需要那麼辛苦。就算是再長的路，我也能穩穩當當地將我的昭昭送過去。”

 

我紅了眼圈，安靜地伏在祁旻背上。

 

看著祁旻背著我穩穩跨過門檻，柳娘在高堂上也拿手背抹了眼睛。

 

三書六禮祁旻什麼都沒差，背上的昭昭已經出落成了大姑娘，柳娘想起同昭昭阿娘的手帕交，想起那隻玉镯。

 

“好姐姐，我們昭昭尋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如意郎君，你可看到？”

 

府內外爆竹聲不絕於耳，祁旻挑開我的蓋頭，難得地有些羞赧。

 

我鼓足勇氣探過身子想親一下祁旻，被他躲開。

 

沒等我不好意思，祁旻就扣住我的手腕，從身後掏出那個熟悉的檀木盒子。

 

燭火搖曳，祁旻握著我的手取出玉镯輕輕扣上，認真地看著我：“昭昭的最後一個心願，我替你完成了。昭昭阿娘在天上會保佑我們昭昭事事如意，歲歲歡喜的。”

 

祁旻的手溫熱有力，我喉頭酸澀險些要掉下眼淚。

 

下一刻祁旻的吻落在我眼角，紅燭燃盡，模糊間我隻記得祁旻帶著笑意的話。

 

“新婚夜我們昭昭不要掉眼淚。”

 

身上的沉疴舊疾好像都消失在這場歡娛裡，祁旻的動作很輕卻不容反駁。

 

最後的最後，祁旻伏在我嘆息耳語，擦過我的發絲。

 

“夏末有藕荷，秋來有紅柿，春花冬雪，我要陪在昭昭身邊的日子還長 ???。”

 

春三月的風吹過來凜冽，身後的人動作輕柔溫暖。

 

至此，我落入一個穩穩當當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