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


 


我順從地走過去,小心地給他梳著發,他的長發落在我的手中,如涓涓流淌的冰涼溪水。


 


我仔細地用玉冠給他別起長發,輕聲問道:「三爺要出去賞花嗎?」


 


他嗯了一聲。


 


15


 


我推他到了庭院中,午後的天色昏沉,滿園的梅花上盛滿了殘雪,庭中都是冷冽的梅香。


 


我主動開口道:「涼州苦寒,唯有蠟梅生得最好,奴婢記得幼年時,家門口就有這麼一棵梅樹。」


 


陸長寂沒有說話,他安靜時神色略顯落寞,長睫垂墜,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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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外坐了一會兒,我的臉都被冷風吹得麻木,我站起身跺跺腳,給他把湯婆子換了,將厚厚的虎皮毯蓋在他的腿上。


 


我很快移開眼,陸長寂的病腿是逆鱗,他也從未讓我近身。


 


可陸長文說過,要我找機會試探他的腿是否真的廢了。


 


16


 


天空忽然飄起了雪,陸長寂並沒有回屋的意思。


 


我為他撐起傘,靜靜站在一旁。


 


梅影重重,漸漸和雪花模糊了視線。


 


「你若不願意留下,我會放你走。」


 


陸長寂這突然的一句話讓我心驚。


 


我連忙道:「奴婢是自願留下來的,決不離開。」


 


他轉頭看著我,如幽井一般的眼神叫我不敢對視。


 


「你不必假裝你是涼州人,你和你妹妹從冀州被你父親賣進府裡,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自作聰明。」


 


我一直當他不問世事,卻不想他竟然一清二楚。


 


我渾身發抖跪下請罪:「奴婢隻是想留在三爺身邊,絕無二心。」


 


他卻道:「晏春,你今年十六了。」


 


「是……」


 


「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相信過旁人對我說過別無二心的話,代價就是落得如今這番光景。」


 


他不再說話,似乎在等我開口。


 


好一會兒,我才鼓起勇氣道:「老夫人要我每日都要去回報三爺的近況,老夫人還說……如果我不能有孕,會S了我,還有我妹妹……」


 


我說不下去,這些日子的恐懼和膽戰一並發作,我淚如雨下。


 


他忽然接過我手中的傘,我聽見他嘆氣。


 


「雪大了,回屋吧。」他道。


 


我不敢相信地睜開眼,他神色如常。


 


我逃過一劫。


 


17


 


其實這些日子我能察覺到院子裡的古怪。


 


若是我沒有記錯,這裡有十個侍衛,白日裡不知所蹤,隻有晚上才會回來。


 


有時候羅駿都會消失幾日才風塵僕僕地歸來。


 


但或許是我的坦白起了作用,陸長寂開始不避諱地在我面前露出他受傷的雙腿。


 


是一雙傷痕累累的長腿,我每日都按老夫人的要求給他敷藥。


 


可有一次,那藥貼的溫度高了,他的膝頭被燙得紅腫,可他卻感覺不到痛。


 


我急得眼淚都掉下來,連忙給他抹藥膏。


 


「無礙。」他看著我。


 


我送他到內室泡澡時,注意到他背脊寬闊,雙臂結實,布滿了徵戰沙場時留下的舊傷痕。


 


雙腿被廢的人,確實上肢會更有力些,想來他不是裝的,否則如何會裝那麼久?


 


「還不出去?」他出聲道。


 


我方才一時失神忘了規矩,慌忙退出了內室。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18


 


這幾月的相處下來,我深知陸長寂並非兇惡之人,他在涼州時都是同將士百姓同住同飲,頗有美名。


 


如今即使落寞,也不曾把侍衛當下人看待,就連我,他都會讓我同他一道坐下吃飯。


 


那天我對他坦白後,他對我說:


 


「你是清白之人,無須自甘墮落。」


 


在他這裡,我感受到了尊嚴。


 


從小我和妹妹被父親虐打,不曾吃過一頓飽飯,進了國公府,老夫人雖寬厚,做下人的卻也得處處小心謹慎,從未有一日放松。


 


我不知二爺對他忌憚些什麼,但在這國公府,我別無選擇。


 


19


 


陸長文每每都派程四來跟我接應,我見著他惡心,匆匆報了三爺院裡無異。


 


可這次他拽住我的手腕,嘻嘻笑道:「晏春,你可要老實些,你知道二爺的手段。」


 


我冷冷地甩開他:「倒不用你來提醒我,誰老不老實,二爺心中自然有數。」


 


程四卻不依不饒:「我還不老實?媳婦都送給二爺嘗鮮兒嘍,狗都不夠我忠心。」


 


我轉身就走:「我倒也沒興趣知道一條狗的忠心。」


 


程四卻突然抱住我,SS地捂住我的嘴。


 


「晏春,當初若是你回了老夫人,選了我,我們的日子怕是會更好過些?不如,你暗地裡從了我……啊!」


 


他捂住鮮血淋漓的手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惡心地吐出一口血沫,狠狠地剜他一眼就跑。


 


20


 


除夕這日,府裡上上下下張燈結彩,我也在院裡掛了些燈籠,剪了些窗花貼著。


 


「三爺,門上也貼兩個福字吧?」


 


「都可。」他倦怠地躺在軟榻上,手裡的書看了一半。


 


「我娘說過,福字要倒著貼,說是福到呢。」


 


陸長寂輕笑一聲,我也跟著笑。


 


天色將黑,羅駿買來了煙花鞭炮。


 


陸長寂坐在窗前,我和羅駿站在院裡朝他招手。


 


「三爺來點火吧。」


 


我捧著煙花跑到窗前,將火折子遞給他。


 


線引慢慢燃起,羅駿急忙接過煙花放在地上。


 


五彩煙花在空中一朵朵炸開,我在窗邊捂著耳朵笑。


 


陸長寂仰頭看著天,我忽然聽見他說了句話。


 


但沒聽清。


 


煙花落盡,隻聽院外總管高聲喊:


 


「二爺請三爺入席!」


 


我看向陸長寂,他神色不改:「晏春,給我更衣。」


 


21


 


除夕宴上,我能察覺到這頓團圓飯的不同尋常。


 


相比起往年的歡騰,今年眾人都很沉默。


 


一是因為老夫人臥病在床無法出席,二是因為陸長寂的出現。


 


但至少明面上,陸長文還是對他格外關心,陸長寂都不冷不熱地回應著。


 


我本來在廳外等候,琉璃卻突然出現。她打扮得華麗,頭上珠翠響動,說老夫人派她來叫我。


 


我們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剛進門我就察覺不對,院內竟然沒見到其他丫鬟的身影。


 


「如月呢?」我問琉璃。


 


她冷哼一聲:「老夫人不喜歡那麼多人伺候。」


 


我心存疑惑,才走進外屋突然就被三個衝出來的小廝壓跪在地上。


 


「做什麼?!」我受驚地喊。


 


琉璃用力在我嘴裡塞進一塊髒兮兮的湿布,我被嗆得眼淚流個不停。


 


隻聽她笑道:「老夫人說了,你辦事不力,要重重地罰你,給我打!」


 


22


 


劇痛襲來,我隻感覺身上的骨頭都斷了,廷杖卻一刻不停地在我身上沉沉落下。


 


打到最後,我已經抬不起頭,下半身麻木,渾身顫抖動彈不得。


 


我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小廝用力扯掉我嘴裡的湿布,我嘔出一口黑血。


 


意識恍惚中我看到琉璃蹲下身,她狠狠揪起我的頭發,恨恨地瞪著我。


 


「你算個什麼東西?能在三爺身邊留這麼久?比我還卑賤的奴婢也妄想攀高枝兒?簡直是做夢!」


 


她用力一貫,我的頭砸在地上,眼冒金星。


 


反應過來後,我忽然笑了,這麼一笑,心中悲涼,渾身倒也沒那麼痛了。


 


「琉璃……鐵鉗子燙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咳嗽著笑,她盯著我的眼神如惡鬼:「你個賤人!你早就知道!你故意害我是不是!」


 


23


 


她瘋了一般踩踏我,我迷糊中聽到她說,要把我妹妹送給程四做丫鬟,讓我妹妹替她受折磨。


 


我拼命伸出手抓住她的裙角:「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眼見她靠近我蹲下身,我用盡全部的力氣撲向她,SS咬下她的耳朵,她的尖叫聲刺耳,我被旁邊的小廝手忙腳亂地扯開,幾乎被亂棍打S。


 


昏S前,我忽然聽見混亂之聲,腦袋一沉,我徹底失去意識。


 


24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面我阿爹還不曾嗜賭,我阿娘也還活著。


 


阿娘每日在屋裡紡布,我坐在她身旁聽她唱著歌,妹妹在搖籃裡也咿咿呀呀地跟著學聲。


 


夢裡滿是刺目的陽光,我淚流滿面。


 


再次醒來,我聽到有人哭泣的聲音,費力地睜開眼,是我妹妹和如月。


 


「姐姐……」春喜趴在我床頭嗚嗚哭泣,如月也站在一邊抹淚。


 


我想抬起手去安慰她,但渾身都動不了。


 


我輕聲道:「喜兒,不哭了。」


 


我這次險些沒命,春喜和如月都被三爺叫過來陪著我。


 


我知道那天是他救了我,心裡很感激他。


 


25


 


如月告訴我,老夫人病重,壓根不知我被琉璃懲罰一事,就是琉璃存心想報復我。


 


可即便如此,有二爺保著她,也隻是罰她杖責二十。


 


如月氣不過:「那些打手都是二爺的人,雷聲大雨點小罷了,這狐媚子如今還在老夫人院裡蹦跳著呢!」


 


如月又抱怨了幾句,我這才知道如今老夫人不管事,一切都是琉璃在做主,底下人都怨聲載道。


 


眼看如月出去給我熬藥,一直沉默的春喜才默默坐過來。


 


26


 


她才十四歲,看著十分瘦小,我心疼地拉著她。


 


「怎麼不多吃飯?瘦成這樣子。」


 


她搖著頭,一臉倔強:「姐姐,我會為你報仇的。」


 


「不許胡說,你如今在圓兒哥手下做事,可有人為難你?」


 


「他是個愛讀書的,眼看著要科考了,二夫人管得緊,也不會有什麼事兒。」


 


我安慰她:「你好好當差,有機會姐姐一定帶你出府,做個清清白白的人家,可好?」


 


春喜卻憤憤道:「前幾日二夫人把彩珠送給羅老三做妾,還不是因著二爺的事兒?


 


「明明是二爺的過錯,二夫人卻這麼對彩珠,難道下人便算不得人嗎?」


 


我心疼地抱住她,嘆氣道:「這都是府內的事兒,咱們姐妹說說便是了,切不可同外人說起,知道嗎?」


 


「姐姐,我們一定會出府的對嗎?」


 


「對。」


 


27


 


我養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地,院外的臘梅已經落了許多。


 


天空下起薄雪,想來是立春前的最後一場雪了。


 


我將屋內的炭籠燒得暖和,又將屋子打掃了一遍,花瓶桌椅都擦得很幹淨。


 


陸長寂沉默地吃著糕點,但每次他都隻吃一個,今天卻全吃完了,我很欣慰。


 


「還未謝過三爺救命之恩。」我跪下行禮。


 


「我說過不用向我行禮。」他道。


 


「是。」我站起身。


 


「好些了嗎?」他問我。


 


「好多了,謝三爺關心。」


 


「此事委屈了你,我如今廢人一個,也不能為你做主。」


 


聽他這麼說我誠惶誠恐,連忙道:


 


「三爺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晏春感激不盡,若是因晏春之事引得三爺憂思,奴婢真是罪該萬S。」


 


我說著下跪請罪,陸長寂穩穩地扶住了我。


 


我驚慌地抬頭,他一向無悲喜的眼裡竟然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是隱忍?抑或痛惜?


 


我恍了神,就這麼任由他抓著我的手。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


 


「晏春,再唱一遍採薇好嗎?」


 


「……當然可以。」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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