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殷野被這些猜測折磨得日夜痛苦，但更痛苦的是，這些痛苦在看見葉淺的那一刻就煙消雲散，在葉淺消失在視野的瞬間又卷土重來。

 

天堂地獄，地獄天堂，反反復復。

 

他在幸福的泥沼裡掙扎，直到那個女人出現。

 

看到葉淺為他痛苦糾結迷茫折磨，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席卷了他。

 

葉淺愛他，如此愛他。

 

於是，他犯了人生中最大錯誤。

 

可沒關系，錯誤是可以糾正的。

 

為此，他將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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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在我做出回答前，殷野先病倒了。

 

這些天，他為我忙前忙後，連夜飛到國外親自求證，就怕是烏龍新聞，讓我空歡喜一場。

 

我也才從他助理口中得知，自我離開後，他患上了嚴重的睡眠障礙，靠酒精或者安眠藥才能勉強入睡。

 

「葉總，殷總真的很愛你，求您別離開了。」

 

不僅是助理，身邊的所有同事朋友全在勸我。

 

久不見面的秦釗也找了過來，他看起來不怎麼好，瘦了許多，跟以前意氣風發的模樣截然不同。

 

看我皺眉，他苦澀笑道：「還真讓你說中了，我真遭了報應。」

 

頓了頓，他笑容微斂：「我知道你看不慣我，但殷野是真的很在乎你，比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在乎，上次酒吧遊戲你看到了吧，那是殷野那傻子故意的，他以為……唉！總之，你放心，他跟許若晴沒有任何關系！不管是精神還是肉體，他早就無法接受，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了。」

 

每個人都在告訴我，殷野有多愛我。

 

包括我媽，她哭得哽咽：

 

「我這輩子對你不起，最後的心願就是希望你能夠成家，能有一個真心愛你的人，照顧你愛護你一輩子，殷野很好，我很放心，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吧！」

 

像夢一樣。

 

巨大且魔幻。

 

我不再因殷野的愛而患得患失，我不再因與母親的關系而悲傷痛苦。

 

一夕之間，仿佛，隻要一伸手，所有的幸福都唾手可得。

 

該動搖嗎？該回頭嗎？

 

在這場名為幸福的夢境中，一個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37

 

還是故事最初的那片海。

 

故事主角依然是他和她。

 

但不同的是，這次殷野不再猶豫。

 

場地更豪華精致，戒指更昂貴漂亮。

 

親朋好友也都到場，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這會是最精彩、浪漫、讓人難忘的求婚儀式。

 

唯一困惑的是，女主角遲遲不到場。

 

出什麼意外了嗎？

 

殷野忍不住多想，但又搖頭。

 

不可能，葉淺已經答應了，她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她不會反悔。

 

他為這一天，準備太久了。

 

果然，遠處人影出現，徑直向他走來。

 

38

 

一路上大腦是空白的，隻能憑著本能行動。

 

我走到她面前，喃喃：「為什麼？」

 

母親溫柔地笑：「怎麼了？小淺，大家都在等你。」

 

殷野跑過來：「淺淺！」

 

「滾開！」

 

我幾近崩潰地將他推開，將所有證據扔在地上。

 

跟殷野私下見面的照片、偽造的檢查報告、三百萬的交易數據、私下炫耀的錄音，甚至那場逼著我回頭的偷盜……

 

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告訴我，這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全是假的！

 

我扯著女人質問，痛不欲生：「為什麼？為什麼？媽媽，媽媽，你不是我的媽媽嗎？」

 

你不該愛我嗎？哪怕隻有一點點，你不該愛我嗎？

 

隻要一點點就好，你是愛我的對吧？

 

求求了，求求你了，我隻要一點點啊！

 

一點點愛就夠了啊！

 

女人低下頭，突然悶聲笑出來：

 

「殷總啊，這可不是我的錯，你要把尾款結清啊！」

 

她揮開我的手，又恢復成我最熟悉的模樣。

 

摸出香煙，點燃，重重吸了一口，吐在我臉上。

 

「呼——

 

「一千萬！一千萬演一場母慈女孝的好戲！我為什麼不做？」

 

她眼神兇狠又怨恨：「為了這一千萬！我骨折！自S！我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你為什麼要拆穿！為什麼要毀了這一切！」

 

「可是，那是假的啊。」我哭出來，「媽媽，你真的愛我嗎？」

 

「愛？」她嗤笑出聲，「愛能有錢重要嗎？而且你失去了什麼？跟一個願意給你花一千萬的男人結婚？一輩子逍遙快活？就算是謊言！欺騙！全是假的又如何？」

 

「葉淺，你是我的孩子！我對你做什麼都可以！」她憤怒地咆哮道。

 

我松開手，說不出話。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媽的那場逃跑。

 

說著「隻有我了」的她，讓我相信，就算作為母親她再怎麼糟糕，但她舍不得我，她需要我。

 

她是愛我的。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為自己編織了一個虛幻的夢境。

 

直到今日，大夢終醒。

 

39

 

我回了小城，回了「邊緣」。

 

撿起了以前的書，遇到了很多需要幫助的人。

 

我媽還是活得跟以前一樣，追求最極致的快樂。

 

從殷野那裡得到一大筆錢，去了國外，新男友比她小二十歲。

 

再後來，據說錢花光了，男友跑了，又沒忍住在外面偷了東西，很貴，要坐牢很久。

 

跨洋電話打過來，是陸銘接的。

 

剛起了頭，被我掛斷。

 

「闲得很是不是？管理制度更新了嗎？新一批志願者過來，住宿吃飯培訓這些都弄好了麼？」

 

「邊緣」急速成長，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哪有時間去管這些不相幹的事？

 

陸銘看了我很久，倏地一笑：「好！馬上去辦！保證完成任務！」

 

在轉過身的瞬間，他松了口氣。

 

我知道他一直在擔心，擔心我會怪他。

 

如果當初不是他跑過來告訴我一切，也許我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會有一個愛我的丈夫和愛我的母親，過著幸福的生活。

 

他怕我後悔。

 

殷野還是會來纏著我。

 

痛苦的，頹廢的，殘破的，他就像是一具被吸幹的骨架，渴求著我的原諒。

 

「淺淺，我是因為愛你！是因為太愛你了啊！」

 

愛？

 

我搖搖頭：

 

「愛？在我還愛你的時候，和其他人故意糾纏不清，看到我為你痛苦，你很快樂嗎？

 

「為了你所謂的自尊和驕傲，你花了那麼多時間精力金錢，不惜籌謀這麼一場大戲，就是不肯說一句對不起。

 

「說一句對不起又怎樣呢？上了這一場幾近讓我崩潰的大戲，看我在你寫的劇情裡跌宕沉浮，你的愛，就是看我痛苦嗎？抱歉，這樣的愛扭曲自私又殘忍，我要不起。」

 

秦釗的惡是願者上鉤，可是他的惡，我卻在整整十年間才看清。

 

從某種程度上，他跟我母親一樣，從來沒有把我當作一個真正的人。

 

他們就像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將所有愛意漸漸蠶食，繼續糾纏下去，隻會在不斷折磨中步入無法挽回的結局。

 

很慶幸，我退了出來。

 

所以怎麼會後悔呢？

 

「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們的故事早已結束。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殷野。

 

40

 

三年後，機場。

 

孫教授看著我頗為欣慰：「去吧，曾經那是我的老師，現在也將是你的，『邊緣』隻是開始，你會進入更廣闊的世界，將『邊緣』的理念傳播到更多地方。」

 

彼時我在國內完成了研究生的學業，「邊緣」也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公益性組織，可隨著發展的壯大，數不清的挑戰也接踵而來，所有人都需要進步。

 

「但記得跟我老師別吵太過分啊，溫柔點，他年紀大了。」

 

這幾年，我們在理念上時常有些分歧，每次吵完之後，孫教授對我是又氣又高興。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放心！教授！我會好好監督，一定不會把尊師氣出個好歹！」陸銘在我旁邊嬉皮笑臉道。

 

送走孫教授後，陸銘斂了笑容。

 

這兩天他一直有些悶悶不樂，我看出他有話想說，果然，在上飛機的前一刻，他似是認命般地嘆了口氣。

 

拿出一封信：「這是他寫的。」

 

是殷野。

 

這幾年，他沒有像之前那樣糾纏我，關了公司，將資產變賣，其中大半捐給了「邊緣」。

 

我沒有理由拒絕，相反還以「邊緣」的名義給他寫了一封感謝信。

 

這就是我們這幾年唯一的交集。

 

「信是三天前寄過來的。」

 

陸銘不禁在心裡爆了一句髒話，這人有病，為什麼寄給他？收到的瞬間，他就想把信給燒了！

 

可是……

 

他嘆了口氣，說道：「要看嗎？」

 

這是一封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信封。

 

有些眼熟，似乎很久之前，我也寫過這樣一封信。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我搖頭，笑了笑：「聽說那個國家東西很難吃。」

 

陸銘一怔，立馬心領神會，樂道：「那裡我去過，也有幾家餐廳不錯，周末我可以在家做飯，現在去考個烹飪師還來得及嗎……」

 

那封信被自然而然地遺忘了。

 

不管信中寫的是什麼，那都是段過去式了。

 

還有更多全新的，有趣的，生動的故事在未知的前方等著我們到來。

 

別回頭，別遺憾，往前走。

 

日子還長著呢。

 

（正文完）

 

殷野番外

 

1

 

殷野從來沒有覺得，葉淺會真正地離開他。

 

畢竟他們已經糾纏了十年。

 

是的，十年。

 

連葉淺都一直以為，是七年前，他才認識了她。

 

但其實更早之前，還是學生時代的殷野，就注意到了學生時代的葉淺。

 

無他，太特別了。

 

沉默寡言的轉校生，身上籠罩著一種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讓人著迷的氣質。

 

遊離於所有人之外，卻也更像是不把任何人放進眼中。

 

包括他。

 

他其實在她身邊刻意出現過好幾次，可每一次，她都忽略了他。

 

就像是忽視阿貓阿狗，忽視空氣、忽視雲、忽視風一樣，她忽略了他。

 

讓人有些生氣，有些，不甘心。

 

為什麼不看他？怎麼敢不看他？

 

要是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住進一個人會怎樣呢？

 

如果，那個人是他，會怎樣呢？

 

殷野很好奇。

 

於是, 便有了那場英雄救美。

 

葉淺，沒有讓他失望。

 

美，實在是太美了。

 

那雙隻注視他的眼睛，那雙藏在角落裡不被任何人看到的眼睛，實在是太美了。

 

隻要被她注視著, 殷野就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愉悅。

 

上癮。

 

許若晴的出現是個意外。

 

那場綁架遊戲中，他記得被一個瘦小的身體背了出來。

 

迷迷糊糊當中，他心底是希望, 救他的那個人是她的。

 

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與她相識。

 

那一定會很有趣。

 

所以當許若晴那個無聊的女人出現的時候，他是很失望的。

 

他還不能表現出來, 畢竟在外人眼裡，他一直是完美的、紳士的、無可挑剔的。

 

但很快, 他發現了讓人更加興奮的東西。

 

葉淺眼中的痛苦。

 

她的低頭，她的顫抖，她的破碎絕望，這些全部的全部, 都讓他美到幾近窒息。

 

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沸騰。

 

葉淺, 就這樣看著他吧，永遠看著他吧。

 

2

 

分手，是他意料之中。

 

這本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殷野意識到了, 葉淺在他心中的不尋常, 而他決心將其斬斷。

 

他們這樣的人, 根本不需要愛。

 

愛是累贅, 是軟肋，是利器。

 

那個在他十歲就因為丈夫出軌, 精神失常上吊自S的母親，就告訴了他, 愛得可怖。

 

他不需要愛。

 

「好，那就一個小時哦，一個小時後你不在，我們就下輩子再見啦！」

 

「——」痛！痛！難以忍受的痛。

 

但真正的痛楚還遠未到來。

 

在葉淺的眼中不再有他, 葉淺因其他的人事物而悲歡喜樂。

 

殷野開始恨，開始嫉妒，開始瘋狂。

 

他了解她，他比葉淺想象中的要了解她。

 

他能夠挽回一切, 他能夠讓葉淺重新回到他身邊。

 

他能讓她，繼續愛他。

 

他能做到的。

 

愛可怖又如何？那就一起墜入深淵，身體會交纏, 心髒會融合, 靈魂會相吸, 總歸是，不再分離了。

 

——如果做不到呢？

 

——如果她的眼睛不再注視著我，那這個世界, 似乎也沒什麼意思了，你說，對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