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安已經忘記,大學時我們不分彼此,他有一些平臺填的是我的郵箱。
深夜十二點,我在新住處撥通陸知安的電話,隔了許久,才聽到他壓低聲音喂了一聲,接著先發制人地說:「不是說過我在加班嗎?」
我語氣平靜:「我們分手吧,不要再聯系了,我已經搬走了。」
「秋秋,你什麼意思?你不高興了?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行嗎?」
見我不講話,他語氣急躁起來:「你怎麼也開始學會這一套了,我不過是加班,又不是在外面玩。」
這時,我們隔著電話,同時聽見一個嬌軟的聲音:「哥哥,你為什麼出去了呀?」
我冷笑道:「不是在外面玩嗎?」便掛斷了電話。
一滴眼淚掛在眼角,被我隨手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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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邊緣有塊S皮翹著,已經被我下意識地撕扯了好多次,指甲鉗一時又找不到。我在行李中翻檢著,突然停下來,在手機上搜了附近一家美甲店。
很近,幾步路就到。
到了店裡,我窩在沙發中放空大腦,靜等工作人員把我的手仔細修理、打磨。
做完指甲便回家,把投影儀找出來,擦幹淨灰,放一部電影看。
周末可以報名插花課、或者普拉提。
山窮水盡處,轉個身,便發現其實天地廣闊。
12
陸知安絲滑地換上了新的情侶頭像。
丹丹截圖他的朋友圈背景給我看,妝容精致的女孩捧著蛋糕朝著鏡頭微笑。
容貌姣好的女孩,發出來引人歆羨,便不在意隱私了。
丹丹不忿,罵我太慫:「你就這麼輕易放過他?」
我安撫地拍她手臂,好聲好氣:「要不,我寫個控訴他無縫銜接的 PDF 文檔,去你司內網進行傳播?」
丹丹斜著眼睛看我,並不上當:「我知道你又在開玩笑。」
我說:「丹丹,你還記不記得林茉學姐?」
「怎麼不記得?」她聲音低下來。
林茉學姐曾經是我們共同的偶像。
她童年隨父母在國外生活,能講一口流利英文,白天鵝般修長的脖子上,常戴一串細細的珍珠項鏈。
學姐謙遜溫柔,十分照顧我們這些後輩。
就是這樣氣質清雅的她,有天在年級大群連續發幾十條消息,控訴男友反復出軌,腳踏兩隻船。她的話已經失去連貫的邏輯,顛三倒四,又把男友和小三不堪入目的聊天截圖在各個大群裡傳播。
我和丹丹清楚記得事情發生那天,我們正為了討論小組作業,坐在學校咖啡館裡。
有個女生興奮地叫起來:「有瓜吃!好大的瓜呀。」
大家紛紛掏出手機,一掃先前昏昏欲睡的情形,個個興奮地睜大眼睛。
那女孩突然很痛快地說:「學姐那麼傲氣,還不是照樣被戴綠帽子,看她以後還裝不裝?」
我和丹丹對視,同時感到徹骨的悲哀與恐怖。這女生平常可最喜歡給學姐朋友圈點贊、評論,上公共課時向外院的人誇耀學姐,口氣宛如那是她親姐姐。
於是我們明白,人實際上是很缺乏同理心的。
歇斯底裡地發泄固然痛快,真正為你傷心、氣憤的,有幾個人,但背後看你笑話,借此貶低你的,又有多少人?哪怕你是再美再優秀的一個女孩,一旦失去一個男人的歡心,就給她們抓住把柄,覺得你一定有些不堪之處。
仿佛一個女人最大的價值借由男人的忠誠實現。
我和陸知安並未結婚,雙方不負有忠貞不二的責任,他不再愛我,我抬腳便走,何必自怨自艾,糾纏不休?
13
分手後不到一個月,我的微博多了一個關注者,她給很久之前一條懷念高中時代的微博點了贊。
我看到照片,和陸知安朋友圈背景是同一個人,那麼就是許琳了。
這又是唱得哪出?才交往不到一個月,就拉前任來做情感中的調劑嗎?
她新近發了一組美食照片,其中一張桌子對面是個男人的手。再往前翻翻則是小女孩暗戀成真的心路歷程,很多人評論說好甜好甜。
許琳在微博上有小一萬粉絲,主打名校美女人設,如今有了帥氣優秀的年上男友,正好更新戀愛日常。
我反手就點了個關注,毫無波瀾地看著她秀恩愛,當作一場人間觀察。
如此這樣過了半個多月,有個從前的同學幸災樂禍地來告知我,陸知安要求婚了。
「他說想給他奶奶一個驚喜,問我求婚時找的哪一家策劃公司。」
「俞清秋,我真沒想到,求婚的對象竟然不是你。可惜啊!」
「你二十八了吧?還是二十九,女人越老越不值錢,你可得抓緊了。」
這同學曾經對我示好,我卻因討厭他愛炫富,沒理會他,想不到他怨念至今。
他喋喋不休時,我刷到許琳新發布的微博。她參與了一個「00 後的你擁有什麼」的討論,列出自己和男友的薪資以後,遭到評論區質疑。
在普通大學生畢業隻有五六千收入的年代,互聯網高級工程師的收入使人咋舌。
如果許琳再老到些,她可以不予理會,自然有懂行的人替她說話。
可她畢竟還年輕,很快就甩了張截圖出來。
那是陸知安新鮮出爐的工資單。
圖片中隱隱可見的水印是陸知安的名字。
公司明文規定不可以泄漏工資詳情,一旦踩了紅線,迎接他的將是開除和沒收期權。
這些天因為秀恩愛,許琳的粉絲數已經漲到十幾萬了。
14
網友對「錢」和「不公平」都很敏感,事情如我預想的一樣迅速發酵。
很快,丹丹發現陸知安的工作賬號已經停止使用。
在互聯網公司,再優秀的人也並非無可替代。他們又一貫雷厲風行,今天的事情等不及明天做,說開除就立馬開除。
陸知安失去了年薪近八十萬的工作,一失業,真愛便離他而去了。
他深夜在朋友圈發瘋。
「你想要的化妝品,我哪次不是馬上去專櫃替你買到手?」
「分手才幾天,你就曬別的男人買的包。難道我買不起嗎?」
可能因為實在復合無望,三天後,陸知安鎖住朋友圈,換掉了情侶頭像。
15
我休年假回去看父母,順便去拜訪高中時的班主任。
站在朱老師辦公桌旁,遠遠地聽到操場上的笑語,那聲音混合著黃昏的氣味,特別熟悉,仿佛下一秒就會回到課桌前演算永遠算不完的數學題。
朱老師彎著腰在櫃子裡摸索了很久,終於直起身子,拍打著手上的紀念冊:「找到了。」
紀念冊上的灰塵顯示著十年的光陰確實地存在。
一同看完了我們那屆的照片,老師隨手又翻出一本,指向一個瘦削的女生,問我:「這個叫許琳的,你還記得嗎?」
如今「許琳」這兩個字聽在我耳朵裡,滋味可不是很好。
但同名的人很多,老師既然問起,我便湊上去看了一眼,隨後搖搖頭。
朱老師笑道:「不記得也正常。她比你小好多屆呢。」
「那年這孩子來上學,右胳膊骨折了,小臉白得像紙。她說是自己跌倒的,可是我看那胳膊隻是草草地包扎著,又想起她爸那副兇狠無賴的樣子,我就猜到又是被打的。」
「她爸聽說是搞傳銷的,一開頭撈到錢了,不然也不會把孩子送到市裡來上高中,可是很快就沒錢了,連生活費都不給。」
「有次我去她家幫她辦貧困補助申請,竟然看到當父親的把女兒往車上拖,要帶她去什麼大人物的酒局,這不就是逼著女兒去陪酒嗎?」
「好在孩子爭氣,考試總是前三名。可是右胳膊骨折以後就是期中考,沒有手能寫字呀,一下子考了全校倒數。其實要是一般的孩子早就趁機不考試了,可這孩子心思重,整日低著頭,看起來很受打擊。」
講到這裡,朱老師含笑瞥我一眼,說道:「這時,我就想起小秋同學啦。」
我恍然大悟,想起來了。
高中時我參加女生足球隊,雖然技術不咋地,在綠草茵茵的足球場上倒也來來回回跑得起勁。有天踢球時被人撞了,本來就地一滾便行,我卻一時興起,瀟灑地右手撐地——好嘛,手斷了。
那陣子剛有個男生打籃球斷了腳,老師叫我們小心,我卻又給她一個驚喜。朱老師氣得把我倆拎到教室第一排,一左一右地擺著以示警誡。
每天待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沒法偷偷看小說,實在無聊,我便練習左手寫字,到右胳膊好的時候,左手已經寫得像模像樣了。
朱老師在微信上跟我講到這個同樣斷了右手的同學,叫我拿左手寫一封信鼓勵她。
我那時好像剛大學畢業在家,還沒開始北漂,發現自己左手寫字的肌肉記憶還在,熱情洋溢地寫了長信一封,又從犄角旮旯翻出我斷手後的鴨蛋卷子一同寄出——卷子上字沒有一個,鬼畫符可是畫了一堆,我想給她看看,考零蛋也沒什麼要緊的。
學妹看了我的信,一個月以後回了封短信,字已經寫得很像樣子。
既然有這樣的淵源,我湊上去又看那女孩的照片,高考後的合照她仍穿著夏季校服,白襯衫黑褲子在一眾連衣裙中素淨得顯眼。生硬的夏日強光下,依然看得出是個清秀美麗的女孩子,而且有點面熟。
16
回京以後,有天中午,同事說樓下有個叫許琳的人找我。
當時,我正在茶水間打哈欠,等著咖啡機往馬克杯裡吐咖啡,聞言隔著落地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樓下的人正好抬頭,嚇得我一個趔趄。
這是什麼時代?我沒去找她,她倒跑來找我了。
躲也不是法子,我戴上冷漠面具,拿著工卡下樓。
她今天倒是很樸素,沒化妝,看見我下樓,快步迎上來,細聲細氣叫了句「學姐」。
然後,她愣在了原地。
我也愣住了,素顏的她和畢業照上那個人實在是太像了。
十分鍾後,我和許琳對坐在公司樓下咖啡店,艱難地理清了思路。
許琳是來找學姐的,春招季她收獲頗豐,接近二十年寒窗,終於從一個兩手空空的窮學生變成前途有望的職場新人,她覺得是時候來見當初幫助過自己的學姐了——從前她不敢來,覺得自己隻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她知道學姐叫俞清秋,是在那信紙上第一次看到的名字,刻在心裡小十年,見面那刻,認出來就是前男友手機裡看到過的臉。
我呢,我好不容易武裝了心靈,打算和小三當面鑼對面鼓,卻發現對方是上門認親的。
這叫什麼事!
感謝這家咖啡店,喜歡用大而無當的超大號咖啡杯,我在碩大的杯子後面尷尬得龇牙咧嘴,足足做了兩分鍾心理建設才放下杯子。
對面的許琳一口咖啡沒喝,絞著手磕磕巴巴地說:「學姐,打,打擾了,我這次來就是想感謝你,我給你帶了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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