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家都看不見她，票也買不了，所以她偷偷爬上了一個空著的木馬。

音樂響起，我站在圍欄外，看著她一圈又一圈掠過。

 

她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不停朝我揮著手，很欣喜地看著四周。

 

世界浩大，卻隻有我能看到她，女孩臉上的明媚像火，不停灼燒著我的心。

 

這是我的孩子。

 

我不敢想在她短短的生命裡，作為媽媽，我那時候會不會太懦弱了，所以跟著我，是不是也很委屈她？

 

爸爸不陪著她，媽媽也太卑微，幾乎沒人教她會愛，也幾乎沒人愛她，但她穿越時光來到我身邊，卻口口聲聲說要救我。

 

小屁孩。

 

當她在學校看見別人都有爸爸陪伴，生日都有父母一起準備的驚喜，生病了也會有很多人照顧，也很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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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麼也沒做錯的，但就是不幸福。

 

我看著閃閃爍爍的燈光，忍不住發呆。

 

看著媽媽偷偷哭的時候，看著爸爸去陪別的小孩的時候，我的霖霖在想什麼呢？

 

「媽媽！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

 

思緒被拉回來，旋轉木馬停了，霖霖跳下木馬，在臺上朝我喊著。

 

眼角沁出涼意，我很莫名其妙的想哭。

 

冰淇淋化了，順著手流到地上，我慌亂拿紙擦著。

 

在霖霖走過來之前，我處理好了一切。

 

「玩好了？」

 

「嗯！媽媽，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

 

暮色初降，我和霖霖坐在摩天輪車廂裡。

 

夕陽把白色的棉花糖染成草莓味的，連同整個天邊，都變成了粉的。

 

霖霖站在窗前，看著天空，眼裡閃過震撼。

 

「好美呀，媽媽。」

 

我點了點頭，也轉頭看過去，確實很美。

 

「我以前都沒來過遊樂場的。」

 

「媽媽以前對你不好嗎？」

 

我看著她，有些不解。

 

「不是的，媽媽對我很好，但媽媽一直生病，不太方便來這，她拖了別的朋友帶我來，但我沒來。」

 

「我覺得遊樂園還是適合一家人一起來的，肯定很熱鬧！」

 

……

 

我說不出話，隻是和她一起沉默了片刻。

 

她卻轉身看向我，臉上全是認真。

 

「但是我想明白了，不需要一家人，有媽媽的話，就夠了。」

 

也許未來灼燒刺骨的火焰可能帶走了些什麼，但此刻，我的天使降臨。

 

她說，她為我而來。

 

6

 

我沒有拉黑江北川的聯系方式，因為還沒離婚。

 

第二天的中午，在酒店裡，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秋秋，我們見面聊聊。」

 

「有什麼好聊的，有這個時間我們還不如去辦理離婚。」

 

那邊沉默了片刻。

 

「你真的想離婚嗎，我不舍得，秋秋，不分開好不好？」

 

「江北川，你是不是有病啊，寫那麼多信表現得很愛安然一樣，現在又舔著個臉讓我別離婚，你信裡不是這麼說的吧？」

 

「那不是我的本意，都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什麼東西都能給你，你別離開我。」

 

早餐早已冷掉，我吃著幹巴的面包，隻覺得味如嚼蠟。

 

江北川，我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別，我受不起，我現在真的很討厭你，能不能別說這些話惡心我，我隻想離婚，然後再也不見你。」

 

他似乎在壓抑著自己的某些情緒，調整了十幾秒，他才重新開口。

 

「好，秋秋，聽你的，那你來家裡拿證件吧，我們去辦理離婚。」

 

我心情平靜，應聲後便掛了電話。

 

他答應了，我反而松了口氣，不用再多費口舌了。

 

停在熟悉的房子前，看著我種的花花草草，隻覺得不值得。

 

這個家裡，長時間住著的，好像隻有我一個人。

 

江北川總是很忙，總是出差，我也不想請保姆，所以一切都是親力親為。

 

以為我覺得，為了這個家我多做點，這個家就會更多點人情味。

 

到最後卻發現，自始至終，隻有我一個人愛著這個所謂的家。

 

沒有人會注意我買的可愛擺件，沒有人會注意我親手織的杯墊，沒有人會注意我種了很多很多的花……

 

不被注意的每一刻，都要靠自己療傷。

 

其實想起來，確實不值。

 

我搖了搖頭，推開了門。

 

「砰——！」

 

「砰——！」

 

禮花在頭頂炸開，繼而紛紛揚揚落下，我被嚇了一跳。

 

身邊的朋友卻很開心，簇擁了上來。

 

房間裡擺滿了鮮花，天花板上飄滿了彩色的氣球，紅色的橫幅掛在最顯眼的那面牆上，上面寫著。

 

「何秋，嫁給我吧。」

 

江北川從旁邊的房間裡走出來，穿著黑色西服，懷裡捧著鮮花，他認真看著我，走到我的面前。

 

然後，單膝下跪。

 

「秋秋，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也很難得到你的原諒，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我想一直跟你有個家，永遠

 

也不跟你分開，我會永遠隻愛你一個人。」

 

「秋秋，你嫁給我好不好？」

 

他的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個小巧的盒子，打開。

 

是閃亮亮的鑽戒。

 

他仰望著我，眼眸很亮，差點就比得上當年的少年了。

 

鮮花，鑽戒，好朋友，這是以前我夢寐以求的求婚。在確定情侶關系之後的一年裡，我曾幻想他會給我一場美好的求婚，然後我們會有一個幸福的家。

 

但是沒有，江北川隻是給了我一束花，就讓我S心塌地跟他結了婚，甚至沒有婚禮。

 

我隻想罵自己是傻 b。

 

身邊的朋友都在起哄，一起鼓著掌大喊。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我看了眼站在我身旁的霖霖，又看了眼江北川，沒忍住笑了兩下。

 

「要我答應你，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秋秋，隻要你願意。」

 

對上他深情的眼眸，我隻想罵他狗。

 

「你給我磕個頭吧。」

 

7

 

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

 

江北川僵硬地看著我，嘴角再沒了笑意。

 

「秋秋，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啊，你不是說什麼都可以答應我嗎？怎麼，現在又不行了？」

 

他似乎說不出話，隻是手在發抖。

 

他放下手裡的鮮花和戒指，然後雙手扶地。

 

在他頭低下的下一秒，我用膝蓋抵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頭。

 

「江北川，你真賤。」

 

四周的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門，房間靜靜的。

 

江北川揚起一抹苦笑，挫敗地看著我。

 

「秋秋，這樣也不肯原諒我嗎？」

 

「你這樣纏著人，也挺煩的。」

 

我收回了腿，坐在沙發上。

 

江北川跪在地上，頭重新低了下去，好半天才開口說話。

 

「秋秋，你也是重生的嗎？」

 

正在泡茶的手一僵，頭腦似乎轉了過來。

 

難怪總覺得江北川的情緒不對，他應該是憤怒的，但這兩天的他，都太沉悶了。

 

原來他是重生的。

 

所以才會對我心懷愧疚嗎？

 

因為別人的孩子，間接害S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會心痛嗎？

 

誰知道呢。

 

我沏好了茶，捻起杯子喝了兩口。

 

「我不是。」

 

「可是你上一世不是這樣的，秋秋，你不該是這樣的，你很愛我……」

 

「重生的是霖霖。」

 

我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一點點垂下頭，眼中的光慢慢暗淡。

 

自己的妻子和女兒S在熾熱的火裡，他也許是在後悔中S去的。

 

所以他以為在這一世，他能彌補我，我們能過得很幸福。

 

可惜，不是這樣的。

 

我永遠S在了那場火裡，而霖霖，他拋棄的女兒卻重生了，並且讓我知道了一切。

 

江北川的身體伏在地上，哭聲沉默，壓抑，零碎的聲音從縫隙中傳出。

 

「秋秋，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隻要你原諒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把信都燒了，都燒了，什麼也沒有了，我隻愛你，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們會很幸福的，秋秋……」

 

「我後悔了，我不該那樣對你的，我都改了，我會對你好的，我們……」

 

「江北川，裝夠了嗎？」

 

窗戶沒關，茶涼了，我再也喝不下去。

 

「結婚兩年，你有無數次的機會來跟我坦白，說明白你還愛著安然，我知道後就會離開，絕對不會阻礙你的幸福。」

 

「可是你呢，一邊享受跟我的婚姻，一邊懷念美妙的初戀，你真的能把三心二意貫徹得很到位。」

 

「照顧安然孩子的時候，是不是可有成就感了，覺得自己很厲害，把初戀的孩子照顧的很好，倘若安然那時候還在，是不是你們才算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那孩子白血病，骨髓庫裡一直在對比配型，你拿著我和霖霖的報告去比對的時候，是希望他更快得救呢，還是隻是碰碰運氣呢？生完霖霖，沒人照顧，所以我身子落下了毛病，總是生病。」

 

「把我送入手術室的時候，你有想過我是你的妻子嗎？你有想過霖霖還需要我這個媽媽嗎？沒有，江北川，你沒有！」

 

「你大概隻會想，孩子終於有救了，安然在天之靈，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那孩子的生日蛋糕好吃嗎？霖霖十二歲了，十二年，你陪過她一次嗎？」

 

「江北川，我倒是謝謝你當初沒接那個電話，我和霖霖，已經活的太累了。」

 

「求婚就算了，別惡心大家，明天下午，民政局見。」

 

「你倒是可以舉辦一個離婚儀式。」

 

霖霖無聲地給江北川比了個中指，然後笑嘻嘻跟著我出了門。

 

8

 

昨天又帶著霖霖在外面玩了一天。

 

睜眼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我起床洗漱好，帶著霖霖去吃了飯，看著時間差不多，就趕著往民政局去了。

 

在車上，我沒說什麼話，事到如今，離婚是最好的選擇，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了。

 

袖口被拉了一下，我的視線從窗外的風景移開，然後轉頭看向霖霖。

 

她認真看著我，眼睛亮亮的。

 

「媽媽，離婚的話，你會幸福嗎？」

 

我點了點頭，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當然啦，這還多虧了你，讓媽媽以後可以幸福生活啦。」

 

「媽媽，你昨天可帥了，跟以前一點也不一樣，變成勇敢的媽媽了！」

 

「是因為霖霖媽媽才變勇敢的，不要怪以前的媽媽好不好。」

 

「我沒有怪以前的媽媽，媽媽是什麼樣的我都很喜歡，隻要是媽媽，都是最好的媽媽。」

 

「沒有爸爸了，會難過嗎？」

 

霖霖罕見地翻了個白眼，然後撇了撇嘴。

 

「求之不得。」

 

我笑出了聲，隻覺得江北川最大的貢獻，就是創造出這麼美好的霖霖。

 

……

 

下了車，遠遠就看見江北川的身影。

 

孤零零站在人群裡，倒有了幾分可憐的意味。

 

我走至他身旁。

 

「走了。」

 

「秋秋，真的要離婚嗎？」

 

我沒回應，隻是大步走進了民政局。

 

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本證件。

 

江北川跟在我身後，臉上全是哀傷，身影落寞。

 

「秋秋，能讓我見見霖霖嗎？我……我很想她。」

 

語氣委婉，懇切，但我隻覺得諷刺。

 

「你想見她？」

 

江北川點了點頭，我笑出了聲。

 

「江北川，霖霖一直都在這裡，隻是……她不想見你，所以永遠也不會讓你看見她。你不再是她的父親，她也會慢慢把你遺忘。」

 

「別，不要，秋秋，不要這麼對我，霖霖是我的女兒，你不能這麼對我。」

 

「霖霖最討厭的就是你，從此以後她就不再是你的女兒了，別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霖霖一直沒說話，隻是瞪著他。

 

我掠過江北川，拉著霖霖離開。

 

路上一直沒人說話，隻有風吹過的聲音，偶爾有車駛過，帶起路邊的樹葉。

 

「你怪媽媽說的太狠了嗎？」

 

霖霖拉著我的手，搖了搖頭。

 

「我隻是想，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女兒，為什麼以前不願意陪我，現在又反悔，還顯得這麼可憐。」

 

「他就是犯賤，你以後長大了找男朋友可別跟媽一樣沒眼光，不能找這樣的啊！」

 

霖霖隻是看著我笑，小手在我手心抓了抓。

 

「沒眼光的不是媽媽啦。」

 

……

 

後面的日子裡，我重新租了個小房子，帶著霖霖住了進去。

 

沒有江北川的家大，但是這個房子小小的，暖暖的，是我和霖霖的溫暖小窩。

 

我在附近找了份工作，不忙的時候，就陪著霖霖出去玩。

 

去遊樂園，去動物園，去博物館……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我才發覺，這孩子的童年，過得這樣單調，單調到她沒去過任何一個地方。

 

她的世界，好像隻有媽媽，還有以前遙不可及的爸爸。

 

仿佛承接了上一世的情感，我此刻隻覺得慶幸，能有機會彌補，這是最大的幸運。

 

霖霖很開心，每天看向我的笑容裡, 都藏著愛意。

 

……

 

江北川似乎是被我之前的話刺激到了，他真的想去國外找安然。

 

但是並沒有成功，飛機墜毀了。

 

就好像，他本就不應該見到安然。

 

飛機墜毀那天，以前的朋友給我發了信息。

 

我看了兩眼, 回了個「收到」。

 

電視機亮著, 剛好到了新聞報道欄目。

 

「……墜毀，飛機上的 86 名乘客及 8 位機組人員全部S亡……」

 

頭腦像閃過一道閃電，前所未有的清晰, 莫名的直覺告訴我。

 

江北川就在這架飛機上。

 

而他，也去世了。

 

沒什麼感覺, 隻是惋惜當初那樣好的的少年不在了。

 

我插著花，看著彩色玻璃的杯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猛然轉過頭看向霖霖。

 

她不再玩桌上的芭比娃娃，她隻是看著我, 身體在慢慢消失。

 

巨大的恐慌籠罩著我。

 

與江北川自初中相識，一直到現在，認識都快十二年了。

 

「「「」「霖霖, 你怎麼了, 你怎麼在慢慢消失, 你別走！」

 

霖霖臉上帶著笑, 但眼角卻浸出淚水。

 

「我早該想到的，沒有了江北川, 未來就不會有你……我早該想到的，都怪我, 都怪我……」

 

臉上突然貼著一雙溫暖的手。

 

霖霖捧著我的臉, 眼裡全是想念和不舍。

 

「媽媽，沒關系的。」

 

「我一直想讓媽媽開心一點的，能做到就已經很開心了。」

 

「不要傷心, 媽媽, 我們已經有了很快樂的一段回憶。隻要媽媽不忘記我, 我就會永遠存在。」

 

我跪坐在霖霖面前，臉上全是淚水，雙手環抱住她, 想留住她，卻無濟於事。

 

霖霖也輕輕抱著我, 亦如書房那天。

 

「媽媽, 沒關系的, 這些天我已經很幸福了, 謝謝你。」

 

她小小的抽泣聲埋在我崩潰的大哭裡。

 

懷裡溫熱消失的最後一瞬間，我聽見她說。

 

「笨蛋媽媽, 下次不要把冰淇淋弄化了哦。」

 

窗戶被吹來了, 紛紛揚揚的雪佛了我滿面, 太涼太涼了，懷裡空空蕩蕩的。

 

下雪了, 霖霖。

 

她之前對我說。

 

「媽媽, 我總是覺得我的名字好好聽呀, 是你取的哦，我好喜歡。」

 

江雪臨。

 

我的秋天差點降臨，蕭瑟無聲, 枯落壓抑。

 

可是冬天提前來了，用白雪掩蓋我的裸露和不堪。

 

她說。

 

「有媽媽的話，就夠了。」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