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媽嗤笑一聲。

 

「他一個大男人，這些年遇到點兒事就來找咱倆，咱們有事呢？他就一推三四五。這大傻子我也不想再當了。」

「可他是咱老喬家唯一的男丁，他給喬家……」

 

老媽打斷大姨的話。

 

「給喬家延續香火？姐，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你說說，咱們倆給爸媽盡的孝比他少嗎？爸媽走之前是他在醫院守著還是咱們兩個日夜輪流照顧？」

 

「我們女人出嫁了就是潑出去的水，他們男人永遠都是香饽饽，是家族的希望，是家族的未來。要我說，如果連基本的人倫都做不到他就是個屁！」

 

大姨被老媽的一番言論震懾住了，走的時候人都還是懵著的。

 

大姨走了以後，老媽主動給姑姑打了個電話，寒暄了幾句，熱情邀請她們一家子來我們這裡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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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上次不是跟我姑姑鬧僵了嗎？」

 

「曉曉，大人之間的事兒可能你現在還不懂，老媽也是吃了虧才看清楚，哪些人對你是真心，哪些人對你是假意，患難見真情吶。」

 

老媽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她什麼時候吃虧了？我怎麼不知道？

 

在老媽的影響下，我爸對我的態度也慢慢變了，不會再臭著臉叫我S丫頭，也不會時時刻刻教育我要讓著林斌斌。

 

哦，說起林斌斌，他好像去奶奶家都快一個月了，老媽都沒有任何要把他接回來的意思。

 

有一次我偷聽到奶奶給我爸打電話。

 

「你問問你媳婦到底什麼時候接你兒子回家？」

 

「怎麼了嗎？媽，斌斌在你那兒不是挺開心的嘛，回來了你不怕你孫子又累著了？」

 

「他回去會不會累我不知道，但他再不回去你媽我就要被累S了！」

 

17

 

原來林斌斌去了奶奶家以後，又徹底釋放了天性，變回了那個好吃懶做的豬樣。

 

林斌斌嘴挑，一天三頓，頓頓得有肉，半夜如果餓了就喊醒奶奶給他做。

 

林斌斌不講究，擤鼻涕的紙隨地亂扔，用過的毛巾亂放，上廁所不抬馬桶圈，床鋪上都是零食渣渣，愛幹淨的奶奶實在看不下去，每天都跟在他屁股後面收拾。

 

林斌斌早晨要睡懶覺，就不許奶奶聽廣播。

 

林斌斌晚上要打遊戲，不管幾點都把聲音外放。

 

一個月下來，林斌斌胖回去了，奶奶瘦了一大圈兒。

 

從前林斌斌去奶奶家，最多也就三四天，他什麼樣子奶奶也都不在意。可這次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再加上前段時間林斌斌在家太憋屈了，沒有老媽約束後直接放飛自我，奶奶終於也忍不了了。

 

她沒等到老媽求著林斌斌回去，自己反倒旁敲側擊來問我爸。

 

我爸早就得到老媽的指示了，為難地說道：「斌斌回來隻能住小房間，多委屈孩子啊。」

 

「這有什麼，你小時候連個臥室都沒有，咱們一家四口擠在一間小屋子裡你忘了？」

 

「可斌斌回來就不能打遊戲、睡懶覺了，孩子肯定不好受。」

 

「年紀輕輕的也不能熬夜啊，早睡早起，方能養生！」

 

「那斌斌回來芝萍還讓他幹活怎麼辦？」

 

「勞逸結合嘛，況且讓他自己多幹幹才能理解別人的辛苦！」

 

「可是……」

 

奶奶怒吼起來了。

 

「別可是了，趕緊給我把你兒子領回去！」

 

林斌斌怎麼也沒想到，連最疼愛他的奶奶都「背叛」他了。

 

他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老媽給他報了好幾個補習班，讓他在家務和補習之間二選一，林斌斌果斷選擇了補習。

 

「林斌斌，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如果下學期成績還提高不了，你不但得做家務，每天的早飯、晚飯都你來做！反正成績差，也不怕更差了！」

 

而且這回林斌斌再不敢再像以前一樣，動輒搶我的東西，對我呼來喝去了，偶爾還別別扭扭地叫我一聲「姐姐」。

 

不知道為什麼老媽在我爸戒煙這件事上十分強硬，堅決不松口，我爸痛苦地完成了戒煙。

 

我像做夢一樣過完了那個暑假。

 

18

 

走的那天，老媽把我送到了高鐵站，她看起來特別開心。

 

「曉曉，這學期開始，媽每個月給你五千塊生活費。」

 

我連忙搖頭。

 

「媽，這太多了！」

 

我表示給我一千五就完全夠花了。

 

「打多少是媽的心意，怎麼支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比你弟強一百倍一千倍。」

 

老媽說著說著眼眶紅了。

 

她原來根本就不是愛哭的人啊。

 

可是我們母女之間，十八年的疏遠和隔閡不是這一個多月就能立刻消除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或者說什麼話才合適，一時之間隻能尷尬地沉默。

 

老媽破涕為笑，抹了把眼淚推我進站。

 

「看我好端端的又哭什麼。好了好了，去吧，曉曉，在大學裡好好學習，多交朋友，盡情享受你自己的生活！」

 

「對了，有任何事情，或者任何時候想家了，就給媽打電話，好嗎？」

 

我抿著嘴，點了點頭。

 

高鐵駛離站臺，熟悉的景色漸漸遠去，想到剛剛我進站後無意回頭，瞧見媽媽正努力踮腳抻著脖子找我的樣子，我的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上一次離家去千裡之外的大學，我心裡隻有逃離的快感。

 

可這一次……

 

原來，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滋生出了不舍嗎？

 

我上大三的時候，林斌斌考上了一所本地的二本院校，全家喜氣洋洋。

 

連奶奶都不得不承認這兩年多虧了老媽的嚴格，林斌斌才能考上本科。而林斌斌的毛病，在老媽的狠狠敲打下，早都收斂了。

 

這兩年，老媽給我爸出謀劃策，在單位裡該跟誰站隊、該給誰送禮、該對誰認真表現，我爸全部照做後，兩年之內連升三級，待遇水漲船高，別提多順利了。

 

我跟林斌斌的關系，這兩年也緩和了不少。

 

老媽總是不遺餘力地給他灌輸：「曉曉是你親姐！你有責任保護她不被人欺負，等我跟你爸沒了，她就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你不對她好你對誰好？」

 

19

 

快畢業的時候，我爸想讓我回老家，老媽卻說：「曉曉，你不要有任何顧慮，你想回家媽支持你，你想去外地發展，媽一樣全力支持你。如果將來你準備好在哪個城市生根，媽就把當年給你買的房子賣了，用作你買房的資金。」

 

「媽特別希望你有自己的生活，看你結婚、生孩子、組建自己的家庭。」

 

「媽還要好好愛惜身體，等你生了孩子，想讓媽幫你看的話，媽義不容辭。如果你嫌我煩，媽就給你金錢支持。」

 

電話那頭的媽媽絮絮叨叨，不知道怎麼就從找工作說到了我生孩子，我在不知不覺中湿了眼眶。

 

四年前離開家上大學，我為遠離那個讓我窒息的家而開心。

 

如今畢業將至，我可以走得更遠，卻生出萬般不舍、萬般牽掛。

 

我沒有多大的志向，我選擇回家，然後順利考上了公務員。

 

老媽開心極了，說要在市五星級酒店擺十幾桌，宴請親朋好友為我慶祝，被我以必須低調為由攔下來了。

 

工作定下來以後，老媽就張羅著要給我找對象。

 

我爸特別不理解。

 

「曉曉才多大啊，你急什麼？」

 

老媽卻斥責他什麼都不懂。

 

「現在的好男孩多搶手啊！曉曉遇到好的了，先處兩年，性格都磨合得差不多了正好結婚。然後三十歲之前剛好生完兩個孩子，之後我來帶孩子，曉曉隻要專心事業就好！」

 

我忍不住插嘴：「媽，我就想生一個就夠了……」

 

老媽不假思索：「成！一個也好！你說幾個就幾個！」

 

我爸「嘖嘖嘖」地搖頭。

 

「你媽這就是那什麼，你們年輕人流行的那個說法，女……女……女兒奴！」

 

老媽猛地拍了一把我爸。

 

「別貧嘴了，今天下午給你約的體檢你別忘了！」

 

這時群裡忽然冒出一條語音消息，是林斌斌發來的。

 

「媽，我竟然拿了三等獎學金！五百塊，我的天吶！你兒子出息了！」

 

我在群裡發了個點贊的表情包。

 

「姐，你生日不是快到了，我給你買支口紅怎麼樣？」

 

老媽吐槽。

 

「臭小子，生日禮物你提前說了還有什麼意思啊？」

 

老爸欣喜不已。

 

「不錯不錯，兒子像我，大器晚成！」

 

「屁的大器晚成，我還是那句話，畢業了這小子自己找工作，房子自己奮鬥，休想啃老！」

 

「你看看你，對斌斌實在太嚴格了，孩子拿獎了多開心的事兒啊，你非要說這個話。而且現在哪個孩子能靠自己買房啊……」

 

爸媽又開始鬥嘴了，午後的陽光從新房子的窗外射進來，照到身上暖暖的，我腦子裡忽然浮現一句話。

 

「陽光溫熱，歲月靜好。」

 

這正是我選擇回家的意義。

 

20 番外

 

老媽走後, 我回老房子裡收拾她的遺物。

 

收拾累了就靠在她的床頭歇一歇，卻不知怎麼的睡了過去。

 

夢裡我回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

 

老爸因為肺癌早早走了, 老媽一個人拿出多年積蓄為林斌斌買了房、付了彩禮、娶了媳婦。

 

可就在婚禮結束當天，老媽遭遇車禍發生意外，醒來後腰部以下全部癱瘓。

 

醫生說, 她下半輩子都不可能恢復了。

 

林斌斌說他剛剛結婚，不方便照顧癱瘓的老媽，於是就把老媽甩給了我。

 

林斌斌不管老媽，我不能再不管, 於是我承擔起了這個責任。

 

為了更好地照顧老媽, 我租了一間兩室的屋子。

 

可我微薄的工資實在負擔不了房租和兩個人的日常開銷, 以及老媽的醫藥費，我打了好幾份工。

 

剛開始林斌斌還會給我一些錢，可時間久了，他就開始推三阻四。我找舅舅幫忙, 舅舅卻說自己還有兩個孫子得照顧，精力和財力都有限, 也幫不了我什麼。

 

幸好大姨和姑姑不時地會接濟我，才讓我和老媽度過了最難的那段日子。

 

其實經濟上的問題是小, 老媽的心理問題比較大。

 

為了紓解老媽心情, 我一有空就推著輪椅帶她出去到處轉。我租的房子在老家屬樓, 沒有電梯，所以我每次都得先把輪椅提下去, 再回去把老媽背下樓，回來的時候也一樣, 先把人背上樓，再下去取輪椅。

 

我每天給老媽擦身體，收拾她失禁後的大小便，給她按摩雙腿防止肌肉萎縮, 想方設法講笑話逗她開心，還要假裝看不到她掉眼淚。

 

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下去。

 

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常年勞心勞力，讓我不到五十歲就頭發花白，滿手老繭，直不起腰。

 

我甚至一輩子都沒有結婚。

 

老媽在臨終前拉著我的手, 哭得像個小孩。

 

「我就要，我非要，嘿嘿！」

 

「「「」「媽每天都向老天爺祈禱, 祈禱咱們母女還有下輩子, 祈禱老天爺能再給媽一次機會……」

 

「媽，媽？」

 

我是被女兒搖醒的。

 

「你怎麼坐著就睡著了？小心著涼。」

 

我整個人還恍惚著, 忍不住回想剛才做的夢，思緒瞬間被拉回十八歲的那個暑假。

 

忽然反常的老媽，將我和林斌斌，以及全家人的命運扭轉。

 

原來, 是這樣的嗎？

 

「媽, 你哭了。」

 

「媽媽想外婆了。」

 

「可外婆走的時候說，讓你不要傷心難過，還說她這輩子過得特別值，一點遺憾都沒有。」

 

「是, 你外婆啊，把她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