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消息:我是大周的皇後。
一個壞消息:帝後不睦多年。
1
玉清宮裡,我盤著腿啃著豬蹄。
丫鬟如畫急得團團轉:「皇後娘娘,陛下今日又去了如貴妃那兒,您可想想辦法吧。」
我嗦著拇指上的油,一邊敷衍道:「想想想。」
如畫眼睛亮晶晶的:「那我這就去把陛下截過來。」
我:「我想再吃兩個醬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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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畫:……
2
我叫徐長樂,是裴時瑾的發妻。
當年他登基,力排眾議立我為後。
人人都說帝後感情深篤,聽說民間有以我和他為原型的話本子。
我偷摸地讓人買過來看,扒拉了兩眼,那叫一個纏綿悱惻,聽者傷心。
隻是沒多久,裴時瑾就迎來了他的第一位貴妃,岑觀竹。
後來,這後宮三十六院,塞滿了燕環肥瘦。
再後來,宮中隻認如貴妃岑觀竹,不知皇後徐長樂。
3
例行的晨昏定省。
聽說宮裡又來了幾位美人,她們先是給下座的岑觀竹請安,再是來到我的面前行禮問好。
我仔細看了幾眼。
裴時瑾真是好福氣啊,一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嬌嬌弱弱的。
如畫在一旁喘粗氣:「娘娘,按理說,秀女應該先跟您請安的。」
我看著如畫氣息不穩,胸脯劇烈起伏,也不知道她這麼纖弱的身板是怎麼能喘氣如牛的。
隻能拍拍手以示安撫。
我正準備給新來的幾位美人賜蜀錦的時候,底下的岑觀竹笑道:「皇後娘娘,這些東西,妾身都是打發給下人的。」
岑觀竹一邊說著,鳳釵便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按理說,首飾上以鳳作裝飾,隻能是皇後,可如今卻戴在她的頭上。
我了然,這是顯擺來了。
幾位美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唯獨一個身著天青色紗衣的女子走上前來,盈盈福身:「妾謝過皇後娘娘。」
身後的丫鬟接下我賞賜的蜀錦。
我眼角一抽,早知道有人接受,我就不拿這麼好的貨色了,本來還準備跟如畫裁一身的。
心如刀割,面上卻不顯露:「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起身,一雙瞳仁似剪秋水:「妾身閨名,阮景思。」
阮家是世家大族,祖上得淮安王蔭庇,換句話說,實權不多,名氣很大。
「那就封個嫔位吧。」我淡淡說道。
「皇後娘娘,新人便封嫔位,於理不合吧。」岑觀竹素手搭在漆紅描花的椅上。
脊背挺得筆直,丹鳳眼微微眯起。
說不出的妖娆。
4
「如貴妃,當年你進宮,便封了妃位,有何不妥呢?」我問道。
岑觀竹似乎沒料到我會反駁她。
畢竟這麼些年,中宮羸弱,在各種宴會上,饒是她的依仗比我還大,我也不曾在意。
「這麼說,皇後娘娘是覺得妾身管得太多了?」岑觀竹反問我。
「沒有。」我接過如畫遞上來的「茶」。
果然冷酒香甜,隻是這些世家貴女不太稀罕。
阮景思抿唇,她緩步上前,似乎想要說什麼。
我隻瞥了一眼,復又笑道:「你可想好了,阮家如今的局面隻怕你是退不得。」
阮家需要一個女兒在後宮中立足,這是她的機會。
饒是這個機會是我這個不得聖寵的皇後給的,她也隻能接下。
阮景思腳步一頓,素白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袖,可到底是沒有說什麼。
岑觀竹深吸一口氣,許她實在是受寵了太久,壓不住這股氣,便氣急敗壞地抬手取下頭上的鳳釵朝著我的方向扔來。
「皇後娘娘若是因著這根簪子不痛快,直說便罷了,何苦嘲弄本宮。」她眼尾殷紅,帶著惱意。
我突然有些羨慕她,千嬌萬寵地長大,愛恨都一目了然。
於是我笑道:「如貴妃,如果你不要這金簪子,那我可就要收了。」
她約莫是沒想到我會這麼不要臉,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瞪著我,跟貓兒似的。
5
恰在這個空當。
門外簾子被小太監掀起。
風雪呼嘯。
來人身形高大,大氅還未解下,帶著一身寒氣。
岑觀竹便像小鳥似的撲進對方懷裡,身旁的如畫罵不要臉。
我小口小口抿著酒,口中念念有詞:「那人誰啊?」
「那是萬歲爺」如畫白我一眼:「皇後娘娘難道您連枕邊人你都瞧不出來了嗎?」
怎麼認?
裴時瑾登基三年,他從未來過我宮裡,最近的一次還是上次宮宴上我與他並肩而坐。
當時我忙著吃螃蟹。
沒空搭理他。
「陛下,皇後娘娘欺負我。」岑觀竹小嘴吧吧說著胡話。
剛命令如畫把鳳簪撿起來的我:……
高公公將裴時瑾身上的大氅解下,輕輕抖了兩下,雪花紛紛落下,有些黏在上頭因為屋裡的地龍燒得火熱。
很快地融了進去。
不經意間,我看見大氅裡面繡著紅梅。
我跟如畫吐槽:「你說他一個大男人,還喜歡紅梅呢。」
如畫回我:「那是如貴妃最愛的,這叫愛屋及烏。」
哦,我頷首。
怪不得我喜歡的牡丹被裴時瑾移得幹幹淨淨,原來是不喜歡啊。
6
其餘秀女見了裴時瑾紛紛俯身行禮。
他生得很好看,眼若丹鳳,長眉入鬢。
鴉黑的瞳孔沒什麼情緒起伏,不著痕跡地掃過眾人。
如畫拉拉我,示意讓我行禮。
「皇後娘娘,難道見了陛下,你也這般傲慢無禮嗎?」岑觀竹挺著下巴。
她好似一隻耀武揚威的貓,有了靠山,把張牙舞爪寫在了臉上。
裴時瑾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他沒有什麼表情,好像在看一個與他無關的物件。
我抓著鳳簪的手一緊。
真是奇怪,分明容顏未改,卻總覺得對方好像哪裡都變了。
很快岑觀竹便細細說出我的罪行,一個秀女,剛入宮便要封嫔,於禮不合。
她很有把握,畢竟這麼些年,裴時瑾很是喜愛她,一些小事依著也無妨。
可裴時瑾隻是笑了笑,隨即抽出了手:「皇後的決斷,朕,從不過問。」
岑觀竹杏眼瞪得溜圓,然後眼尾通紅。
她轉過身來,委屈巴巴:「妾身不服。」
然後撒丫子跑了。
到底是年輕,用詞都是如此隨意。
好像一口氣將心中不平說出來,就能改變事情的發生。
可這世間,哪有什麼絕對的公平。
我招呼高公公過來,他先是看了一眼裴時瑾,對方沒有作聲,他才緩緩過來,面上帶著喜色,似乎以為我要詢問裴時瑾。
我隻是將鳳簪放在對方手上:「將這東西還給如貴妃吧,她生得白嫩,這顏色襯她。」
高公公看著鳳簪不敢作聲。
這東西赫然彰顯著岑觀竹想做裴時瑾妻的心思,按理我應該惱怒的,不應該不如此寬宏。
他脊背彎得厲害,不敢接過。
最後是裴時瑾開了口,像是帶著風雪:「收下吧,這是皇後的旨意,總是不好違背的。」
很奇怪,他這句話說得很是平常。
我居然起了莫大的悲哀,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
小黃門將門簾撩起,裴時瑾的身影很快地融入風雪之中,高公公又看了我一眼。
我仍是不悲不喜。
他嘆了一口氣,隨即大踏步離去。
如畫碰了碰:「皇後娘娘,你怎麼了?」
我搓揉著拇指,淚眼蒙眬:「我想吃烤豬蹄。」
如畫:「……」
7
我同裴時瑾第一次見面。
京中也是這樣的大雪。
彼時他的馬車落入陷阱,我恰好經過,邀對方同路。
他抱拳感謝:「叨擾姑娘了。」
滿目蒼白,唯他的臉我記得分明。
那是一張十分俊美的臉,少年如玉,舉止有禮,他見了我,微微愣神,隨即低下頭不再看我。
唯獨通紅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心思。
馬車停在皇子府的時候,他下車對我一笑:「在下裴時瑾,姑娘以後若有難,可來尋我。」
他吩咐身旁侍衛遞來信物,我身旁的丫鬟似玉替我接過。
門簾即將合上的時候,我不著痕跡地笑了笑。
他瞧見了。
耳朵越發紅了。
馬車緩緩駛過,似玉問我可要這東西。
我眯了眯眼,從她手裡接過那枚玉佩,自然是要的。
否則,怎麼對得起我命人在這冰天雪地裡挖出那道陷阱花的功夫。
又在一旁等了許久,才等到裴時瑾呢。
他當然會對我一見鍾情。
因為今日裝扮舉動,無一不是照著他喜好來的,我練了這麼久,終於是略見成效。
8
後來與裴時瑾的交集逐漸多了起來。
他實在是一個頂好的人,從不依仗皇子身份,反而對每個人都十分寬厚。
太子早立,對於兄長,他尊敬得很。
皇子府裡,奶他長大的宋嬤嬤會做桂花酥。
每每我來,她總是要做滿兩大盤,裴時瑾愛吃甜食,他在我面前饒是裝作不在意。
可眼角餘光卻是出賣了他的內心。
實在是單純得厲害。
所以每次我都推說吃不下了,要他幫幫我,他才會裝作為難的樣子替我吃下那些桂花酥。
京城的雪下得格外久。
庭院裡的紅梅一簇簇開得正好,裴時瑾舉著手裡的梅花行至我面前。
「長樂,你喜歡嗎?」他笑得很好看,恍若月亮。
我抿了抿唇,心忽地漏了一拍,他見我沒說話,又笑著問我。
我這才緩過神來,站起身接過:「喜歡的。」
可我不喜歡紅梅,準確地說,我不喜歡紅色。
他讓侍衛黃覺替他找了個空的細口瓶子來,將那些紅梅插好,要我觀賞。
屋裡的地龍燒得火熱,他這樣一活動,額角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可他恍若未覺。
隻是興致勃勃地擺弄那些紅梅。
我下意識地替他擦汗,他倒也不排斥,將臉向我的方向伸了伸。
宋嬤嬤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立即閉眼,摸索著門板前進:「哎喲,這天怎麼黑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今兒個新做了糕點,還指望著長樂那姑娘來吃。」
裴時瑾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嬤嬤,你這是做什麼?」
我慌忙起身,臉上帶著羞怯,推說要回家了,下次再見。
身後,是裴時瑾和宋嬤嬤互相的埋怨。
「嬤嬤,長樂正要替我擦汗呢,你怎麼就挑這個時候來。」
「六皇子啊,奴婢要是知道,怎麼會來,還不是你昨日嚷嚷著桂花糕吃膩了,要試試新的花樣。」
坐在馬車裡,似玉低聲道:「小姐,你今日很開心。」
我不自覺攀上自己的嘴唇,弧度微微翹起,分明已經離開了那裡,不需要做戲。
我驚出一身冷汗。
隨即深吸一口氣,放緩情緒:「似玉,你跟了我多久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於是立即跪在我面前:「自姑娘幼時在路上撿到快餓S的奴婢時,奴婢就發誓要跟著姑娘一輩子。」
似玉是我在路邊撿到的,據說是拍花子看她可愛拐了去,可她一路哭鬧不止,那人心一狠,將她扔一邊了。
那年我不過十歲,看到她孤身一人,難免觸景生情,將人救了回來。
本意是要送她回家,可她卻說記不起了。
我隻能將人收在身邊。
「可是似玉,跟在我身邊,沒有什麼好日子的。」我拉著手回她:「趁我如今還有一點權力為你謀劃。」
我將那年從她胸口處找到的小兔子吊飾給她:「此物做工精細,可見似玉家境不錯,如果你願意,我一定為你找到你的母家。」
「我不怕的,姑娘。」似玉SS抓住我的手腕,她眼神急迫:「我們一直都是一路的。」
這一路上,似玉並不知道我在籌謀什麼。
可她始終伴我左右,不離不棄。
良久,我做出了一個讓我後悔終身的決定,我看著她的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人總是對自己似乎即將做成的事自信滿滿,所以忘乎所以,以為自身有通天本領,能護所有人無虞。
其實,不堪一擊。
9
回到徐府,嫡母不鹹不淡地問我今日做了什麼,我一一回答。
她並未因為我高攀上皇子而另眼相看。
隻有她的親生女兒來的時候,她那慣常冷漠的眼才彎起來,拍在徐若言的頭上:「怎麼這樣沒大沒小的。」
那是一種獨屬於母親對女兒的偏愛。
徐若言扭頭看到我,她櫻花一樣的唇抿起,眼裡有些局促。
也是,我十歲那年被徐松柏帶回來的,那年瘦瘦小小的我站在門外,身後是一樣幹巴巴的似玉。
懷裡還抱著一隻小聲嗚咽的小奶貓。
嫡母迎了出來,淚眼婆娑問徐松柏我是誰,高大的男人將我護在身後,低著頭說我是他外頭女人的孩子。
嫡母頓時暈了過去,大家七手八腳地將人抬進院裡。
偌大的徐府就隻剩我和似玉孤零零站著。
彼時六歲的徐若言發了好大的火,將我懷裡的貓兒拖了出來,摔到了石梯子上。
小奶貓甚至都叫不出聲音,鮮血流了一地。
似玉尖叫。
我小腿發抖,嘴唇都泛著青白色,捂著胸口欲嘔,腦海裡天崩地裂。
暈倒前我看到徐松柏狠狠地打了徐若言一巴掌。
最後,嫡母還是接納了我,哪怕我比她自己的女兒還大四歲,無異於是一種羞辱。
她對我永遠都是淡淡的,徐若言後來總是偷偷看我,許是覺得摔了我的貓,害我生了這樣大的一場病。
於心不忍。
可每當我迎上她視線的時候,她總是別扭地移開。
似玉每次在我耳邊,總是喋喋不休地抱怨徐府,說隻有老爺對我最好,可是後宅之事,男子如何插手。
我總是笑著愛撫似玉:「是我對不住他們的,讓他們離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