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公子對我的生猛十分滿意。

達叔卻在我腦海中頻頻感嘆：「當年在雪地裡不知所措的小丫頭，現在都會欺負人了。」

 

我笑道：「秦公子想要給她一點教訓，而我，想要更高維度的流量曝光。雖然是不同程度的各取所需，但秦家的往事您也聽見了，我的確覺得郭影後實在過於惡毒，不應該頻繁亮相，帶偏大家的價值觀。」

 

達叔瞪眼：「你傳達的價值觀……也不怎麼正呀。」

 

我呵呵幹笑：「那我不是沒破壞別人家庭嗎，少扣一分道德分吧。」

 

10

 

這位郭影後彪悍的上位史真真駭人聽聞，她早年傷了身子，不能生養，瞄上了風流多金的秦老爺，故意選人家原配懷著孩子的時候不斷歪纏，致使原配大難產，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了。

 

又仗著自己是明星，在媒體上胡說八道，用私生活做爆點，自己裝成被大婆陷害的無辜白蓮，娘道踐行者，痴情人設立得SS的。

 

Advertisement

隻待原配一S，她進門無痛當媽。

 

卻不想，她信心滿滿地等待著秦老爺迎娶時。

 

橫刺兒裡蹿出來個秦公子。他從國外及時趕來，以十三四歲的年紀親自接手了弟弟的撫養，並以一己之力阻止她進門。

 

直到秦公子滿二十歲參與財團經營，秦氏集團所有的財產分割完畢，郭影後才如願以償和秦老爺結了婚。

 

這幾年的差距就跟「發獎金」和「發獎狀」的區別一樣，看似榮耀，其實錢都分完了，她這場婚姻的實惠程度，和期盼中的相差甚遠。

 

正式做秦太太還未滿四年，秦公子又頻頻擠兌他，以自己要「開始接觸可以結婚的女性，有這樣的繼母不好看」為由將郭影後撵出去，可他接觸的全是娛樂圈那些還不如郭影後的、更加上不了臺面的女人。

 

主打一個氣人。

 

我們的婆媳大戰到了一定程度，幾乎要和當年的卡戴珊家族差不多了，這已經到了我們想要的結果，再這樣曝光下去，勢必要暴露他家的隱私，也到了適可而止的時機。

 

散伙那天，秦公子問我：「你想開直播帶貨嗎？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搖搖頭：「謝謝，但我想拍戲，拍一部好劇本。」

 

秦公子對於我的回答有點訝異。

 

我隻笑道：「投機取巧的確能讓人走得快。但踏實和真誠才能讓人走得遠。」

 

我不否認，我也靠著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技巧起家，混到了現在的地位。

 

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想找回我的初心。

 

無論是達叔，還是這個世界，一直在告訴我們，靠男人，靠男人，靠男人。可男人真的就靠得住嗎？

 

色衰而愛弛，郭影後靠了男人一輩子，靠得成功，靠得輝煌，但現在，隨便幾個黑料就讓秦老爺對她厭煩不已，甚至一度鬧到了要離婚。

 

沒有了秦家的權勢，牆倒眾人推，她在這個圈子幾乎什麼都不是。

 

若此時哪怕拿得出一部作品傍身，或許也不能隨意被擠兌成這樣。郭影後已經用她的事實證明了，沒有真本事。所有浮華都像沙做的城堡，都不用風吹，走兩步就散了。

 

我等新時代的女性受到了國家如此好的教育，近乎平等的培養。若還不吃她的教訓。

 

都對不起這一路走來國家在我們身上的投資了。

 

11

 

說做就做，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小演員的時代，耐心磨煉自己的演技。無論是女 N 號，還是女 N+1 號。隻要是好的劇本，我都去演。

 

家裡需要用的錢早就攢夠了，公司是我自己的，隻有我一個人，盈不盈利也無所謂。

 

我一年三百六十天泡在橫店，沒什麼花銷，也退掉了那些浮華的衣服和包包。

 

裹著戲服就歇一會兒，躺在一張報紙上都能睡覺。但我覺得無比踏實和心安。

 

達叔看著很心疼，叫我僱一輛保姆車。

 

我隻翻著手邊的劇本笑道：「昨嫌破袄寒，今嫌紫蟒長。達叔啊，以前我每天做夢都希望有劇組找我，自己能演上個小丫鬟，有臺詞那種。你看現在多好，我有接不完的本子，都可以演女一號了。你或許覺得我這樣是舍近求遠，的確，拼命努力得到的角色，算計男人，也能得到，但出演不是重要的，而是演出來是否被人記住，自己本事不好，我就是抓三千個男人給我墊腳也不行啊。」

 

向上攀登的路隻能靠自己走，踩著誰的頭也不好使，而且——男人，也沒那麼有用。

 

都是樹倒猢狲散，大難來臨各自飛的玩意兒。

 

這一次，達叔沉默了。

 

然後，我感覺他變了，他變得釋然了許多，甚至願意和我一起鑽研劇本，指點我的演技。

 

但我也覺得，他越來越遠了。

 

12

 

終於通過我一部部作品的證明，我從人人嗤笑的花瓶變成了真正的影後。

 

被通知我獲獎那天，我在化妝間看著那金燦燦的晚禮服。

 

輕聲問達叔：「達叔，我是您打造的第二個影後，比第一次，您會覺得更有意義些嗎？」

 

然後我拿出了一份島省舊報，上面赫然的大字寫著——昔日愛妻遠嫁大陸富豪，鬼才編劇為情自S，享年 43 歲。

 

達叔在我腦海中久久沉默。

 

我站到落地窗前，落日已被黑暗吞噬，這個城市沒有一絲星光，隻有萬家燈火璀璨。

 

報紙上說他很喜歡煙草，我點燃了一支煙，夾在兩指之間，雖然我不會抽，但也想在這樣寂寞的時候，有支煙來陪陪他。

 

「我整天在你腦子裡，你是什麼時候找到這張舊報的。」

 

我沒有說話，達叔感覺不到，最近他在我頭腦裡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有的時候叫他，他都不答應。

 

這種情況讓我很害怕，他現在的症狀就像奶奶生命那最後幾年，總是睡睡醒醒——自己又完全不記得。

 

靈魂也會油盡燈枯嗎？或許是心願已了，要轉世輪回了？

 

誰又知道呢。

 

達叔見我不答，也灑脫地不再追問，而是絮叨起自己的往事：

 

「那一年，我參與編劇的幾部劇大火，人一旦被捧上神壇，就害怕跌下來，我為了消解壓力，開始在酒吧街流連，就這樣碰到了郭慧茹。」

 

「郭慧茹剛來島省的時候，隻是個招待小妹，我認識她那年，她已然成為了日式酒吧的媽媽桑，她還不到二十歲，是那條街，最年輕的酒吧老板。」

 

「她擅長販賣曖昧，擅長給予溫柔，將我迷得團團轉。」

 

「很多朋友都勸我說她不是個省油的燈，可我還是將她娶回了家。我們這種做文字工作的，注定情感充沛。她很崇拜我，我也很喜歡她，帶著她結交人脈，什麼資源都盡數給她，但她演技著實一般，又不肯費心磨煉，始終紅不太起來。」

 

「那段婚姻不足五年，她便要和我離婚。」

 

「她說我已經給不了她什麼，靠著我參與編劇的那些小角色，她永遠也不能大紅大紫。」

 

「我不服氣，第一次放下清高，按照她的挑唆，靠著不光明的手段幹預投票，為她一部部垃圾作品注資，終於將她捧到了影後之位，或許是大男子主義在作祟，我隻是不願意被女人看不起，想向她證明，向世界證明，我也行！我達龍武也行。」

 

「等影後獎杯到了她手中，我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她早就以我做跳板，暗中交往了一位在島省頗有地位的影帝，拿到這個影後，便和人家雙宿雙飛，衝擊更有影響力的影片出演權了。」

 

「之後她就一路靠著男人跨越階級，利用每一任丈夫做跳板，榨幹了這個，再換下一個，最終，如一盞香豔璀璨的臺燈，落到了秦老板的床頭上。」

 

我看向那嫋嫋煙霧，問道：「您去世那年正好是郭影後嫁到秦家之時，您真的是為情自S的嗎？」

 

「不是，離婚後，我不否認自己的確消沉了一陣子，但不是因為還念著她，而是——知道她黑料的雖多，但我卻是唯一一個可以證明她最開始在哪裡爬上來的，所以我那些年不斷地被她封S和打壓。她傍上秦家之後，變本加厲，將我與內陸阻隔得SS的，在島省的所有項目，也被她橫刀截斷，我被她逼得窮困潦倒。」

 

「在她結婚那天，我們聯系了一次，她炫耀自己風光登頂，嘲笑我依舊活得像隻臭蟲，譏諷我命中窮敗，誰在我身邊也火不起來，我本就喝了酒，聽她那些話仿佛產生了幻覺，以為她就在我面前，我就要伸手追打她，一時激憤，從陽臺滑脫，墜樓而亡。我不甘心！我雖然不掌握著資源和資本！但我不至於連個人都捧不紅！所以我的魂體飄飄蕩蕩，不知道過了多少年，落在了被丟在雪地裡的你身上，你和我一樣，渺小、微不足道、不受關注甚至被欺負，我卻相信你可以……」

 

達叔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在你身上，我內心也幾度受到拉扯，我看不上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卻也使用了這些手段，但好在，我找到的，是你……妙妙，你沒有讓我失望……謝謝你……」

 

他說著說著又睡著了，我將最後隻剩下一小截的煙，叼進了唇心，輕輕吸了一口。

 

或許那些往事已然成了他的心魔，他本身清高，被時代洪流裹挾，用不認可的手段，做了認為不對的事情，卻獲得了成功，讓他對自己曾經的信念產生懷疑、徹底崩損，以至於怨念不散，隻用那一點點的倔強，等待一個新的世界。

 

幸好，在這裡，他的心魔解開了。

 

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離開，天空上的一顆星子仿佛比剛剛更明亮了。

 

工作人員來通知我準備，我對著天空笑道：

 

「能如你所願，我很高興，達叔。來世還要和我做朋友，給我做師長啊。」

 

番外：達叔視角

 

我還是沒有看見小丫頭穿上影後服。

 

或許我們初見那天, 我便知道她肯定是最好的了。

 

是不是影後，有什麼所謂呢？

 

她還是個小龍套時, 生活得那麼困難，卻對著涼薄的爸爸沒有不滿，對著犯瘋病的媽媽有無盡耐心, 對著一心依賴她的弟弟妹妹滿是愛憐。

 

她本身就和郭慧茹是不一樣的。

 

我生活的地方，大男子主義很重，我們被柔弱的女人依賴，更被狡猾的女人騙得團團轉。

 

但我仍然認為, 男人才是天。

 

直到這小丫頭給我治好了這個毛病。

 

的確, 無論我怎麼洗腦她, 小丫頭就是油鹽不進，不管是做小龍套，還是成了當紅女星，她都沒有看得起過男人。

 

她總說：「若是長到這麼大, 我學會的隻是把根基打到別人身上，那我九年制義務教育就白學了。」

 

所以她一直以來利用的都是「人」, 而非「男人」。

 

郭慧茹，在我生前給我上了一課, 在我S後, 又被這丫頭當案例, 仍舊拿出來上了一課。

 

這兩個女人再次在綜藝中相遇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達叔比我還震驚：「你現在有一半是男人的嘴，男人嘴裡哪有實話？」

 

「（挺」而另一個是認可度極高的國民女演員，手握多部代表作，已被提名影後, 正在平靜地等待著花落誰家。

 

郭慧茹看著她眼裡冒火，然而小丫頭已因自身實力的強大，修煉出了一身淡定。

 

我還記得那天我終於低頭承認了「靠男人是沒用」。

 

她卻笑著跟我說：「達叔啊，不是因為郭影後依靠男人才落得如此下場，此刻性別置換，她是個小鮮肉, 傍著富婆，或許也是一樣的結局, 我們不應該對性別有偏見, 無論男女，隻想著依靠別人, 就是不對的。你宣揚男權，也有不少人宣揚女權，若是非要在性別上爭一個高低，那你們一樣都是霸權和偏見。我們課本上老早就教過, 真正的平等永遠不是誰壓誰一頭, 而是獨立自主。」

 

我啞然，雖然被教訓了，有點不服氣。

 

但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很不錯, 將孩子教得三觀很正。

 

九年制義務教育……好像挺厲害。

 

如果有下輩子，讓我投胎在這兒吧。

 

我便不會因為自己生來是男人而自負，害怕身為女子而自卑了。

 

還能學學自強自立。

 

挺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