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法子很危險,但是我必須試一試。
我看著晁墨北,咬咬牙,猛地背身欲逃。
晁墨北皺眉,伸手扣住我的肩膀,他臉色陰沉沉的:「不許離開我!」
他的力氣極大,幾乎將我掀翻。
我捻動真氣,一掌劈開他。晁墨北晃了晃身子,將那口血咽了下去,手掌絲毫沒有松開的意願。
我咬緊牙:「晁墨北,別怪我!」
我反手抄起掛在他腰上的滅邪神劍,這劍似乎不如以前用起來順手,恐怕是因為它意外發現自己竟然同時被兩個功力相當的人認了主,劍心搖擺不定了。
晁墨北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皺眉衝我說:「小師叔,你真以為能用這把劍打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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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佯裝衝著他的劍尖驟然猛轉向自己的丹田,毫不猶豫地刺下去。
「不,晁墨北,我從來沒有想要打敗你。」
「不!」晁墨北嘶吼。
我低聲衝他說:「飛升吧,別管我了,晁墨北,你還有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要救,別在我一人身上耗費良久。」
他伸手要抓我。
「小師叔!我不要!我不要啊!!」
可是,滅邪神劍的魔氣四溢,瞬間讓我的軀殼四分五裂,化為齑粉。
他徒勞地抱住那飛散的粉末,哭得不能自已。
「小師叔……」
他慢慢地跪伏在地上。
「我又一次失去了你。」
但他不知道,我還活著。
許久之前,晁墨北曾在試劍大會上救了一個昏迷不醒的花妖。她靈識已經消失,隻剩下一副空空的軀殼。
晁墨北恐怕不知道,他無意中的一次好心,竟然日後會成為我逃脫的機會。
我將我的靈識藏在花妖體內,隻等靈識和軀殼徹底融合後,就可以趁著晁墨北不察時逃走。
可是,正當我偷偷觀察他時,卻看到他忽然僵住,像是驟然想起了什麼,木愣愣地仰起頭,看向那似乎無邊無盡的蒼穹。
我疑惑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卻驟然愣住。
那月亮突然變得極大,大到像是手術室的探照燈,閃亮到刺眼。
「李先生還是不願意醒來嗎?」
那個聲音像是陣陣巨雷,回蕩在整個世界裡。
晁墨北瞪大眼睛,他緩緩站起來:「誰,誰在說話?」
可是,那聲音全然沒有聽見他的問題,絲毫沒有停頓,繼續響了起來。
「是的。用戶方才心跳異常波動,情緒起伏,已經為他注射了鎮靜劑。」
「再次對接一下信息。」
「好的。」
晁墨北戒備地抄起滅邪神劍。
「用戶 1238 號,李墨,四十四歲,使用腦機設備十年,九年前選擇完全浸入世界。目標世界:玄幻 078 號世界;用戶昵稱:晁墨北;緊急脫出世界按鈕:滅邪神劍。」
「十年了,那他再這麼下去,醒不來的風險會很大。需要外力幹預嗎?」
「李墨先生當時特意囑咐過,不需要。因為這個世界裡還有一個人的存在。那個人是S者文素素。享年三十歲。用戶身份:晁墨北小師叔沈蒼月;現身份:花妖;緊急脫出世界按鈕:滅邪神劍。」
S者?
我已經S了?
緊急脫出世界按鈕又是什麼?
這些思緒繁雜,可是我忽然意識到一件最最緊要的事情。
「現身份,花妖?原來你沒S。」
我冷汗頓生。
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晁墨北面無表情地俯下身子,望向藏在芥子戒指裡的我。
他衝我輕笑:「出來吧。」
我連忙轉移話題,急道:「晁墨北,你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嗎?什麼腦機,什麼是目標世界?為什麼我是S者文素素?」
晁墨北卻打斷我:「別說了!別說了!」
我愣愣看向他,他竟然流出了一行眼淚。
晁墨北用一種復雜又深重的眼神看著我。
就好像我是他的所有,他的美好,他的痛苦,他的一切。
他緩慢開口:「別說了,我都想起來了。別問我,我不會告訴你的。」
他懇切地看著我,露出一個笑容:「文老師,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我迷茫看著他。
老師?
我,到底是誰?
忽然間,我感覺塵封了快兩百年的記憶,被這個關鍵詞緩緩揭開。
……
8
現實:
文素素是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師,平時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網文。
她性格好,臉上總帶笑。她教的第一批學生是在保研支教的時候帶的。
那裡教師資源少,一個老師往往要身兼數職,既帶語文,又帶英語,兼顧幾個班的幾個科目。
李墨是隔壁班的班長。
文素素第一次和李墨說話,是村裡下大雪的時候。
路上泥濘不堪,大車開不進來。
李墨騎了一個小電驢,從小道把她載出來。
「文老師,去哪裡?」少年的聲音很清冷。
「去鎮上買感冒藥。」文素素說。
學校有教工宿舍,但是宿舍又陰又潮,實在不舒服,她來這剛三個月就感冒了兩次。
李墨點頭。
二人驟然安靜,氛圍有些尷尬。
道路泥濘,磕磕碰碰,文素素在後座搖搖晃晃。
李墨輕聲說:「文老師,抱住我的腰。」
文素素盯了很久,猶豫了很久,終於抱住了他。
少年的腰,瘦,但灼燙。
之後,也不知道李墨怎麼發現的,某天他不聲不響去鎮上買了電熱毯送給了文素素。
文素素給他錢,他說不用。文素素跑了出去,拽住他的衣角,把錢塞到口袋了。
李墨倔強,又拉住她,遞了回去。
文素素問為什麼。
李墨說:「就當你欠我一回吧,文老師。」
他盯著她,目光沒有任何躲閃:「你欠我一回,我們的緣分就斷不了了。」
他參加高考,她上研究生。
也許是因為支教的原因,畢業後,文素素回到熟悉的鎮子,決定做一名老師。
又過了一年,她遇到了成為消防員的李墨。他說:「文老師,你一點兒都沒變。」
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地震了。
鋼筋貫穿了她的大腿。
周圍全是奔跑尖叫逃跑的人。
李墨滿眼都是淚水,他雙手緊緊抓著那根鋼筋,想要讓另一端從與它釘S的水泥板上松開。
可是,即便他手掌磨出鮮血,他還是沒有辦法拔出來。
文素素雙眼渙散,她瀕S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穿著黑色短袖的李墨,像個救世主一樣,不顧生S地要救她的性命。
「文老師,我拔不出來啊,我試過很多次,我拔不出來啊。對不起!」李墨流著眼淚說,最終被好心人拖走。
文素素在想,如果他真的能夠拔出來,他們又會怎麼樣呢?
小鎮民風淳樸又封建閉塞。
當李墨救出她,抱著她前往醫院時,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在一起了,老師和學生在一起了。
他們會受到許多揣測、攻擊、嘲笑。
她年紀大,能接受,可是李墨呢?
文素素沒辦法再細想下去,她的意識歸於一片黑沉。她微闔的眼珠,閃過手術室白亮的無影燈,她微弱的聽力,聽到門外其他病患家屬的號啕大哭。
她最終被醫生輕輕合住了眼皮。
而跪在手術室外祈求上蒼的李墨,白著臉。
他那個年齡,還是把愛情看得至高無上的時候,他接受不了這個結局,巨大的痛苦下,他一頭撞向牆。
但很可惜,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醫院。
之後的很多年裡,文素素變成了植物人,而李墨一直在找尋讓她蘇醒的辦法。
後來,他找到了。
如果她不能在現實裡蘇醒,那就讓她在虛擬夢境裡永生。
李墨用文素素最喜歡的小說為她打造了一場夢境。
而他也入了夢,在夢裡,他終於再次見到了活生生的文素素。
但是,有一些法則永遠不能改變。
飛升者,隻一人。
回到現實者,隻一人。
如果讓文素素回到現實,她必須迎接自己的徹底S亡。
如果讓李墨回到現實,他將展開自己全新的人生。
一開始,李墨是記得這件事的,但是漫長的兩百年——
一百年修行,一百年相伴之後,他徹底忘記了所有,甚至覺得現實中那短暫的三十來年隻是他的一場夢。
但,夢終歸有醒的那一天。
他不想醒,可她願意繼續沉淪嗎?
9
我回過神。
想起了一切。
原來我真的已經S了。
所存活的,隻不過是我的腦電波。
現實發生的種種,就像是回溯到百年前的靈識,最終讓自己的身軀隕滅,換上花妖的殼子一樣。
原來,這世界中的種種,其實都在我的潛意識驅使下,和現實擁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望著晁墨北,或者說,李墨。
「我知道滅邪神劍為什麼要叫緊急脫出世界按鈕了。李墨,拿上劍,去修煉,等你飛升後,不要回頭,你就能在現實世界裡醒過來。」
我心念到這, 不由苦笑。
我們二人,明明早就擁有了脫出世界的機會, 卻陰差陽錯,最終都沒有踏上最後一步,反而意外讓李墨和我都恢復了記憶。
既然有了現實的記憶, 那麼這場在虛擬世界的戲就演不下去了。
李墨淡淡地搖頭,他的眼神執拗而堅毅:「我不要。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能在這個世界如此鮮活,不僅是因為得以保存的腦電波, 還因為我對你的記憶。如果我離開, 這個世界沒有活人維持, 將會蕩然無存,你會永遠消失。」
我嘆氣:「李墨。」
我的李墨,我的少年,他怎麼就是看不清呢。
我苦笑著看他:「可是, 我已經消失了啊。」
李墨的臉色一白。
我絲毫沒有停頓,將這冷刀子毫不留情地插下去:
「我早就S了, 你所留住的,隻是一個殘影啊。
「李墨, 你的人生路還很長, 不要為了一個殘影, 斷送所有。
「李墨,虛假再美好也是虛假, 你應該回到現實裡,去見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人, 去……觸碰真實的愛情。」
李墨看著我,然後緩緩轉頭,他背對著我,向遠處走去。
「客戶的心跳平穩了。太好了。」那個雷鳴般的聲音逐漸變輕。
月亮又重新恢復皎潔。
一切就好像是一個恍惚的噩夢。
我望著李墨的背影——他終於被我說服了嗎?
我嘆了口氣, 轉過身去,閉著眼,走入那片盛盈著月色的樹林。
我也該迎接我的結局了。
一切結束了。
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說S就S呢?
「(在」「轟隆!」
我猛地睜開眼,不可置信地扭頭。
水潭濺起高高的水花,隨著浪花落下,我看到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我的瞳孔驟然縮小。
那是?
那是!
那是滅邪神劍的碎片!
「李墨!」我虛弱地喚。
他緩緩從潭水中走出來, 右手握拳,骨節上還帶著血。
他是用拳頭生生把劍砸斷的。
他衝我說:「我不走!我永遠不走!」
他緊緊抱住我, 雙眼泛紅, 又委屈,又霸道。
「你別讓我走了。
「哪怕這是虛假的, 哪怕這都不是真的。那又有什麼關系?」
我回抱著他,心情復雜。
我似乎真的把「男主」養廢了。
他不像是電影、小說裡的主角那樣,總要勇敢理智地選擇殘酷的現實。
他隻是我世界裡的男主角,無論虛擬還是現實, 他隻選擇有我的世界。
想到此, 我心中隻有無限的妥協和無奈。
「好,那我們誰也不飛升了,李墨。」
「嗯,誰也不飛升。」
在這個世界裡, 從此再無神仙,隻有一對,永遠不會飛升的道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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