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憑這一段視頻，還遠遠不能制裁江楠。

江楠背後的能量，可能遠比我想得強大。

 

就算真的能拘留她 15 天，那出來以後呢？

 

可以肯定，等待我的，一定是更瘋狂的報復。

 

我甚至想，幹脆帶把刀去學校，和他們來個魚S網破算了。

 

但是我如果真成了S人犯，我阿爸該怎麼辦？

 

這世界上也許隻是少了一個人渣，但是卻會多了一個晚年孤苦無依的父親。

 

我真希望能像小說裡看到的那樣，突然天賦神力，或者從書裡穿越回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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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時間可以倒流，那我一定不會選擇來這裡！

 

這一年裡，我深刻地體會到了，學校並不能保護弱者，正義未必站在受欺負的一方。

 

我隻能靠自己去反擊。

 

可是，我該怎麼辦呢？

 

我就這麼一個人，想完成反擊談何容易！

 

一個人，我真的是一個人嗎？

 

突然有一個名字，出現在我腦海。

 

12

 

我從孫茜給我的視頻裡，打印了幾張截圖，夾進一個作業本。然後飛快趕往另一個地方——省精神衛生中心。

 

這一次見到程靜，她明顯安靜了很多，頭上還是插滿了管子，手背上綁著留置針頭。

 

看到我進來，她抬了抬眼皮。

 

「你是誰？」

 

「我們認識嗎？」她恹恹地問。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

 

「但我們有一個共同認識的人，江楠。」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像被燙到了一樣，瞬間坐了起來。

 

「她還是不肯放過我嗎？她到底想怎樣？」她的聲音明顯顫抖。

 

「程靜，在這裡住了有一年了吧？」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直不能出院？」

 

「你知道這吊瓶裡，打的是什麼藥嗎？」

 

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眼睛直直地望著我。

 

「我看到過護士給你的藥，全都是鎮靜安神類，沒有治療精神病的。」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有病。」

 

「他們的目的就是把你困在這裡，讓你一直昏睡下去。」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幾乎快噴出火光。

 

我接著說：「現在，我們必須要除掉江楠……」

 

「你到底是誰？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見她還是心有戒備，我從書包裡翻出打印的視頻截圖：

 

「地上那個人，是我。」

 

「我對她的恨，不會比你少半分。」

 

「現在，可以信任我了嗎？」

 

程靜的眼中湧出淚水，「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13

 

在護士們即將交班的時候，我裝成「醫鬧」在病房門口撒潑。

 

程靜趁亂出逃。

 

接下來，我倆要並肩作戰，而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江楠。

 

可是該怎麼接近她呢？平時她都是一群人簇擁著，怎麼能把她單獨約出來呢？

 

而且無論是程靜還是我，單獨約她肯定會引起警覺，馬上高考，她絕不會铤而走險。

 

我又想到了書包裡的那幾張照片。

 

「試一下，看魚會不會咬餌……」

 

14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晚修。

 

同學們，自顧著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布置考場。

 

我的再次出現在班裡，讓江楠有點意外。

 

她的眼神裡透著不屑，似乎在說：「你還敢來？」

 

然而，在收到作業本的時候，她一下子驚得花容失色。

 

作業本裡夾著視頻打印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摩託車的特寫，車牌處貼著機關家屬院的通行證。

 

她趁無人注意，飛快溜到我身旁。

 

「照片哪裡來的？」

 

「你想要什麼？錢？要多少？」她警惕的四下張望，壓低了聲音。

 

我繼續收拾著書本，並未直視她。

 

她似乎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高。

 

奇怪，為什麼以前一直覺得她很高？

 

「今天晚上，下了晚修，我們單獨談談？

 

「照片和視頻都可以給你，我要的東西也得給我。

 

「六樓，那個樓道口。」我輕聲說。

 

她一臉遲疑，「馬上就要封校了，那裡去不了。」

 

「一中還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我等你到十二點，如果不來，這照片，明天校門口會人手一份。

 

「你要知道，每年高考，一中門口除了學生和家長，還會守著一大堆記者和教育局領導。

 

「裡面會不會有你認識的叔叔呢？」

 

我想她應該是怒了，伸手想掐我的脖子。可看到教室裡還有人，隻好又堆上笑臉。

 

走出教室，校門外果然已經拉起警戒線。教室一間間被貼上了封條。校園裡，到處掛滿了「高考加油」的標語。

 

明天，將有無數個學子，從這裡開啟新的人生。

 

最後一晚，決戰即將打響。

 

15

 

教學樓的燈，一盞盞熄滅。

 

站在六樓走廊，程靜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問：「你為什麼要選這裡？」

 

「每年高考，一中都是全省的焦點，明早六點開始，警察會過來執勤，八點以後，記者和送考家長也會來。」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對，我就是要讓警察和媒體，都不得不關注這一件事。」

 

「噢？」

 

「見不到光的地方，最容易滋生罪惡。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一中來。」

 

「你是想把校長拉下水？」

 

「不，」我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冷靜：「這件事情，至少能牽扯幾十個人進來。」

 

「看來，你比我還要貪心一點。」程靜吐了個煙圈，低聲笑起來。

 

我沒有告訴程靜，在去找她之前，我還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機關家屬院。

 

在那裡，我找到了那輛黑色轎車。

 

現在我想做的，就是吹響哨子，讓一切暴露在陽光下。

 

「我，其實在利用你……」我低聲說。

 

「我知道。」

 

「知道，你為什麼還要來？」

 

「不來，我能去哪兒？回瘋人院？」

 

「你會不會後悔？」

 

「有些事情，如果不做才後悔。」她敲了敲煙灰，神色黯然，若有所思。

 

「程靜，謝謝你。」

 

「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們都要開啟新的人生……」

 

還沒等我說完，她就開始催促：「趕快走吧，你需要一個不在場證明。」

 

我點點頭：「剩下的事情，拜託你了。」

 

「等等，這個送你。」她扔給我一個紅色的打火機。

 

「送我？」

 

「相識一場，留個紀念……」

 

時針，即將劃過 12 點。

 

一個長發的人影，如約出現在樓道口。

 

「這一天，終於是來了……」站在月光的陰影裡，程靜冷笑，幾近癲狂。

 

「怎麼，怎麼會是你？」遠處，傳來江楠驚恐的聲音。

 

16

 

凌晨兩點，電話鈴響起。

 

「她S了，摔S的……」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

 

結束了，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S人犯。但是現在，我沒有選擇，不能回頭。

 

天邊，已經微微發亮。

 

幾個小時後，我將走上高考考場。而這一條與我有關的新聞，也將會出現在報紙的頭版頭條。

 

這件事之後，我不知道程靜會去哪裡，但是那一紙診斷書會成為她的護身符。

 

而她，是我的護身符。

 

17

 

高考當天，學校門口擠滿了警察和記者。

 

「一中考場，發生墜樓命案」這個消息，一下子在全省炸開了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記者們可不會放過這一個爆炸新聞，一群群蜂擁而至。

 

校長遮遮掩掩，幾次採訪，都一口咬定是意外事故。

 

最後應接不暇，幹脆閉門謝客。

 

微博上也炒得火熱，光是「一中」「高考」「命案」這幾個關鍵詞就足夠抓人眼球。

 

很快，省公安廳下來了專案督辦小組。

 

在考完了最後一場考試以後，我被直接帶到了派出所。

 

「照片上的人，是你吧？」審訊室裡，還是那個微胖的中年警察，指著一張照片，低聲問我：「江楠的書包裡，為什麼會有你的照片？」

 

「警察叔叔，照片上的人，確實是我。

 

「5 月 11 日那天，連港街七巷，發生了一場嚴重暴力傷人事件。

 

「那裡沒有崗亭也沒有攝像頭。

 

「但是，也許會有目擊證人。」

 

他的眼神，突然凝重起來。

 

「你和程靜，是什麼關系？」

 

「同學。」

 

「可她說不認識你？」

 

「確實不認識我。我轉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可我知道她。」

 

「6 月 6 日晚上到 7 號凌晨，你在哪裡？」

 

「去學校晚修，下課就回家了。我家附近的鄰居，都可以作證。」

 

見從我這裡，問不出想要的東西，他嘆了口氣，合上記錄本。

 

「方慧同學，你的遭遇，我們很同情。

 

「一中的案件，我們也會展開全面調查，一定會有公正地處理。

 

「如果你還想起了什麼，請及時聯系我們。」

 

他眼神灼灼。

 

可是我卻什麼也不想說。

 

因為我不確定，正義究竟會不會真的來。

 

18

 

高考過後的這個暑假，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我。

 

貼吧上的那條新聞已經炒翻天了，連續稱霸熱榜，引來無數跟帖。

 

我留意到一個境外的帖子，這幾天一直在上傳照片。

 

全都是江楠在學校裡毆打同學，各種各樣的場景，至少有上百個同學。

 

在裡面，我還發現了程靜的身影。

 

衣衫凌亂，血跡模糊。

 

我心痛得閉上眼。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她一直聯系不上，電話也打不通。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這個帖子的後面，起來了無數條回復：

 

「天哪，太可怕了，這是在一中校園內嗎？」

 

「一中早就已經爛透了，發生這事一點也不稀奇。」

 

「我就是當年被打的人之一，我做夢都希望江楠能有今天。」

 

「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我也是……」

 

事件持續發酵，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開始不斷出現「校園霸凌」這個詞。

 

常聚在江楠身邊的那群人，也開始紛紛倒戈，不斷爆出江楠的罪行，以求明哲保身。

 

她的家世背景，家庭成員的社會關系網絡，全都被爆了出來。

 

鍵盤俠們，也一個個化身正義使者，人肉搜索出好多關鍵信息。

 

包括她家來歷不明的海外房產，豪車名表，甚至連校長親自給江楠補習的照片，都被人貼了出來。

 

一中的貼吧越炒越熱，甚至一度網絡癱瘓。

 

事情正在朝著我期待的方向發展。

 

19

 

再一次見到那個中年警察，已經是一個月後。

 

我和阿爸，已經回到了我們曾經的村子。

 

每年夏天，正是雙搶最忙的時候。可是今年，我們家已經沒有地了。

 

專案小組來的時候，我和阿爸正在門口的大槐樹下乘涼。

 

樹上的知了聒噪地叫, 可是周圍的氣氛卻S靜得嚇人。

 

「我們這次來, 主要是了解校園霸凌的詳細情況。

 

「不僅是你，我們現在已經了解到, 一中至少有 128 名學生, 遭受了不同程度的霸凌。

 

「我們將聯合教育系統, 共同開展校園霸凌整治行動。

 

「警察叔叔, 一中的案件現在怎麼樣了？」我故作平靜, 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波瀾。

 

「一中的校長已經被抓了, 連帶著處理了好大一批人。

 

「S者的背景也不簡單, 背後的關系網，盤根錯節，後面應該還會牽出大案。

 

「還有……案件調查期間，程靜自S了。

 

「她對犯罪過程供認不諱，但堅決不承認有同伙。」

 

這是我最想要的結果，又是我最不想要的結果。

 

我努力張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很多人在經歷校園暴力以後，會導致心理問題。

 

「你要多想想你的前途，你的父母……」

 

他語氣溫和。

 

我想他是怕我也會自S。

 

一個人如果在仇恨裡浸泡得太久, 仇恨會變成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然而當復仇結束的時候，甚至連生命都失去了意義。

 

但是我不能S, 我還有我的阿爸。

 

看到這一幕，我也嚇壞了，趕緊扶著她的肩膀問：

 

「作（」雖然, 想把她關進精神病院的人，是江楠。

 

可是, 真正有權力把她送進去的人，隻可能是父母。

 

我不敢想下想, 隻覺得細思極恐, 後背發涼。

 

程靜的心裡，應該更涼吧。

 

臨到快走的時候, 他回過頭來, 再一次低聲問我：

 

「你真不認識程靜？」

 

此刻我的心，像是刀絞著一樣。緊閉雙唇，不想多說任何一句話。

 

因為我害怕，一旦開口，就會失聲痛哭。

 

夕陽西沉, 暑氣散盡。

 

阿爸搖著蒲扇，在槐樹下咕嚕嚕抽起水煙。

 

不知為何，我的耳邊再次響起了一中的校園廣播：

 

「這是個美好的世界, 我愛這個世界……」

 

美好的世界，真是諷刺！

 

20

 

這就是十八歲那年，我所經歷的一切。

 

現在每次回想起來，心頭還是隱隱發痛。

 

直到現在, 我還能回想起那天程靜神色黯然, 若有所失的樣子。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多問一句。

 

是不是我多問一句，她就不會選擇自S？

 

2014 年的那個夏天, 我做出了人生另一個重要的選擇——我填報了公費師範生。

 

現在我回到一中做了老師，一名真正的老師！

 

我要成為弱勢孩子的保護傘，不要讓曾經的校園悲劇重演。

 

寫完了前面的文字，我點燃一支煙, 靜靜地看它燃燒，仿佛是在祭奠著什麼。

 

而我的手裡，正握著那支紅的打火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