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倒是伶牙俐齒,混淆黑白的本事讓人嘆服。」宋晚冷冷地盯著我,恨不得用目光在我身上戳出兩個血窟窿。
「夫君,我已懷有身孕,這個孩子此時尚未滿一月,你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晚娘嗎?」
薛明濯猛然抬頭看過去,拳頭攥緊,指節用力到泛白,不敢置信道:「你說的是真的?」
「夫君自己算算日子,便知道我有沒有騙你。」
宋晚眼中隱約含著淚光,「你怨我恨我也罷,可這個孩子,他是你的骨肉啊。你當真如此狠心,連孩子也不要了嗎?」
「這個孩子來得倒是巧。」我眯了下眼,「夫人這幾日多有顛簸,不如去城中請幾位郎中,看看胎相可穩。」
郎中很快來了,給宋晚把過脈後確認了她已懷有身孕,如她所說尚不足月。
薛明濯長長嘆出一口氣,朝我一拱手:「她懷有身孕,這個孩子我實在放心不下,況且我薛家人大半都還留在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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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已至此,我也不好強留,放下薛明濯進城了。
離開前,宋晚瞥了我一眼:「郡主,來日再會。」
「那便不必了,夫人還是在家安心養胎吧。」
宋晚輕輕笑了下,沒再多說什麼。
14
休整幾日後,父王便與趙修遠召集了五萬兵力,北上入京,誅佞臣清君側。
兩方兵力相差不多,但有趙修遠在,父王很快就連破三城。
也就是此時,我收到了宋晚的一封傳信。
她囚禁了三公主,以此要挾我進京。
趙修遠不同意我以身涉險:「宋晚早就對你懷恨在心,你若去了她不知會用什麼手段,太危險了。」
「可三公主撐不了多久。」我望著越燒越短的蠟燭,明滅的火光映在眼底。
「我若不去,她怎麼辦呢?」
「宋晚不敢對三公主下手。」趙修遠篤定道,「不過受點皮肉之苦。」
「同樣,她也不敢真的對我下手。」我平靜地笑了下,「我自小跟在父王身邊舞刀弄槍,十五歲才歸京。可殿下不一樣。」
趙修遠定定瞧著我,終於妥協:「好,但你一定要等到我來。」
三日後,我如約前往京城,見到了宋晚。
15
分別三月,她比上次見的時候顯懷明顯,腹部微微隆起。此時正是雪天,她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烏發垂落臉側,襯得臉越發白,眼下一片淡淡的烏青色。
華貴許多,卻也憔悴許多。
來的路上我也聽了許多的傳聞,宋晚與薛明濯從前可謂是一對羨煞旁人的恩愛夫妻,可自上次一別後,薛明濯便搬到了自己的私宅居住。
宋晚日日上門,他全都閉門不見。
「郡主和上次見面倒是沒有什麼分別,看來這些日子過得很是舒心,倒真是讓人羨慕。」
宋晚盯著我,眼中閃過怨恨,「郡主重情義,為了三公主隻身涉險。可我送了你這樣一個好夫君,你怎麼偏偏要擾了我的好日子?」
「夫人說笑了。這緣分二字強求不得,怎是我幹預得了的?」
宋晚松開掐住我下巴的手指,冷哼一聲:「你少同我裝模作樣。
「薛明濯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阿弦阿弦,我如今把他真正要找的阿弦帶來了,你猜他會是什麼反應?」
宋晚讓人捆住我的手腳,推開門走進去,聲音變得嬌媚溫婉,「夫君,我帶了你的一位舊友前來拜訪,你不出來見一見嗎?」
寂靜片刻,鐵鏈拖拽的聲音響起,一扇房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薛明濯攏著一件大氅,面容似雪,衣衫錯落間,可以看見足腕上戴著一道黑沉的鎖鏈,他淺淡的目光從宋晚身上掠過,最終落到我身上。
他神情未變,眼中卻分明浮現出幾分荒誕。
薛明濯的目光緩緩從我身上移開,扯了扯唇。
「宋晚,你真是瘋了。」
16
從鄉野漁女到權臣千金,宋晚確實聰明過人,頗有城府。
但與她的瘋狂和執念比起來,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我見過比她更聰慧、堅韌、隱忍、不擇手段的人,但從來沒有人能像她一樣,瘋得不計後果。
她給聖上、幾位皇嗣、丞相府還有薛家,包括薛明濯都下了毒。
我頭一次覺得,自己低估了一個人。
看著被端到眼前的這碗烏黑的藥汁,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晚,你到底想要什麼?」
宋晚瞧著我,神色似冰:「我隻是想和薛郎長相廝守而已,可你們一個個都不讓我如願,我又能如何?
「我隻能讓你們全都閉嘴,讓薛郎心甘情願地,永遠留在我身邊。
「還有你,陳寧安。」宋晚拔高了聲音,尖厲質問,「明明是我先遇見薛郎的,你為什麼要來橫插一腳?!
「如果不是你,我和薛郎早就在一起了!如果不是你,我和夫君和和美美,怎麼會鬧成如今這樣……」
宋晚口口聲聲的薛郎都被她用鐵鏈鎖在床頭,一碗毒藥下肚,我識趣地沒有開口。
我看著宋晚走到薛明濯身邊,臉上揚起溫溫柔柔的笑意,解語花一般靠到薛明濯懷裡,柔聲道:「夫君,你好些日子沒理我了,等會兒陪晚娘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薛明濯不自在地挪開,抽出宋晚拉著的手臂:「我不餓。」
宋晚臉上堆積的笑意瞬間沒了,臉色陡然變得陰沉,目光落到我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既然夫君不餓,想來郡主也是不餓的,我自個兒用膳就是了。」
她說完就要走,薛明濯喊住她:「晚娘,你非要如此逼我嗎?」
「夫君說的哪裡的話。」宋晚掩唇嬌笑一聲,「不過是你如何待我,我便有樣學樣,如何待郡主罷了。」
薛明濯面色難看,許久後才站起來:「那有勞晚娘替我解開鎖鏈,我陪你用膳便是。」
17
宋晚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薛明濯身邊,而我被她關進房間派人日夜看守。
有一日薛明濯惹了宋晚不悅,她便沒有派人給我送飯。
我在房中枯坐時,薛明濯給我送來一包點心。
「郡主再等幾日,馬上就能離開了。」
他比前些天更加消瘦,整個人病恹恹的,提不起什麼生氣,看得人觸目驚心。
「多謝薛公子,不過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薛明濯點點頭,剛轉過身,就對上了不遠處面無表情的宋晚。
「晚娘……」
「夫君累了。來人,扶他回房。」
宋晚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徑直走入我房間。
她神色冷靜極了,眼眸中潛伏的怒火卻越燒越旺,像是巖漿凝固成的大理石,碎了又在烈火中湧動。
寂靜片刻,空氣裡響起一聲輕笑。
「陳寧安,我真想S了你啊。」
我淡笑了下,沒吭聲。
宋晚自己平復了怒氣,又轉過來看著我,「郡主金尊玉貴,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閨秀,想必繡工了得。我和夫君的孩子再過幾個月就要出生了,不如郡主為他繡幾件衣物?」
「夫人說笑了,我的繡工平平無奇。」
「我讓你繡,你就給我繡。」
「我等會兒讓人把圖樣和工具都給你拿來,今晚就別睡了,什麼時候繡好再睡。」
我嘆了口氣:「我對薛明濯早已沒有情意,你這是何苦?」
尖厲的哗啦一聲響起,宋晚摔碎了茶盞,冷著眼看我:「可他對你有!
「我還懷著孩子呢,可他根本不關心我身子累不累,吃不吃得下飯,反而特意跑來給你送吃食!」
宋晚又發了一通脾氣,再三叮囑下人看著我繡好才離開。
我熬了大半個晚上,總算繡了件還看得過去的小衣。
躺在床上時,我摸出薛明濯扔給我的點心掰開,裡面有一張字條和幾顆蠟丸。
是解藥。
18
讓我做了幾日的繡活,宋晚大概是覺得沒意思,又讓人把我綁了過去。
她讓人在湖面上鑿開一個洞,笑吟吟地問薛明濯:「夫君,如果我和她同時掉進去,你會救誰?」
薛明濯抿著毫無血色的唇瓣,顫聲道:「晚娘,你冷靜點,別做這種事。」
宋晚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轉過來盯著我,柔聲道:「郡主想知道答案嗎?不如我們試一試,先把郡主推進去,你替我試試這湖水冷不冷, 凍不凍人……」
宋晚每說一句,薛明濯的神情就越失望一分。
「我勸夫人三思。這數九寒冬的湖水, 進去了就得丟半條命, 夫人還懷著身孕呢, 就別這麼衝動了。」
「是呀, 還是郡主體貼人。」宋晚唇邊的笑綻開, 「那我就不下去了,郡主替我感受感受吧。」
話音未落, 身後一隻手猛地向前一推,我側身避開, 拉住對方的手腕, 借力把人向前拉了一把。
撲通一聲, 推我的丫鬟掉進了水裡。
宋晚臉色微變:「你什麼時候松開的繩子?」
不過她轉而又想到自己給我下了藥,鎮定下來, 指揮侍衛來抓我。
但很快, 這座宅子就被人包圍了。
直到被人押走,宋晚都還不肯相信, 神色陰沉:「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攻破!丞相府那群廢物在幹什麼?皇宮的人呢!」
我把薛明濯給的解藥送了出去, 不受毒威脅後, 皇宮自然不會再聽之調令。
至於丞相府, 本就內部分崩離析, 觸之即散,趙修遠沒費什麼力氣就攻進來了。
薛明濯來找我:「郡主,薛某有個不情之請。宋晚尚懷有身孕, 她雖罪大惡極孩子卻無辜。可否放她一條生路?」
被宋晚囚禁的這些天,薛明濯處處受限制, 氣色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越發消沉下來, 再沒有從前清風朗月的模樣。
可到了這個地步, 他還在為宋晚求情。
我搖搖頭:「謀逆本就是誅九族的大罪。聖上悲憫,放過薛家就算了,放過宋晚絕無可能。
「更何況,宋晚根本不曾有孕。她府上有位郎中已經招來,宋晚是用了江湖上的某種假孕藥才造成的顯懷和脈象。」
「趙將軍少安毋躁,你常年在外行兵打仗,對京城知之甚少。不知在你眼裡,薛明濯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19
父王入京後, 和趙修遠一起把朝中丞相府的黨羽肅清後, 安插了不少自己人。
這時傳來一個消息, 宋晚不見了。
和她一起失蹤的,還有剛上任的薛明濯。
彼時趙修遠正在和我挑選過年時穿的新衣,聽到這個消息, 他很平靜地喝了口茶。
「宋晚城府頗深, 而且認識不少江湖中人。她是早就察覺用毒制人不是長久之計,被抓之前就已經籌謀了金蟬脫殼之法……
「隻怕這次的入獄也是她早有預謀。
「隻是沒想到, 她對薛明濯的執念如此之深。」
我嘆了口氣:「要不要立即封城?真讓她出了京, 可就不好抓了。」
「算了。」
趙修遠搖搖頭,目光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雪鋪了一整條街道,行人來來往往, 手中提著紅紙包或是腌肉,有些人家已經掛上了火紅的燈籠。
他眉眼微彎,唇邊浮起笑意。
「就讓他們過個好年吧。」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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