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哥，我買 EY 可不是為了讓 EY 給我看臉色的，控制不了的選手，賣了算了。」來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因為走廊過於安靜，房間內外，都聽得特別清楚。

 

控制。

李琛竹慢慢咀嚼了一下這個詞。

 

他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內的人，沒想到對上那幾人的視線的時候，好幾個人都默默地偏開了腦袋。

 

這是次級聯賽的休息室，距離馬上要打的賽場舞臺隻有不到二十步的距離。

 

經理抽了口煙，語氣嘲諷著繼續說道：「那可不行，你沒看見現在李琛竹拿著保級皇帝的名號嗎，我知道有幾個正式聯賽的也看上他了，等他價格再高點，轉會期標王，這可不狠賺一筆？」

 

「不就是個名號，多花點錢的事情。」

 

「兄弟，目光不要這麼短淺。」經理抽了兩口，大概沒什麼興趣了，直接掐掉了煙，「賣個有名選手得到的不比你搞那邊的多，還安全？最近聯賽查得緊，這要是被查出來了，別說這些選手，你、我，這些人一個人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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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培養個有名選手？」來人嚷嚷起來，「我是不是還要拿個幾千萬去供著這個大爺啊？下賽季，李琛竹，給我滾出 EY 的大名單，你要有錢養，那你自己養！」

 

那人聲音沒壓低，李琛竹靠在門框上還能聽見走廊上的回聲。

 

李琛竹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開始產生退縮之情了。

 

這條職業的道路，真的該繼續走下去嗎，是不是幹脆現在直接放棄了會比較痛快？

 

所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今天有無數的青年進入職業選手這座圍城，明天又有無數的青年黯然退場。

 

所謂職業選手，不過是大浪淘沙，再沙裡淘金，最後選出樣子最好的商品，放在正式聯賽上。

 

「我看看，那個小兔崽子能不能拿來S雞儆猴！」

 

最後來人吼完，大踏步地離開了，而過了幾分鍾，李琛竹聽到金屬打火機打開的聲音，以及經理朝著休息室走過來的腳步聲。

 

李琛竹回頭看了看房間裡的幾個人。

 

「他讓你們打假賽，你們就打？」

 

房間裡的人腦袋埋得更低，一個個全去玩兒手機了，沒有人應答他。

 

而李琛竹問這話的時候，經理剛好推門。

 

李琛竹頗感無趣，也不想和經理一會兒面對上，然後相看兩尷尬，幹脆摔門出去。

 

但是能去哪兒呢，五點半的時候還有比賽，不過這場比賽打完了估計他也就和這個賽場告別了。

 

「真是無趣……」少年喃喃自語。

 

他不是不能理解，很多人打比賽就是為了賺錢，而能夠成為明星選手，一年收入超出普通人的想象，甚至接觸到工資帽級別，更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目標。

 

但是天賦永遠是少數人擁有的財富，而假賽卻是一個實打實的一夜暴富的機會。

 

隻是，這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假賽、賭博，隻要碰一次，就再也沒辦法從泥潭裡脫身了。

 

李琛竹又打了個哈欠。隻是他哈欠打了一半，就被旁邊的人嚇了一跳。

 

「我——」對面的人爆了句粗口。

 

那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剛好和李琛竹撞了個滿懷。被撞的李琛竹還沒來得及呼痛呢，那人倒是先爆了粗口。

 

是個陌生的女孩，李琛竹剛想攔住她，沒想到女孩子倒是踮腳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堵在了拐角的視線盲區裡。

 

「小姐，擅闖後臺？」李琛竹挑眉，看著緊張兮兮地看著拐角的女生。

 

他很好奇女孩子是怎麼做到一眼都沒看他，然後順利捂住他的嘴的。

 

「放你『消音』的『消音』！」面前的女孩子——也就是洛白筠，一邊磨牙一邊隨口忽悠道，「我是過來找喜歡的選手要籤名的，結果撞上了這群傻逼的交易現場罷了。」

 

李琛竹倒是來了樂子，故意問道：「那你喜歡哪位選手？」

 

「我喜歡……」洛白筠卡了殼，她很少看次級聯賽，更別提熱度更低的 TGA 和城市爭霸賽，她哪兒清楚現在有些什麼選手。

 

除了偶爾在正式聯賽中間看看次級聯賽的數據特別好的選手的簡報以外，她一個人名都不清楚。

 

讓她現在編一個出來，她拿頭編。

 

「TRIZ！」洛白筠轉了轉眼睛，「兄弟，你認識 TRIZ 嗎？我是他的粉絲。」

 

洛白筠像是突然一下想起來了似的。

 

確實，之前一直有傳聞說好幾個老牌戰隊在次級聯賽裡挑上單，其中就有 TRIZ，也就是李琛竹。然而似乎一直沒有談攏，屬於少見的熱門上單選手S活上不去 LPL 的情況。

 

李琛竹抬眉，一言不發地看著洛白筠，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洛白筠皺眉，但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編下去。

 

「是這樣的，我之前在峽谷之巔和 TRIZ 排到過，小伙子說他打次級聯賽了，然後我們就約好要看著他打正式聯賽，你懂吧，他進入正式聯賽，我進入百大主播。」洛白筠回頭，但是因為李琛竹大半張臉還被她捂著，所以她隻是盯著李琛竹的眼睛，「但是剛剛我聽說 EY 的人要搞事兒，還搞他，這我肯定不同意，你能明白嗎？」

 

李琛竹笑著，自己抬手按住了洛白筠的手，點了點頭。

 

「這經理不想幹就滾蛋，耽誤人家選手幹嗎……再說了，TRIZ 不打假賽，這難道不是最正確的選擇嗎？」洛白筠見李琛竹贊同她的話，繼續說下去，「好的選手被辜負了，那些假賽選手在賽場上打比賽，這太不公平了。」

 

李琛竹沒有說話。

 

「……剩下的就不能告訴你了。」洛白筠松開了他，伸手在自己的衣兜裡掏了掏，還刻意避開了李琛竹，「我這就去『正義執行』。」

 

李琛竹不用看就知道，洛白筠多半是錄了音。

 

得虧她反應快，能夠快速錄下來。

 

剛剛說話那人沒壓低聲音，話裡話外全是把柄。

 

這種逼迫選手打假賽的，任何賽事方都不會姑息，更別提 T 公司還想把次級聯賽也作為國內賽事的招牌之一進行打造。

 

洛白筠手裡的錄音，S傷力估計比她自己想到的都大。

 

「但是 TRIZ 不同意打比賽的話，會被雪藏的吧？」李琛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

 

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了，洛白筠也不想再在這裡逗留，更何況多一個陌生人知道她手裡有什麼東西，她也多一分危險。

 

女孩子嘖了一聲，還是繼續拿著「TRIZ 粉絲」的身份接著忽悠道：「但是他答應了我要上正式聯賽的，因為沒打假賽這件事坐冷板凳能坐多久？反正很快就會結束了，EY 換血，隻要經理懂事兒，他一定能上賽場，然後進入正式聯賽的。」

 

其實李琛竹自己也收集了一份戰隊打假賽的證據，甚至已經做好了上傳舉報的準備了，大不了和自己戰隊一起對爆，他退役了總歸還能找份工作養活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對職業賽還有多少熱情。

 

隻是，李琛竹以為自己心無波瀾，卻在看見洛白筠的時候突然緊張了幾分。

 

她若真的是自己的粉絲的話，怎麼會沒認出來自己呢。

 

少年人動了動喉結，刻意拉長了聲音：「這麼喜歡 TRIZ 啊？」

 

「那是當然的。」女孩子信誓旦旦，SS盯著門口，確保周圍沒人後就開始朝外假裝鎮定地走了過去，「要不然你以為，我會拿自己的安危去揭發假賽嗎？」

 

「為什麼？」李琛竹停頓了一下，還是提問，「就算你是他的粉絲，也沒必要。」

 

「哪有這麼多為什麼。」洛白筠雙手揣兜裡，假裝路過，最後隻是半側著臉看向了一眼身後這位長相俊美的年輕選手，「有人抗爭假賽這件事，這不是挺好的嗎？」

 

他們都是輿論漩渦中，被獻祭的流量字符串。

 

非頭部的女主播被其他賣肉主播壓著熱度，直播中的遊戲失誤被惡意放大辱罵，女主播因為性別被蕩婦羞辱。

 

「你玩兒趙信幹什麼。」

 

「女孩子哪有能打得好的。」

 

「絕活哥，絕活哥，先有絕活再喊哥，如果是你的話，不如露胸露肉喊兩聲哥哥呢，大家還會給你打點錢。」

 

有人跟她說過好話，但是更多的是來自其他人的惡意。

 

她想過，如果有人能這麼站出來說這一切是不對的就好了。

 

而她剛好碰上了，幫一個也許以後真的會站在聯賽頂峰、峽谷之巔的選手擋一擋的機會。

 

如果有人會幫她就好了。

 

如果有人會幫他就好了。

 

她作為一個主播，非要說的話，賽場外抗爭成本比選手更低，而且更師出有名。

 

還能把李琛竹從這件事裡摘出去。

 

「就當我腦子被門夾了非要出這個頭。」洛白筠回頭，看了一眼少年人，半大的少年臉上帶著懵懂的青澀，也有成熟的猶豫和思考，「你認識 TRIZ 的話，幫我跟他說一聲，他打不上正式聯賽就別出門，小心被我套麻袋。」

 

「他一定會上正式聯賽的。」李琛竹磨了磨後槽牙，「等他這個賽季的冷板凳坐完了，他就會橫掃整個次級聯賽，然後成為正式聯賽的職業選手，你就等著看吧。」

 

然而洛白筠並沒有回答他，隻是趕緊往出口方向跑去。

 

看著洛白筠的背影，李琛竹想了想，還是沒追上去。

 

「啊對，你還可以幫我問問他喜歡什麼樣的燈牌，下次我做一個去。」洛白筠突然回頭，以為面前的少年真的認識李琛竹，「好歹是咱家未來可期的上單選手，別的孩子有的牌面我給他也整一個。」

 

李琛竹站在原地：「他喜歡你這種的。」

 

「什麼『你這種的』，哦對，我是做主播的，你要有興趣倒是可以來看看，下次一起雙排呀。」洛白筠指著自己，樂了。

 

「你哪個臺的？」李琛竹不答，反而順著洛白筠的話問了下去。

 

「阿 b 的。」洛白筠笑著給李琛竹報了個房號，「你有空記得也來啊。」

 

「好。」

 

「還有……」少女搓了搓手，故作灑脫，「你可別打假賽啊。」

 

「我打假賽的話，一輩子去不了正式聯賽好吧？」李琛竹學著她的模樣，眉眼舒展，「你可以猜猜我和 TRIZ 誰先進正式聯賽。」

 

洛白筠翻了個白眼，因為在言辭之中暗示自己是「TRIZ 粉絲」，而現在頗有一種「TRIZ 粉絲」的味道：「當然是 TRIZ。」

 

「你確定？那你到時候記得看結果。」

 

女主播嘟囔了兩聲，剛想問你這人誰啊，口氣這麼大，卻見李琛竹臉色一變，看著走廊的另一側，擋住了她。

 

「來人了。」少年捂住她的額頭，把她往樓梯口方向送去, 「你從這邊下去就行，比賽開始後沒人會看見的，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少年柔軟的頭發劃過她的側臉, 洛白筠一下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隻能胡亂點點頭, 然後從樓梯口跑了下去。

 

「那你……會一直支持李琛竹嗎？」少年人看著女孩子離開的身影，最後問了一句。

 

不是 TRIZ，不是金光閃閃的選手，而是李琛竹這個人。

 

洛白筠眨了眨眼：「你好好比賽，我推你和李琛竹兩個人, 你別告訴他。」

 

李琛竹終於勾起了嘴角：「好。」

 

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下。

 

這樣做的好處是，大家的戰績在 上容易查到。

 

「她期」戰隊經理的臉色變了幾下, 嘴唇顫抖。

 

「戰隊不是沒好的上單了，這個賽季……」李琛竹指甲嵌進掌心，他忍著痛, 語氣平淡, 「我不適合這個版本, 我上我就秒選亞索。」

 

亞索, 快樂風男，也許不算職業賽場上好用的選手, 但是真的很快樂。

 

哪怕被人說消極比賽, 哪怕賭上也許是自己人生中最後一個賽季。

 

哪怕那個女孩子是騙自己的。

 

李琛竹也絕對不會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帶給那個小粉絲。

 

戰隊經理的嘴唇最後還是放平了下來：「竹子, 沒必要這麼S磕。」

 

「打假賽的還能進正式聯賽嗎？」

 

「你進正式聯賽也拿不到幾塊錢！就憑你的人氣，你還想熬吶？你能熬幾年？你知道每年能上正式聯賽的有幾個人？你拿什麼熬？」

 

李琛竹終於埋頭看他，如果說過往少年得過且過, 那麼這一刻的李琛竹眼神明亮，甚至可以說是灼熱。

 

「我拿每天 14 個小時的訓練量來熬, 我拿新套路來熬，上個賽季有戰隊的上路可以有傾斜資源走長手 AD，我也可以, 我可以打出自己的身價, 我可以研發新的套路, 我有我的英雄海, 也有我的絕活英雄。」

 

「我拿我全部職業生涯來熬，我就是要上正式聯賽，我要做常規賽的 FMVP，我要做世界賽的 FMVP。」

 

「EY 要爛，就爛你們的去吧。」

 

「我絕不會讓她失望，我一定要走到最高的舞臺上去，不僅僅是正式聯賽, 還有各種各樣的比賽，MSI，甚至 S 賽——」

 

李琛竹在期待。

 

期待那個女孩子，發現他, 那是屬於李琛竹的那一天，然後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最高領獎臺。

 

她一定會露出這世上最可愛的表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