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婆，我好難受。」

「老婆？」

我翻了個身，伸手往旁邊一摸，一片冰涼。

我頓時清醒過來。

我忘了，孟薔要和我離婚，她早就離開了。

床邊那攤穢物實在燻人，我拖著沉重的身子起來去衛生間漱了口，又收拾了床邊的穢物，拖了地。

一套動作下來，我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

我這隻是拖了臥房的地板就這麼累了，那孟薔平時要打掃一整個屋子豈不是更累？

她怎麼沒和我說，要請保潔阿姨呢？

……哦，她說過。

我的公司那時候資金周轉不過來，我不僅駁回了她這個提議，還罵她不知道節省。

「我已經很累了，孟薔，我不要求你和我並肩作戰，最起碼不要給我添麻煩好嗎？」

我想起她那時的眼神，無措、受傷、難過，還夾雜著對我的心疼。

我那樣沒留情面地罵了她，她卻還在心疼我。

又想起昨晚她平靜到冷漠的目光，我的心髒頓時一陣抽痛。

我好像做了一件很離譜的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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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找不到孟薔了。

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去過了，約會時常去的公園也去過了，經常帶飯的小餐館也去過了 。

一無所獲。

我想不通，她還能去哪兒呢？

離了我，她能在這座城市活下去嗎？

餐廳打來電話時我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周末。

「先生，我和您確認一下，您是……」

我打斷他：「不好意思，我要取消預訂。」

她想去的餐廳我訂了，想要的項鏈我買了，我做錯事也道歉了，她到底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呢？

為什麼要這麼倔，連一個讓我改正的機會都沒有呢？

我看著少了一個人便顯得格外空蕩的房子，恨恨地想，既然她這次鬧得這麼大，那到時候收不了場可別怪我。

我那時候想的是，或許孟薔花光了錢，在外面吃夠了苦，就知道回來了。

可我忘了，她從來都不是溫室裡圈養的嬌花，她遠比我想象中的要厲害得多得多。

再見到孟薔是在一個月後。

我去合作方的公司開會，在辦公樓下看到了穿著職業裝的她。

她扎著高馬尾，化著淡妝，整個人明媚又熱烈，和從前家庭主婦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我看得失了神，等反應過來追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在樓下等了很久。

從早上等到下午，又從下午等到晚上，終於等到了下班的她。

和同事一起，她看上去很累，可嘴角的笑容卻掩飾不住。

「孟薔……」

看到我，她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

「你先走吧，我有點事。」

她和同事告別，目送同事離開後，方才看向我。

「你是來送離婚協議書的？」

我苦笑搖頭，帶了幾分哀求看向她，「老婆，我不想離婚。」

往常隻要我一軟下態度她就會什麼都答應，可如今她卻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我急忙追上去：「老婆！」

「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和秦時月攪和在一起，不該將人帶到家裡來，不該忽視你的感受……」

「我們不離婚，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去牽她的手，「我以後什麼都聽的，我們一起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她沒有推開我，我心裡一喜，剛要更進一步，她卻後退了。

「方穆，你還記得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對我發過的誓嗎？」

我怔住，對上她清澈平靜的目光，忽然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你說，你會對我永遠忠誠，你會愛我、疼我、守護我，要讓我一輩子幸福無憂。」

「我們結婚才三年，」

她的笑裡透出一點悽然，「你就出軌了一年半。」

恍若當頭一棒，我剛想開口解釋，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我沒辦法反駁。

這是事實。

可我不知道她竟然知道得這麼清楚。

心底濃濃的慌張已經掩飾不住，我知道我要是再不做些什麼，我可能就真的要失去她了。

「第一次是意外……真的，我去談合作，結果那人陰我，在我酒杯裡下了藥。」

「我沒敢讓你知道，後來……」

我硬著頭皮解釋：「後來公司出了點問題，我壓力太大……」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整個人快被愧疚和難過淹沒，頹然地塌下肩膀。

「對不起，小薔薇，我食言了。」

她聽到熟悉的稱謂有一瞬間的恍惚，一時間沉默下來。

而我念出這個曾讓我心口發燙的名字時，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了許多曾經的回憶。

我們高中時其實很不對付。

孟薔常年坐穩年級第一的寶座，而我是萬年老二。

我們一直在暗暗較勁。

直到老師將我們安排成同桌，我們的關系才慢慢緩和下來。

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形影不離，彼此間生出情愫也在所難免。

我喜歡叫她小薔薇，喜歡看她臉紅害羞的樣子，也喜歡她拒人於千裡之外卻獨獨對我卸下心防。

知道她身世後我很心疼她，我認真地給她寫了一封情書，同她暢想我們未來的幸福生活。

我說我會給她一個家。

我會讓她永遠開心快樂。

可我食言了。

「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之外我好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隻能無助地看著她，不停地哀求。

「不離婚，我能改的，我會改的，我會變成從前那樣的，我會給你幸福的，」

「小薔薇，不離婚好不好？」

「可是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方穆，你毀了我對愛情的向往，把我變得再不像我。」

「我討厭這樣的生活。」

孟薔說：「我不想再像從前那樣沉浸在情情愛愛裡無法自拔了，也不想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圍著你一個人，更不想每天像望夫石一樣在那棟空蕩蕩的房子裡等你回來。」

「我想要自由，我想要新生活，我想要找回從前的自己。」

「那我呢？」

我失聲問道，「你不要我了嗎？」

孟薔看我的目光含著譏諷，她聲音很冷：

「不要忘了，是你先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說不出話，她繼續道：「離婚協議書不籤也沒關系，我會起訴離婚。」

她說完轉身便走，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脫口而出：

「我不會答應離婚的，除非你淨身出戶。」

我知道我是最不該說這句話的人，可為了留住她，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我的大腦在拼命阻止，可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我不會給你一分錢，孟薔，沒錢的日子很不好過，你出來這一個月應該也體會到了。」

「和我回去，你還是方太太，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錢。」

她回過頭，身體隱沒在夜色中，我聽出了她話裡毫不掩飾的嫌惡：

「方穆，你讓我覺得惡心。」

「是，這一個月我是沒錢，可你不是看到了嗎？我找到了新工作，離開了你，我過得很好。」

「我很喜歡現在的日子，這才該是我應該要過的生活。」

「我不會要你的錢，你想讓我淨身出戶也隨便，總之，這個婚我離定了。」

4.

我和孟薔還是離婚了。

我隻要了公司，車子、房子、存款，我全給了她。

也許是愧疚想要補償，也許是覺得我和她之間或許還有機會。

總之她沒有拒絕。

我打聽到她現在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從實習編輯做起，每天都忙。

可她很開心。

我視奸了她的微博小號，每天都能看到她在那上面分享生活。

有時候是一杯好喝的咖啡，有時候是一本好看的小說。

她忙碌卻充實，疲憊卻鬥志滿滿。

簡單的文字裡，我似乎能想象到她打下這些字的心情。

我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她了。

甚至有些記不清，她上次在我面前展露心扉、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

結婚後我總是很忙，她原本快要晉升，卻為了照顧我辭職回家當了家庭主婦，每天就圍著廚房打轉。

她為了我放棄了理想，可我都做了些什麼呢？

我敷衍她、欺騙她、責罵她，在無數個夜晚拋下她，上了別的女人的床。

我是混蛋，是人渣，是畜生。

我配不上這麼好的她。

我躲在暗處窺伺著她的生活，從前相戀的回憶也在腦海裡一天天鮮明起來。

大學時同城不同校，我每周坐兩個小時地鐵跨區去找她，隻為給她帶校門口那家特別好吃的條頭糕。

其實那糕點家在她學校門口也有分店，可她卻說我帶給她的才最好吃。

我笑起來，擦去她嘴角的黃豆粉：「你怎麼這麼好哄啊？」

她兩頰鼓鼓囊囊，像隻可愛的小倉鼠：「因為我喜歡你啊。」

她眼睛亮晶晶的，清澈的瞳仁裡倒映著我的身影，「我最喜歡方穆啦。」

是什麼時候，我把這樣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孟薔弄丟了呢？

是我被競爭對手下藥，事後卻隱瞞她的那個夜晚？

還是我酒後微醺，不再拒絕貼上來的女人的時候？

現在糾結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已經失去她了。

離婚後一年，我發現孟薔的微博小號上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的痕跡。

是她喜歡了好久的小說作家，是個很有天賦的人。

他向她告白了。

孟薔在猶疑，她一方面仰慕他的才華, 一方面不確定自己的心意。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她不敢再向任何人輕易交付真心。

我心中酸楚, 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心中忽然湧現出一股衝動，點開小號的私信，我向她匯報我的近況。

秦時月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商業間諜, 我的公司在三個月前正式宣告破產。

我身無分文，還背負著巨額債務。

也許是老天爺都看不慣我這樣違背誓言傷害她，所以才讓我遭了報應。

我和她說我過得很不好，我說之前都是我的錯, 和她無關。

說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要表達些什麼。

是鼓勵她和那個作家在一起嗎？當然不是。

我想我隻是想告訴她, 請不要有顧慮, 你很好，你值得任何人的真心，是我的錯，是我不配。

我沒有收到孟薔的回復。

她的微博小號也停止了更新。

直到兩年後, 才發布了一條動態。

沒有文字，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握在一起的雙手，兩顆鑽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們結婚了。

真好。

可身體裡傳來的巨大痛楚快要將我整個人都絞碎。

也是這一刻我方才明白, 我是真的失去她了, 並且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

孟薔結婚那天我去看了。

我混在人群中, 看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帶著笑意走上自己的愛人。

時光將她雕刻得比從前更加美麗, 那雙溢滿愛意的眼眸卻讓我無比熟悉。

幾年前，她也是用這樣的眸光注視著我。

她似乎有點生氣了：「客戶？方穆，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

「-可」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是我將這一切都搞砸的。

不忍看到他們深情擁吻的場面，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出了宴會場地，街上車水馬龍，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 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的氛圍。

哦，快到春節了。

爸媽離開後，每一年的春節我都是和孟薔一起過的。

我們會一起準備年夜飯，一起去堤邊放煙火，一起期待來年。

離婚後我就再也沒有過過年了。

我被巨額債務壓得喘不過氣，整個人渾渾噩噩, 過一天算一天，對明天再也沒有了期待。

我還要期待什麼呢？

我曾擁有這個世上最珍貴的愛情, 擁有這世上最愛我的女孩, 可是我把她弄丟了。

並且再也找不回來。

我傷害了她，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報應。

像我這樣的人, 就應該爛在泥裡發爛發臭，痛苦一輩子。

我查出癌症時已經是晚期了，可我反倒松了口氣。

是不是老天也見不得我欺負孟薔，所以替她來報復我了呢？

這樣也好, 這說明老天還是憐惜她的。

雖然遇到了我這樣的人渣, 可她也涅槃重生，擁有了更好的人生。

至於我，這些都是我該受的。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被病痛折磨得睡不著的夜晚, 我也會想：

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喝下那杯加了藥的酒，如果我沒有因一時放縱而忽略了心中摯愛。

是不是這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