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從爺爺背上掙扎下來，要把宋遐帶回自己家。

兩隻小手握在一起，炙熱緊貼著冰冷。

爺爺得知了宋遐是誰家孩子後就一直沉默，直到回家也沒再說話。

我卻很高興，感覺自己找到了難得的玩伴。

不顧自己還在生病，把所有的玩具都拿了出來，又怕他餓，翻箱倒櫃給他找零食。

他對爺爺做的糖漬楊梅很感興趣，本就大的眼睛亮亮的。

「媽媽說，外公去天上前一直很想吃這個，原來真的很好吃。」

小小的我得意起來：「讓我爺爺再做！做一大盆，吃到飽。」

轉身找爺爺時，卻隻看到他扶著樓梯把手緩慢上樓的背影。

他像是累極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那天，爺爺在樓上待了很久，我和宋遐在客廳玩了很久。

直到夜深時他的家人找上門，我倚在門框邊，和他依依不舍地告別。

「明天也來找我好嗎？我喜歡和你一起玩。」

宋遐被大人牽著，定定地朝我點頭。

可是沒有明天。

當晚我發了高燒，怎麼都降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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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連夜接走了我，再也沒回去，直到三年後，宋遐轉到了我的班級。

我以為的初遇，原來是重逢。

11

小長假最後兩天，高中朋友找我去喝酒撸串。

啤酒罐擺了一地，大排檔一片嘈雜。

喝著喝著，不知是誰又開始了「喜歡你」那個固定環節。

我猛喝了一口，有些不開心地打斷了他們。

「別說了，這個不適合開玩笑。」

大家互相交換了下眼神，開始了新一輪的起哄：「喲，良心痛痛了？該不會是聽說那舔狗最近也回 A 市了吧。」

這個侮辱性稱呼讓我很不舒服，他們倒是搶先大驚小怪起來：

「孟決，事到如今，你別跟我們說身在舔中不知舔啊。」

「對啊，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吧？那三年你懶得去水房，每天都是他幫你打水。你打籃球半月板受傷那段時間，不都是他給你帶飯記課堂筆記的嗎？」

我張大嘴慢慢挺直腰，不可置信地看向一人：「這些不是老龔做的嗎？」

眾人默了一瞬，不約而同地笑作一團。

「我們說的是，你～的～老～公。不是吧，本來以為你心安理得接受宋遐舔狗式服務，然後畢業就把人踹了，合著你一直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廣播站那兩年，每次你生日都給你點一首生日快樂嗎？」

「還有還有，你高二體測中暑，他瘋了一樣跑過來把你抱去醫務室，公主抱喔～」

「我真的笑死，全校都嗑暈了，當事人什麼都不知道。」

……

他們還在一件件一樁樁地細數，可我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酒液變得苦澀難以入喉，那股熟悉的悶窒酸澀感重新湧上胸腔，呼吸都變得有些阻滯。

聚會的最後，他們去彩票店玩刮刮樂。

銀灰色的塗層劃開，我盯著露出的數字輕聲道：「原來中獎了。」

很快有兩人湊到了我身邊。

「我靠，幾塊錢！」

那張刮刮樂飛快地被他們抽走，過了幾秒又丟回了我面前。

「孟決你真是喝多了，中了個啥啊，寂寞嗎？」

中獎了，可是，過期了。

12

酒喝多了半夜渴醒，被子不知何時被踢到床下，而我裹著床單像個蔥卷。

……睡相實在太差了。

呆了好一會起身去倒水，隨意劃開手機時發現了一條好友申請。

是宋遐。

我怔了幾秒，放下水杯，深呼吸了一口氣，堪堪按捺下快跳到嗓子眼的心髒，點了通過。

正想偷摸看一眼他的朋友圈，他的消息正好彈了出來。

【我讓家人翻了相冊，找到一張照片，右邊這位是你爺爺嗎？】

看到好友申請的那一瞬，閃過了很多猜想，沒想到是因為我爺爺的事。

照片看起來比信還要久遠，兩個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少年面朝鏡頭，面部模糊得厲害，甚至連表情都無法辨別。

不斷放大縮小，還是不能確定。

宋遐還在等我的回復。

於是我跑去了爸媽房間，把我爸搖醒。

他睡眼惺忪，隨意看了一眼，沒好氣地重新躺下。

「認不出。」

我嗓門不由自主就高了，「你爸哎！你認不出？」

他嗓門跟著高了：「我是你爸！你三更半夜不睡覺，還吵醒我和你媽，你還有理了？」

……不靠譜可能確實是一脈相承的。

我一無所獲地回了房，突然驚覺已經凌晨三點了。

宋遐難道一直沒睡？

等著我通過好友，第一時間給我發他的新發現？

【我不能確定……不過謝謝你。你還不睡嗎？】

【嗯，前兩天我話說得有點重，不好意思。】

我把這一行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將被子抱回床上，鑽進去後又打了兩滾。

咬了下唇在輸入框慢慢打字：沒事，我……

見他發來了新消息，我又趕緊盡數清空。

【這張照片後面有一段話，不過已經看不清了，隻能勉強認出最後四個字。】

點開他傳來的照片，果然字跡已洇作一團。

最後四個字，是萬事如意。

僅憑這一點，我確定了照片上的人是爺爺。

他習慣用這個祝福語收尾，不管是大年初一拜年，還是我的生日升學宴，他都喜歡說萬事如意。

這大概是我能窺到的爺爺往事的全部了。

太多疑問的答案，已無人知曉。

我隻知道，對爺爺來說，這應當是很長很豐富的一生。

屏幕漸漸暗了下去，我還想和宋遐說點什麼。

說晚安有些太晚了，說早安好像又太早。

想了又想，我問：【你這次待到什麼時候？】

發送時刪掉了後半句：如果有時間，或許我可以請你吃個飯。

【明天的航班。噢，已經是今天了。】

心猛地沉了沉。

這麼快。

我再次起身，捧著手機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想學爺爺的樣子，祝他萬事如意，可手指懸在屏幕上，遲遲無法按下。

最後發出去的，是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宋遐，那天早上你說你已經釋然了，是因為發現了我睡相很差嗎？】

13

宋遐那邊不斷顯示正在輸入中。

我不敢看，把手機丟得很遠。

一顆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消息提示音叮的一聲響起，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連滾帶爬地從被子裡刨出手機。

【發定位。】

不敢相信，這麼晚了，他要來找我？

不是馬上就要去趕航班了嗎？

大腦一團亂，身體還是很誠實地發了定位。

發完後坐立難安，披上外套打算下樓等他。

開門的聲音吵醒了我爸，他聲音裡浸滿了困意。

「你要出門？」

我嗯了一聲，飛快地將門關上。

雖然知道他不會這麼快就來，但我還是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樓。

去兌獎，當然要用跑的。

14

蹲著揪光了花壇裡的一大片草，宋遐還是沒來。

激動的心情早已平復，甚至開始琢磨這次該不會真的在耍我吧。

在我準備挪個位置繼續霍霍下一片綠化時，宋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孟決。」

氣喘籲籲的。

他也是用跑的啊。

心髒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

我緩慢地站起身，還是免不了蹲久導致的腿麻頭暈。

宋遐的手穩穩地扶住了我，好聞的冷香撲面而來，瞬間將我帶回了共枕的那一晚。

其實這段時間被畢業和實習困擾，我很久沒睡過那樣安穩的覺。

「你知道回應我代表了什麼嗎？」

天已經快亮了，小區路燈熄滅，宋遐的目光比初升的太陽還要熾烈。

我不敢直視, 他不依不饒地捏著我的下巴逼我看他。

「嗯。我好像，知道什麼是喜歡了。」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隨即嘴角揚起一點笑意。

「哦？是什麼？」

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已經決定直面內心。

回答早就在七歲那年就已給出。

「宋遐,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話音落下，他沒再出聲, 就這麼安靜地看著我, 眸光一點一點變得熾熱。

我被他看得臉頰發燙, 正想別開臉後撤一點距離，後腰圈著的手臂突然收緊, 整個人被他箍進懷中。

「孟決。要和我談戀愛嗎？」

貼得緊了，說話時胸腔都在同步鳴震。

心意互通的下一步，就是在一起吧。

可是……他都要定居國外了啊, 我不希望他為我放棄現有生活, 我也不想跟他前往完全陌生的環境。

「我機票都退了, 你不會又不認了吧？」

「啊？」我張大了嘴, 「你不是……」

「沒得吃沒得玩還沒有你的地方, 我早就過夠了。」

天光漸亮, 我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人聲車聲。

如果有人往這邊走，就會看到我和宋遐緊緊擁著像是在偷情。

還是給個正大光明的名分吧。

「談, 現在就開始談……」

宋遐的吻猝不及防堵住了尾音。

不是，談戀愛第一天就這麼激烈的嗎？

不是應該循序漸進, 先牽手……哦, 早就牽過了。

擁抱……也抱過了, 甚至床都上過了。

那現在接個吻，也……正常？

我被吻得七葷八素，最後將臉埋在他頸間死活不肯抬頭。

因為天殺的二弟又出來 say hi 了。

宋遐聲音有些啞，笑著抱緊了我。

「太敏感了吧, 小孟決。」

光天化日，沒地兒衝冷水澡，我隻能努力轉移話題等二弟冷靜。

「所以你說的釋然，是什麼？」

宋遐一時沒搭腔。

我沒等到回答，仰起頭看他。

結果正好被他揪住機會再次親了下來。

「去我車上，就告訴你。」

杵在這裡確實會被鄰裡看到，我感慨於他的貼心, 完全沒想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

「你不難受？」

我羞憤大吼：「不難受！」

宋遐不要臉地把我堵在他和車門之間：「可我難受。」

……

太陽完全升起後，宋遐終於良心發現給我解惑。

像是被時光遺忘了一般，安靜完好地躺在裡面。

「願莫」我有氣無力哼哼：「你才軟弱遲鈍。」

「現在改觀了, 你還是很勇敢的。」

總覺得他這話另有深意，不能多想。

宋遐彎下腰幫我穿鞋, 我盯著他一撮翹起的頭發，在陽光下鍍上了黃金的顏色。

「所以, 我是不一樣的, 我們和他們也是不一樣的。」

「嗯, 不一樣，我們不是單相思。」

【隋清之給孟良淵的信。】

我喜歡。

酒。

春天。

十六的月亮。

風裡翻滾的麥浪。

你送我的藍色的確良。

你做的糖漬楊梅。

你穿白襯衫。

你我。

你。

【孟良淵寫在照片背後的回應。】

見過花開就好了，又何必在乎花屬於誰。

莫負春光, 莫耽良辰。

願餘生快意，若不能，便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