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說。

「對不起。」

我條件反射下意識說出口，說完後又覺得奇怪，宋寧從來沒主動讓我跟她道過歉。

「我原諒你了。」

那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麼。

那麼簡單的五個字，如暮鼓晨鍾一般在我的腦海裡來回震蕩。

我用了六年時間求的原諒……竟然真的求到了。

我使勁地眨了眨眼，風那麼大，夜太黑了，我看不清宋寧的神色。

我抖著手拂上臉頰，一片冰涼的濡湿。

有什麼鎖鏈一樣的東西在我的心裡「咔嗒」一聲碎開。

宋寧說她……原諒我了。

宋寧視角：

1

在系統的操作下，那個可憐的女人住進了我的大腦。

系統說，我的任務是替她化解怨氣，也就是替她報仇。

她是個可憐的真千金，被人調換過後，過了足足十八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Advertisement

好不容易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中，卻仍然被家裡那個所謂的「妹妹」暗暗欺負。

被誣陷、排擠、暗害，她終於在二十六的時候香消玉殒。

系統邊嚎邊叭叭：【太慘了，真的太慘了，就沒見過這麼慘的。】

我最終受不了系統的啰嗦接下了這個委託。

我見過太多的人和事，也走過很多的世界，已經很難得對別人的人生共情。

系統說，我穿過去挨幾年打之後就會好起來。

它還說我的劇本已經不同於之前，說我這算真千金華麗回歸打臉冒牌貨。

前幾年確實不好過，忍過必要劇情後，我就翻身了，我暗自謀劃離開了那個家，自己在外面飄蕩了幾年，靠著好幾個世界的經驗賺了不少錢。

在必要劇情來之前我又回了一趟杜家，我不被限制之後，那兩個人根本連我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到。

終於，我回了宋家。

隔著人群，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劇情中的惡毒假千金。

假千金被養得很好，眾人圍著她，她比旁邊的蛋糕還要精致，眼神純粹得像天使。

不過令我疑惑的是，她並沒有像原來劇情中那樣朝我衝過來拉著我的手一口一個姐妹。

接下來也是，她沒有按原劇本中主動申請讓我和她睡。

為了走好主線任務，我隻能自己提出要求。

晚上，她還跟我道歉。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不按劇情走的角色，一時也拿不準該怎麼做。

我腦海裡的「宋寧」緘默了一段時間後，咬牙對我說：「她絕對是裝的。」

我不置可否。

隨後事情的走向更是超脫了我的想象。

杜清竟然主動離開了宋家。

我有點無奈，她這一走，我得少演好幾十章。

之後發生的事更讓我覺得詫異。

杜清對回杜家的事竟然不反抗。

那天她媽來哭爹喊娘地要錢的時候，我一直二樓看著。

我能感覺到「宋寧」的恨意，連帶著我也差點克制不住情緒。

雨真的很大。

「宋寧」在我的腦海裡不停地囑咐我不要放過那對夫妻。

我回答她說：「知道了。」

目光卻無法離開那個仰著頭的身影。

我派人跟蹤杜清，知道她在包子鋪做兼職，還知道她經常被杜家夫婦虐打。

為了緩解「宋寧」的恨意，我還特意去看了她。

杜清不知道，我在她家對面租了個房子，筒子樓的距離並不遠，我清晰地看見她被杜父扯著頭發扔到地上。

「宋寧」剛開始的時候很興奮，她說那個小賤人活該被打。

我靜靜地看著，並不與她搭話。

兩天，三天，四天，五天……

「宋寧」從高興逐漸變得安靜。

直到那天我趁杜父杜母不在家，偷偷溜了進去。

我離開杜家的時候才九歲，杜清蜷在我曾經睡過的那張小小的床上，露出的手臂和腿上都有傷。

她似乎被打狠了，意識不清地發出呢喃聲。

我湊近去聽。

她說的是「宋寧……對不起……」

腦海裡的「宋寧」忽然尖叫一聲，色厲內荏地叫我快走，還說杜清一定因為太恨她了，所以連夢裡都是她。

我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拒絕宿主的要求。

但在走之前，我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杜清一眼。

星星終究還是墜落了。

我給杜父杜母下了個套，讓他們借上了高利貸，又讓他們染上了毒品。

我還弄了個網站，故意引誘他們將家暴的視頻發上去，一個視頻十萬。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下痛苦哀號的杜清，聽著「宋寧」發狂般的笑聲。

她笑完又哭。

一邊哭一邊說：「不管怎麼變，杜清就是杜清，杜清欠我的，我要全部討回來，全部討回來……都是她欠我的，都是她活該……」

我好幾次隔得遠遠地看著杜清賣包子。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很可愛，不過她似乎不太愛笑。

宋家人瞞著我給杜清送錢的事我知道，杜清沒用那些錢的事我也知道。

「宋寧」剛開始對宋家人與杜清的藕斷絲連很是氣憤，可是知道杜清沒用那些錢之後，她除了冷哼一聲說「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也不再說什麼。

感覺她隱隱地不爽。

我開始用計讓宋家人忙得團團轉，沒時間再去關心一個「冒牌」女兒。

「宋寧」這才消了氣。

包子鋪生意不錯，宋寧忙得腳不沾地，等她忙完休息的時候，我去找了她。

我想，我的出現對她來說大概是個恐怖片。

但實際上她並沒有露出憎惡嫉恨的表情，也沒有說什麼惡毒的話，而是笑彎了眼睛，對我說：「美女免單」。

簡直像一隻單純的小白兔。

「宋寧」對我見杜清的事沒發表什麼意見。

我猜她也在困惑著。

這個「杜清」真的是杜清嗎？

兩年零八個月。

我要收網了。

我特意找了一群人去騙杜父賭錢，因為我知道他一輸錢就會喝酒。

隻是應該出現在家裡的杜清不知為何竟然在包子鋪。

包子鋪今天不營業，她去那兒做什麼？

還沒等我想明白，我就看見杜父踹了杜清一腳，杜清立即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歪歪扭扭倒地上。

最後是我抱著杜清上的救護車。

她輕得可怕。

杜清昏迷著，也不忘念我的名字。

她身上舊傷疊新傷，陷在被子裡幾乎看不出個人樣。

宋家人把我留下來照顧她。

「宋寧」不知怎麼的，有點躁動，她要是有人形，估計負手走來走去。

看著神態衰敗，疲憊卻仍然純粹的杜清，「宋寧」情緒復雜，磕巴著說：「你給她削個蘋果。」

杜清傻乎乎跟我道謝，還說自己被打不是什麼大事。

有一瞬間，「宋寧」佔據了主權，她陰陽怪氣地重復了一遍杜清的話：「不是什麼大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

杜清逃院了。

想著她身上的傷，我提藥去找她，「宋寧」嘀咕道：「又死不了，幹嘛管她……」

真的難得看杜清發火，小臉緊繃著，蠻可愛的。

那個惹她發火的男人叫什麼我忘了。

「宋寧，」冷聲說，「這人和杜清……原來的杜清是一丘之貉，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點頭表示明白，回去就整治他。

2

杜清很純情，我隻是幫她擦個藥而已，她耳朵和脖子紅得不行。

像隻煮熟的蝦。

「宋寧」看著面前傷痕累累的軀體，不知道怎麼了又有點暴躁起來。

她說：「杜清忍那麼久不就是想補償我嗎？你就讓她補償，我看看她會怎麼做。」

那雙總是沉靜的眸子裡第一次爆發出那樣的光輝。

杜清應該已經很久沒這麼高興了。

整整四年的時間，「宋寧」總是想著各種法子，雖然表面上說是要教訓杜清，但每次看到杜清因為那些荒唐的命令而雙眼發亮的時候，她又會陷入沉默。

所以後來「宋寧」就不自己動手，她讓我來。

杜清不喜歡吃胡蘿卜，我偏偏讓她每天啃一個。

看著她如赴沙場的表情，我很愉悅。

「宋寧」笑得很大聲，說：「活該，哈哈哈哈，看你還欺不欺負我。」

有時候「宋寧」也會出主意，比如讓杜清去圍著操場跑三千米。

人家跑暈了，她又有點著急：「別給跑死了吧。」

我隻能默默背人去醫務室。

杜清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宋寧，對不起。」

她說了太多次，連「宋寧」都聽煩了，更不要說我。

……

我和「宋寧」都沒想到，包子鋪老板的死對杜清打擊那麼大。

杜清自那老板死後就渾渾噩噩的，丟了魂似的。

有一次過馬路要不是我拉著她，她差點被車撞。

走路上都能左腳絆右腳給自己摔好幾次。

……

前世「宋寧」去世之前，遭到所有人的厭惡嫌棄，包括她的朋友、她的親生父母、她的哥哥。

那些沒給予過她什麼，卻又想要從她身上攫取的人。

「宋寧」的死，看似兇手隻有「杜清」一個人，但那些在背後默不作聲觀望的人，他們真的無辜嗎？

在「宋寧」被汙蔑的時候，她的父母心裡的第一想法不是她是否無辜, 而是, 這孩子果然被那種窮家庭教壞了。

她的哥哥暗暗嫌棄她在明亮燈光下的無措與局促。

所有人都更關心表面上得體嬌俏的養女「杜清」。

她不僅完全死於「杜清」之手, 她也死在了那個家庭。

可是「宋寧」太傻了, 到死都認為是「杜清」害她, 所以她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怨氣, 都發泄到「杜清」身上。

我作為被委託方, 自然要滿足宿主的要求。

不過，「宋寧」隻恨「杜清」, 我不一樣，我討厭宋家所有的人。

所以在感受到「宋寧」怨氣散盡的剎那, 我立即與宋家人脫離了關系。

多可悲啊，原來我隻是個竊取了別人人生的小偷而已。

「「「」「宋寧」要消失了。

她在消失之前, 讓我帶著杜清去一趟遊樂場。

她說她從前就想去來著, 隻是宋父宋母一直很忙，沒時間陪她。

遊樂場裡，杜清和「宋寧」都很開心。

「宋寧」笑個不停, 說從來沒人陪她到遊樂園玩過。

說著說著又哭起來。

她的情緒很激烈，我被影響著紅了眼睛。

這嚇了杜清一跳，連忙問我怎麼了，我說我沒事。

摩天輪慢慢升著。

「宋寧」安靜了很久，要到頂點的時候, 她突然說，

「其實我很羨慕原來的杜清，她總是能輕而易舉就得到大家的寵愛, 而我要付出十倍甚至是更多的努力。即使被調換了十八年, 我也沒有恨她, 我知道不是她的錯……

「你不知道杜清第一次叫我姐姐的時候，我雖然感覺別扭，心裡卻是真正開心的，我一直都想有個妹妹……我有時候想, 其實我是個聖母吧，即使別人對我再不好, 隻要他跟我道個歉或者服個軟, 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原諒他。

「……宋家人，我真的恨不起來, 杜清的把戲那麼明顯，可他們就是願意相信她……我也不是嫉妒, 我, 我隻是覺得心裡好像被挖空似的難受。

「我也不恨那個喜歡打我的女人……啊，很奇怪啊，我恨不起來, 我覺得她好可憐……她打完我之後會抱著我哭, 她一哭, 我就覺得……就覺得，其實是不是我也有錯……我有地方做得不夠好……所以，所以才被懲罰……

「這些年來, 謝謝你帶我過了次不一樣的人生，真的感謝。

「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到時間了……我累了……我要走了……

「對了，你記得告訴清清。

「我原諒她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