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篤定百越會贏，因為白羽發現了我藏在行囊中的奏折。

那份奏折中，慕雲城向魏瑾元提出放棄淮洲直取百越的作戰之法，還說待他兵破崇武城的那日，希望魏瑾元能讓他當我的驸馬。

後來，拿到兵權的慕雲城果然沒有馳援淮洲，他自作主張率十萬大軍繞過邊疆攻打百越，行軍路線一一與奏折內容對應，陳宗鈺大喜，根據奏折提前做出部署。

最可笑的是魏瑾元，慕雲城進攻百越後，他連發三封國書解釋不是他的意思，大罵我蠱惑了慕雲城：「魏平安乃不祥之人，她這是要讓大魏生靈塗炭，還請新君替朕將這妖女誅殺，朕方可勸慕將軍回頭是岸。」

陳宗鈺並沒有聽魏瑾元的建議，他決定留我一命，用來威脅慕雲城。

戰火灼燒兩國，血染雲天。

念及鎮國寺的老和尚們要忙不過來了，我找白羽要來紙筆，一遍遍默寫往生咒。

真正的殺戮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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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三個月往生咒，陸陸續續有消息傳入天牢。

第一個月，魏瑾元迎回了他的私生子，以「運啟千年聖，天成萬物宜」為其取名魏啟年，明顯有立儲之意。

第二個月，淮州一戰，慕雲城的爹殺了實為百越細作的外室祭棋，與妻子攜手御敵，採取同歸於盡的方式滅了夏雲邱的先鋒軍，雙雙戰死。

第三個月，百越軍劍指京城，魏瑾元求饒的國書一封接一封，陳宗鈺還以為馬上就能將魏土收入囊中。

結果京城久攻不下，慕雲城的大軍卻離崇武越來越近。

陳宗鈺急了，跑來天牢朝我咆哮：

「慕雲城在奏折中不是說了此戰將持續兩年嗎？如今才三個月，他怎麼就打到崇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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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告訴你，夏雲邱已有破城之法，你父皇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魏平安，你這麼平靜，是篤定慕雲城會贏嗎？」

我沒理會他，繼續寫著往生咒。

我不是篤定慕雲城會贏，而是篤定大魏會贏。

自我走出鎮國寺的那一天，我殺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讓大魏贏。

而且，想讓大魏贏的人不隻是我。

被我和慕雲城救下的那個小女孩冒死來告訴我們，北疆的遊牧部落都準備好了，隻要大魏攻越，他們就能提供源源不斷的補給。

白羽乃大魏名將周季遠之女，她從小被送到百越，用了十年已讓陳宗鈺對她深信不疑，是她勸住我，留下陳宗鈺的命，讓他當皇帝，百越果然滅亡得更快。

還有慕雲城，他從小就在我耳邊念叨：「八十五年前，百越開始侵犯大魏，一共打了一百二十三場戰，大魏輸了九十一次。平安，待我長大後，定要將大魏輸掉的全部贏回來，我絕不會再輸給百越。」

雖然君王昏庸無能，但大魏的臣民從未放棄過拯救家國於水火。

如今，小小少年成為少年將軍，真把百越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陳宗鈺不得不做出抉擇，他命令夏雲邱速速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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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宗鈺沒等到夏雲邱，慕雲城已兵臨崇武城下。

陳宗鈺把我當作救命稻草綁上城樓，提刀架在我脖子上：「魏平安，快命令慕雲城退兵，否則朕殺了你！」

陳宗鈺望著烏泱泱一眼望不到頭的魏軍徹底慌了神，他好像忘了，三個月前他的父親和哥哥是怎麼死的。

我輕易掙開繩索，反手奪過陳宗鈺手裡的刀，一刀斬下他的腦袋。

國君當眾被斬殺，百越軍亂了。

「公主這邊。」

白羽拼殺出一條路，我卻縱身跳下了城樓。

上城樓前，陳宗鈺給我喂了同生蠱，他一死我很快就會毒發，我不能拖累白羽，更不能給百越軍拿住我的機會。

「殺！」

慕雲城率領十萬魏軍朝我奔襲而來，浩瀚的殺氣震得大地轟隆作響。

我望著這一幕，心髒怦怦直跳，血液沸騰燃燒。

大魏的將士馬上要攻下崇武城了，大魏的百姓再也不用受戰爭之苦了！

這一戰，我們勝了！

隻可惜，我沒能親手殺死魏瑾元和魏啟年。

腰間被一隻大手攬住，慕雲城穩穩地接住我，他將我抱得很緊，高舉聖旨，宣布我為大魏新皇。

新皇？

魏瑾元被廢了嗎？

可我當不了新皇，我快死了。

23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鳳棲宮裡。

蘇姨激動地跑出去喊人，她喊來的不是別人，是魏瑾元的那個私生子。

魏啟年長得和皇兄極像，暗紫色的一品朝服讓他看起來矜貴威嚴。

「為什麼不殺我？」

我嘗試支起身子，卻發現嘴裡有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魏啟年在我床邊坐下，給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父皇即位時，朝堂被以許家為首的官宦世家控制，邊疆又有百越虎視眈眈，大魏千瘡百孔。

父皇和母妃雖勢單力薄，卻從沒動搖過救國救民的決心。

現實何其艱難，母後當年誕下雙生子，怕遭許如意毒手，唯有把弟弟送出宮，留哥哥在身邊迷惑許家，後又有為護我舍了皇後之位，連外祖一家也遭貶斥。

父皇也恨自己直不脊梁、護不住妻兒，但這條路注定是孤獨的。他和母妃隻盼大魏有朝一日撥雲見日、山河無恙。

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做這件事，知道自己做不完，所以把未盡之事慢慢交到孩子們手上，那些孩子有慕雲城、白羽、魏清洲、魏啟年、魏平安……

「十二年前，父皇和慕將軍定下直取崇武城的計劃，他們計算過，大魏需連退十三城，退至淮州，才能讓百越軍來不及回撤。

「為了減少十三城的傷亡，父皇陸續將忠臣良將貶至邊疆，讓他們引導百姓放棄家園田地，改為遊牧而生。

「十二年經營，這十三座城不僅將傷亡降到最低，也為慕雲城的大軍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補給。」

十二年經營！？

所以，幫助魏軍攻越的部落是父皇十二年前的安排？

所以，我的父皇從未放棄過大魏的國土，也從未放棄過大魏的百姓！

他背負罵名，搖尾乞憐，舍棄妻兒，忍常人所不能忍，為的都是這一場十二年後才到來的決戰。

一個澎湃煊赫的帝王形象出現在眼前。

我無法想象舍棄十三座城需要多大的魄力，也無法想象父皇需要多麼堅毅的心志才能在一條不可逆的絕路上前行十二年。

我的父皇，他以身為刃，撕開大魏的長夜。

「平安，父皇說你是最優秀的孩子，你七歲時, 他就知道你是那個能破開大魏困局的人。」

24

七歲……

七歲那年，許如意逼母妃在我和皇兄中選一個時, 母妃曾交給我和皇兄一隻瀕死的喜鵲。

「清洲、平安，告訴母妃你們會如何救這隻病入膏肓的喜鵲。」

皇兄說給它敷藥、喂它喝水, 好好照顧它。

但我直接掐死了喜鵲。

母妃問我為什麼。

「病入膏肓就是治不好，治不好就該當機立斷。」

母妃沉默了一下午, 晚飯時她做了皇兄最愛的肉丸子。

夜裡, 皇兄燒得厲害, 母妃卻不讓蘇姨找太醫，我鑽狗洞跑出儲秀宮，去找魏瑾元求助。

我至今還記得他涼薄的眼神：「叫嘉嫔過來, 送永安公主去鎮國寺。」

當時我不明白去鎮國寺是什麼意思。

後來才知道那裡不是我的庇護所，而是修煉場。

慕雲城的母親教我武功, 元正老和尚授我朝堂之事。

每年正旦，鎮國寺都會向京城百姓開放三日, 那三日會有人入寺教我口技、易容、馴獸。

總之，稍有用的技能我都學過。

我一直以為是母妃在用心教導我，定期把許家、百越皇室、邊疆戰況等詳細信息通過元正傳達給我。

讓我知曉許家滿室奸佞，百越踏碎山河。

讓我謹記大魏滿目瘡痍, 父皇昏庸無能。

身上流淌的血告訴我，我必須去救我的百姓, 我的國。

母妃病重離世, 皇兄入獄, 我都沒有離開過鎮國寺, 而是理智地選擇繼續蟄伏。

其實魏梓蘇帶歐陽晉走進鎮國寺的那一刻, 我已經在心中排好了每個人的死亡順序。

殺他們從來都不是我的一時興起, 而是日日夜夜經過無數次推演的最優結果。

這一路，原來都有父皇，不計生死的幫助。

25

「父皇呢？」

我忽然想起什麼, 心髒猛地揪緊。

魏啟年垂下眼眸：

「父皇為阻止夏雲邱回撤, 親自帶兵攔截，他用一萬人攔下了百越十萬大軍……直到戰死還握著大魏軍旗。」

戰死！

轟的一聲，心裡有什麼東西迅速崩塌。

我知道，父皇他本沒必要親自掛帥, 他是想用自己當餌誘引夏雲邱上鉤。

隻要他能多攔夏雲邱一天, 大魏的勝算就大一點。

可他倒了，誰的脊梁還能撐起大魏的江山社稷？

「父皇在出徵前立下聖旨, 他說若他此去未歸，由吾兒平安即位。」魏啟年將聖旨放在我手邊，屈膝跪下, 「平安, 大魏百廢待興, 你需早日振作起來。」

26

我成了像父皇一樣孤獨的帝王，重建飽經戰火的大魏和百越讓我每日忙得焦頭爛額。

但我不敢懈怠。

父皇和母妃窮盡一生。

慕將軍夫婦分別十年再見面又雙雙戰死。

白羽自小背井離鄉，匍匐敵人腳下

溫良仁善的皇兄變成痴兒。

十三座城的百姓背離家園。

是啊，和百越交戰三年，大魏這次輸得最慘。

「（那」無數戰士血灑黃沙……

他們用命換來的朗朗乾坤, 我不容許任何人破壞。

我可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女王, 朕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如母妃所言，當我足夠強大時，四方妖魔、漫天神佛都是我的助力, 沒人記得我是那個嗜殺的不祥公主，他們全都長跪在我腳邊喚我「陛下」。

清四海之洲。

啟盛世之年。

平萬民之安。

那一年，鎮國寺中的往生咒終於停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