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我從來沒有跑得這樣快過,胸腔裡好像被火灼燒,燒得我嗓子幹裂,胸口灼疼,可我一步也不敢停。


終於,我跑到了前朝,被小太監一把攔住,我恨恨咬住他的手腕,他發出悽厲慘叫。


一個宮女上來就胡亂摸我身上,驚恐道:「娘娘,沒有的,她身上什麼都沒有。」


恭貴妃變了臉色。


然而,已經遲了。


父皇冷喝一聲:「你們在幹什麼?」


我立刻跪在地上,哀聲道:「兒臣手中有恭貴妃謀害林美人的罪證,方才卻被恭貴妃搶了去毀掉,請父皇明察。」


恭貴妃怒斥:「陛下,她說謊,她手裡根本什麼都沒有。」


「若沒有,你追什麼?」我回懟。「父皇,恭貴妃戕害八皇子,又栽贓到林美人頭上,如今,林美人被打入慎刑司,八皇子卻被恭貴妃關押在宮中,不能出來作證,求父皇放八皇子出來,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那一刻,恭貴妃面色鐵青,嘴唇顫了幾顫,卻隻能說出幾句無用的辯白。


我便知道,我猜對了。


林美人護住了八皇子,八皇子沒有受傷,卻不能出來,那麼隻能是被人關住了。


恭貴妃哀哀地看向父皇,求懇道:「陛下,臣妾沒有,臣妾隻是怕六公主亂跑,才追了過來。」


然而,父皇冷哼一聲,一腳踢開她,大步流星地朝後宮去了。


那一日,父皇身邊的大太監帶著人從恭貴妃的宮裡將八皇子抱了出來。


八皇子嘴裡塞著布條,臉頰通紅,身上被捆綁著,像一條一動不動的魚,若非大太監帶人去得及時,恐怕會硬生生憋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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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水落石出。


恭貴妃得了寵,有了兒子,就想一腳將自己看著礙眼的八皇子踢開,順便除去林美人這個眼中釘。


可惜,棋差一著。


她沒想到,我這個小小的公主,會不顧生死的去救林美人。


更沒想到,皇後會當真給我一塊去往前朝的令牌。


最想不到的是,皇帝真的會去救林美人,為林美人平反。


她被拖下去時,不敢置信地喊:「陛下,您答應過臣妾,護臣妾周全的啊,臣妾為您做了那麼多,看在我們孩子的面上,陛下,您饒了臣妾吧,陛下!陛下!」


她聲音悽厲,父皇面冷似鐵。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求情。


她在這皇宮中,真的是白活了一回。


13


那一天,發落完恭貴妃,帝後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皇帝說皇後將後宮管得一團糟,宮中接二連三發生著許多事情,令人心煩。


皇後也毫不相讓。


她咳嗽著,聲音很輕,語調卻冰冷。


「若非陛下將協理六宮之權分給恭貴妃,恭貴妃也不敢恃寵而驕,對妃嫔肆意用刑。」


我和林美人相視一眼,快速離開。


這許多年,我冷眼看著,帝後的關系很微妙。


看似和諧,其中又透著生疏隔閡。


林美人曾說過,她當年初入宮的時候,聽到的是帝後恩愛,後宮一派祥和,但短短幾年,一切就都變了。


帝後之間,明顯有了隔閡,而這隔閡隨著年月增長,越發不可彌合了。


可這不是我們可以操心的。


回到宮中,我為林美人上藥。


門外,宮人欲言又止,最終在林美人的示意下,輕聲道:「美人,八皇子在外面。」


我出去,便看到八皇子鬼鬼祟祟地挨著門邊站著。


看見我,他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攤開手掌,輕聲道:「姐姐,吃糖。」


他手裡,是一塊已經有些發黏的麥芽糖。


我冷冷道,「我不吃。」


他腦袋蔫噠噠的低了下去。


我又道:「我不吃髒了的糖,下次拿帕子包好,再給我。」


他抬頭,小鹿般的眼眸忽然水潤潤的。


我想,那一年,我來林美人宮中的時候,也八歲。


八皇子留了下來,從此和我們一塊兒吃住。


他像個小老鼠,靜悄悄的,生怕旁人注意到了他。


我也懶得看他,我在等我的十四歲。


距離十四歲隻有兩年了。


我一定能勝利的。


日子悄無聲息的過,隻有一件事情被大家悄悄地傳著。


恭貴妃生下的小皇子被交給皇後養,皇後卻將人退給了父皇。


父皇大概在和皇後怄氣,便先養在自己的宮殿,隻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事,孩子總需要一個母親的。


有人盼著養這個孩子,也有人生怕這個孩子落在自己頭上。


而冷宮裡的庶人——曾經的恭貴妃,如今的高文月,卻用身上的首飾,託人傳話,求林美人去見她一面。


林美人不想見,她見過劉美人癲狂的樣子,也大概猜到高文月會說什麼。


她已經完全失了去冷宮的興趣。


傳話的人無奈,隻能低聲向我說了一句話。


我的手不由自主握住了。


高文月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的。


傍晚,用過膳,我一個人去了冷宮。


突兀地開門聲,在冷宮的上空顯得格外刺耳。


我緩緩走了進去,高文月猛地撲出來,反倒嚇了我一跳。


她急切的在我身後搜尋林美人的身影,見到隻有我,不由露出幾分失望神色。


「她不肯來?」


又看向我,面上露出幾分恨意。


「都是你,若非你,我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我打斷她。


「給你說三句話,若三句話不能吸引我,我立刻掉頭就走,你剛才已經說了兩句廢話,隻剩下最後一句了。」


「你這黃毛丫頭……」


我扭頭就走。


高文月慌了。


「讓林美人養我的孩子,我就告訴你,當初是誰誣陷你母妃!」


14


我猛地頓住腳,我想知道真相。


但絕不會枉顧林美人的意願。


高文月卻以為自己拿捏住了我,紅腫的眼眸中透出幾分得意。


「這件事情的真相隻有我知道。」


呵!


賤人在冷宮裡也不安分。


我嗤笑一聲,輕聲對我身邊的宮女吩咐道:「掌她的嘴!」


「你敢!」高文月瞪著眼睛。


然而,「啪啪」的耳光聲響起,告訴她我真的敢。


二十個耳光打完,她的臉也腫了。


她此時似乎才真切的意識到她身在冷宮,並且性命拿捏在旁人手中。


她神情憤恨,不甘地嘶吼道:


「我隻想給我的孩子謀個出路,這也有錯嗎?」


我被氣笑了。


「那你對別人的孩子又是怎樣的呢?」


「你明知道母妃不在身邊的孩子有多可憐,可你毫不心慈手軟,你知道林美人是好人,可你還是心心念念想要害她。」


「林美人心善,但不是愚善,她絕不可能撫養仇人的孩子,我也決不允許!!!」


高文月癱軟在地,哀哭道:「我錯了,可孩子是無辜的。」


我冷冷道:「你願意說,我會試著去給孩子尋一個心善的養母,你不願意說,那便罷了,不過,你要想清楚,你見我這件事情瞞不住的,你恐怕再沒機會將秘密告訴下一個人。」


高文月愣怔住,似乎徹底向明白,她其實已經毫無退路。


她輕聲道:「是我。」


「什麼?」我心跳得厲害,確信自己聽到了,又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我!!害死你母妃的人是我。」她昂起頭,帶著沉沉死氣,「當年,我位份卑微,在宮中一直鬱鬱不得志……」


當年和高文月一起入宮的美人兒太多了。


新婚燕爾的皇後是絕色美人自不必說。


我的母親孔玉姝性烈明媚,是太傅之女,和父皇有著青梅竹馬的情義,一入宮就封為貴妃,盛寵恩重。


高文月雖有幾分姿色,但在一眾花團錦簇的美人中並不顯眼。


她不顯山不露水的過了幾年。


看著旁人風光生子,步步高升,她隻能含笑送上賀禮,背地裡牙都要咬碎了。


那時,宮裡接連傳出喜事,皇後和貴妃先後有孕生子。


不過相隔一兩年,兩個人竟然又都有了身孕。


她急得要命,日日去花園裡偶遇父皇,可常常十去十空,因為父皇根本就不愛逛園子。


直到有一日,父皇忽然臨幸了她,說起她的父親。


「他說,我父親兢兢業業,隻可惜資歷不足,一直被太傅和中書令壓著,若是我在後宮能努力一些,他也可以為我升一升位份,屆時再將我父親升上去……」


「後來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我走上了邪路,給皇後下藥,栽贓到了你母妃身上。」


「你母妃為證清白,冷宮自裁,太傅告老還鄉,中書令病重,我父親擢升三品,我升為恭妃。」


「我本以為這是我榮耀的開始,可誰知,從那以後,陛下再沒有來過我宮中。」


「我等了好幾年,等到差點沒了耐心,直到我撞見他從林美人那裡氣衝衝的出來……我才再獲恩寵。」


「哈哈哈哈哈,真是諷刺,這許多年,我為陛下熬幹眼淚,手染鮮血,他卻轉頭為別的女人氣急敗壞,怒火攻心,我好!嫉!妒!啊!」


她的嫉妒隨著話音一起在冷宮暈散開,陰冷潮湿的空氣都顯得更為凝重。


可憐,可恨,可嘆,可悲,大概便是如此吧。


她愛的究竟是誰?爭的又到底是什麼?


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我離開時,聽到她失魂一嘆。


「阿娘,我好悔,好悔啊!」


撕心裂肺地哭聲令人頭皮發麻。


我倉皇離開,迫不及待的想要將身後的一切都甩掉。


剛走出去,便看到一身清冷的皇後與滿身寒意的父皇。


兩人明明站在同一個院落,中間卻仿佛隔了一條銀河。


皇後冷冷看向父皇,平靜道:「高文月說的,可是真的?」


父皇眼眸中萬千情緒湧動,他似乎很難啟齒,又似乎不覺得自己是錯的。


他道:「不錯!你若要恨,便恨我吧!」


皇後愣怔一瞬,悽然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怎敢恨呢?臣妾不敢,臣妾謝陛下厚賜。」


她木然轉身,卻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一歪,搖晃著倒了下去。


父皇急忙伸手去接。


卻被皇後強撐著推開。


「我不要你抱,我不要……你……」


一切都慌亂起來。


所有人都茫然著,迷亂著。


我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冷宮的。


我如鬼魅一般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然後被一隻溫暖的手拉住。


林美人輕輕將我環抱在懷裡,柔聲道:「阿箏,我們回家吧。」


15


宮裡變天了。


皇後病重,父皇急白了頭發,請了無數名醫來為皇後就診。


可皇後牙關緊閉,一口藥也不肯喝。


父皇讓滿宮妃嫔跪著,求皇後喝一口藥,皇後毫不理會。


父皇可能終於明白,他的威逼利誘不管用了。


皇後一日日衰敗下去。


父皇一日日地守著。


後來,有一天,皇後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她強撐著精神起來,喝了一碗稀粥,宣我和林美人去見她。


我們到的時候,父皇一臉麻木地出來。


他路過林美人身邊時,低聲道:「勸她喝一點藥吧。」


林美人隻行了一禮,並沒有應承。


我快步走了進去,便見到枯瘦如柴的皇後。


她瘦成了一截枯木,眼睛卻亮得驚人。


她努力露出溫和的笑容,氣息微弱道:「好孩子,你過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我走過去,遲疑地坐在她身邊。


她努力抬起手,輕輕握住我的手,絮絮地說著與我母妃的過往。


「我與你母妃其實曾是好友的,所以,我從沒疑心過她會給我下藥。」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幹涸的眼眸中閃爍著微弱的淚光。


我瞬間懂了。


這許多年,她疑心的一直是父皇。


因著疑心,她寢食難安,懈怠宮務,疾病纏身。


因為她可以質問所有人,唯獨無法質問質問天子,不敢給自己的母族帶來一點風險。


疑心而不能確認,這是最熬人的。


她的心血在這深宮中終於熬幹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她說,她和我母妃很不一樣。


她來宮中是做皇後的,所以自幼便學著大度,而我母妃則更向往書中的愛情,若那人懂她,信她,她便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可惜啊……」


是啊!


可惜啊!


她們都所託非人。


她再大度,也不能容忍夫君殺子。


母妃再相信情愛,也抵不住權力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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