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取拍桌子聲響成一片。
我才心滿意足地回了府。
17
待到回府已近黃昏。
小姐秉燭站在門口,眼神幽怨唱起歌來: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我靜靜聽小姐唱完,才走過去接過燈燭,問她為何站在這裡。
小姐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起詩來:
「翠珠,我方才唱的詩叫做《春怨》。
詩裡唱的是漢武帝的第一個皇後陳阿嬌。
她受寵愛的時候便是金屋藏嬌,她被厭棄時就隻剩寂寞空庭。」
她抓起我的手貼在自己臉龐:
「不對啊,翠珠,我覺得不對啊!
「我讀這些閨怨詩越來越覺得走心了!
「我是不是要成怨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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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手用指腹拂去她眼角的淚珠:
「小姐何苦自怨自艾,你還有翠珠。」
小姐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頭撲入我的懷裡,嗷嗷痛哭起來。
這時,砰的一聲,門被推開。
18
老爺沉著臉闖入:
「太子今日殿上請旨與你成婚,竟然遭到其他七位皇子的共同反對!你好大的本事!足不出戶都能攪動這京都風雲!」
小姐破涕為笑,朝我豎起了個大拇指。
我朝她會意一笑。
小姐又洋洋得意地叉起腰來:「知道我的厲害便好,老頭你服不服?」
老爺站得高高的,捋著胡須,如同話本裡的玉帝老兒:
「服又如何,不服又如何?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你無權做主。
「我說要你嫁太子,你就得嫁太子,何須問你的意願。」
小姐怒道:「我的婚事我無權做主!這可還有天理?」
老爺停住了捋胡須的手:「天理?你老子就是你的天!」
小姐大喝:「若我不服這天呢?」
他大手一揮:「不服你也得受著!這是你的命!」
他擺出老爺的架子,大搖大擺朝外走:「什麼時候你與太子成親了,什麼時候你就能走出這個門!」
不僅如此,這次他連我這丫鬟也給禁足了:
「我倒要瞧一瞧,將你這唯一的翅膀也折了,你還能做些什麼?」
小姐舉起雙手,癲狂地大笑起來:
「我知道了!我終於知道這些日子為何痛苦了!
「你在對我進行精神閹割!
「你要把我變成任人捶打拿捏的閨閣女子!」
19
小姐是不會屈服的,所以她連夜帶我爬牆。
她在前面連續踩碎十幾個瓦片,我在後面手忙腳亂地接著。
小姐又是感激又是惱怒:「翠珠啊,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啊!可惡,這身體怎麼一點武力值都沒有!」
我放下手裡的瓦片,問她為什麼要逃:
「其他七位皇子也鍾情於你,必然不會棄你不顧。」
小姐卻站在屋頂背手望月:
「我是要培養未來天子、要垂簾聽政、或許有一日要篡位的人物!
「我怎麼可能等那些廢物來救我?」
我不明所以,靜靜看著她:「英雄救美,有何不可?」
她恍然夢醒,惡狠狠咬牙:
「那我就真成了被精神閹割的閨閣女子了!
「每天都活在對別人的期待之中!
「就像這些日子這樣——
「我等著太子來見我,等著爹大發慈悲放我出去,甚至等翠珠你的歸來。」
「誰又還記得,我曾是我!」
她說得太過用力,腳下一滑掉了下去,噼裡啪啦鬧得相府燈火通明。
20
這次老爺可發了大火了。
不僅把我和小姐關進了閨房,還派了兩個壯丁在院門口看守:
「若不嚴加看管,總有一日你要將這天都捅破了!」
我送走了老爺,關上了院門。
小姐以頭撞牆:「翠珠啊!憋屈死我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憋屈過!」
我揉了揉給她墊頭的手:「小姐說笑了。之前的二小姐推你落水,姨娘給你下毒,碎嘴婆子說你狐媚轉世,哪一次不比現在哭得傷心啊。」
小姐呆愣看我:「之前我混得這麼慘?」
我點頭,也就落水後她性情大變,那些腌臜事才少了。
我給她打了水擦臉上的泥:
「不過如今您又得罪了老爺。
「後宅裡的那些人就像是蚊蠅,聞到些腥臊就會撲上來。
「方才我就看到二小姐笑得最響,姨娘還特地給老爺煽風點火。」
小姐握緊了拳:「太過分了!我竟不知原來我處境如此艱難。」
我洗著帕子嘆道:「小姐,越來越像小姐了。」
她抬起滿是傷痕的臉困惑問我:「此言何意?」
我給她摔傷的臉上藥:
「小姐落水後就和之前不一樣了。」
「剛落水的小姐意氣風發,誓要將這天下收入囊中。」
「可如今的小姐,越來越像落水前的那個你,幽怨哀婉,終日惶惶。」
小姐聲音尖銳地反駁起來:「我被那老頭關了三個月!三個月能不瘋嗎!」
三個月很久嗎?
老爺之前從未禁足,可小姐卻依舊整日待在閨房裡。
小姐恨聲道:「那是她自己膽小!」
我仔細打量著:「她?所以你真的不是小姐。」
小姐有些惱怒:「你套我話?!」
這還要套嗎?誰家小姐愛穿抹胸逛大街啊?
小姐泄氣了:「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告訴你也無妨。」
21
小姐說她本是男兒郎,不是女嬌娥。
他說這世上有無數個芥子世界,他穿梭其中完成任務。
「在我們的時代,那叫做無限流!」
「我就是男頻無限流世界的男主!」
「可太陽風暴導致了時空錯亂,這次我誤入了女頻世界。」
他說我們的世界也是一本小說。
小說名叫《絕世寵妃:八個皇子都愛我》。
小姐杜惜顏是女主,而我是個工具人丫鬟女配。
工具人女配?我嗤笑了一聲。
我笑道:女子本就是一種處境。
任你之前多厲害,隻要落入了這弱者的身份裡,也逃不過被磋磨。
小姐又繞著我轉圈:「翠珠,你瞧著像一個人。」
「像誰?」
小姐停下來定神瞧我:「像之前的那個我。」
像一個工具人突然裝上了腦子,有了自己的思想,開始學會反抗。
小姐認真道:「翠珠,咱爹還在等我捅破這天呢!你要與我一同大鬧這天宮麼?」
「也未嘗不可。」
22
小姐與我商討如何反抗老爺。
「他是宰相, 是掌握了權柄的人。」
恕我直言, 除了象棋裡的「馬走日,相走田」之外, 我想不到任何與宰相有關的東西。
小姐卻激動地抓住我的手:
「翠珠, 你說得好啊!」
「咱們讓馬把相吃了不就行了!」
老爺有一匹來自西域的愛馬,能日行千裡。
小姐與我出不去院子,但是家裡還是可以隨意走動的。
我們去了馬厩,給那匹馬加了點料。
第二天老爺騎馬上朝,半途那匹馬突然發了癲, 帶著老爺直奔出城。
小廝回來稟報:「老爺的愛駒發了瘋, 帶著老爺直奔西域啊!」
府裡沒了老爺。
姨娘膽怯,二小姐惶恐, 唯有小姐站出來主持大局:
「是匹思鄉的好馬啊!」
「想家了,還要帶咱爹去看一眼。」
「那馬一般人是追不上的, 派幾個人沿途跟著吧。」
小廝呆愣:「就……就這樣?」
小姐猛地一拍腦袋:「哎呀, 差點忘了!快告訴廚房, 晚上咱爹不回來吃飯了, 別做多了!」
「……」
總之, 山中無老虎, 我們又重獲自由了!
23
宰相被馬帶去西域了。
是人是鬼都要來府上笑兩句。
小姐和我見縫插針,逢人就說馬是太子送的。
太子很快咬牙切齒找上門來:
「馬確實是我送的!
「但是杜惜顏, 你說我謀害相國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小姐驚訝地捂嘴:「我什麼時候說過?」
太子氣壞了:「世人如今都這般認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推波助瀾!」
我們豈止是推波助瀾呢。
甚至還編成了歌謠讓歌姬唱。
有人趁機給皇帝進讒言:「太子今日要謀害相國,明日就敢謀害陛下啊!太子真是太兇殘了!」
湊巧又有幾樁太子犯過的案子被翻出來。
湊巧最支持他的杜相又不在。
湊巧六皇子又表現得十分出彩!
等宰相老爺回來的時候, 京城已經改天換日——
「你是說,皇上廢了太子改立六皇子?
「你成了新的太子妃?!」
湊巧皇帝又駕崩了。
我把小姐辣眼睛的衣服換了:「老爺,該改口了, 以後要叫皇後娘娘啦!」
老爺震驚地癱坐在地。
而我們以勝利者的姿態, 從他面前昂首挺胸地走過。
24
六皇子不是個處理朝政的料。
他看到奏折就頭疼:「惜顏, 今日你幫朕批好不好?」
小姐連連擺手:「陛下, 這怎麼行呢?女子怎能幹政呢?回頭那些老臣又要說我了!」
新帝將桌子一拍:「朕在這裡,看誰敢說女子不能幹政!」
小姐含淚應下。
轉頭批奏折:開設女學,科舉招女官,提高女子的地位。
問就是陛下親口說的呀!
小姐臨朝聽政了六年, 本朝女子的地位大為改善。
我望著朝堂中的女子有些激動:「小姐,我們做到了。」
隻有女子在高位掌握了話語權。
女子的處境才會逐漸改善,她們才不再隻是「女子」。
而是有名有姓的她們自己。
25
也是在這一年。
某日正午, 小姐打了個哈欠:「翠珠, 我突然好困啊。」
我將她扶到榻上:「您午睡一會兒再批奏折吧。」
她語氣困倦地說:「其實你來批也一樣。這些年來,你我早就不分彼此, 我會的那些你也會, 我擁有的也會分給你。」
我抹了抹眼角:「大中午的說這個幹什麼啊,怪煽情的。」
她抬手替我拭去淚水,擦著擦著手就垂了下去。
「小姐?」
我低頭一看,她睡得鼾聲都起來了。
我不由笑了起來。
26
我也打了個盹。
卻是被尖叫聲吵醒的。
我驚醒:「這是怎麼了?」
小姐滿眼惶恐地抓住我的手:「翠珠!你是翠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又怎麼變成這樣了!這是哪裡?」
弄清楚牛逼的意思後,我開始吹起彩虹屁:
「這小」沉重的失落感讓我的心下墜。
我認出來了,這是落水前的小姐。
她……離開了嗎?
我安撫著問眼前的小姐:「這六年的事情小姐還記得嗎?」
「什麼六年?」
我指著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這六年,您從貴女成了臨朝聽政的皇後。」
「我嫁人了?啊!?我嫁了那個斷袖太子?」
我握緊她的手:「嫁了誰並不重要,您如今是這王朝最尊貴的女人。」
「嫁了誰怎會不重要呢!我的夫君在哪!我要聽他的話!」
我拽住了她:「您不必聽他的話, 我會教您成為一個掌權者。」
「若是我學不會呢?」
我的眼眸微閃:「您會學會的。」
與此同時,我想起來六年前的一場壽宴。
小姐的那把割肉刀似乎也帶進宮了。
這是我們共同建立的新王朝,我會守護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