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令、折、柔!」

憤怒到破音的吼叫把美夢驚破,雲風翔怒極的表情扭曲了好看的眉眼。

林清兒環顧滿園狼藉,兩行清淚滾珠般落下。

「王爺,您送清兒的花……」

暮色四合,我竟昏睡了半日。懶洋洋起身,把竹條一甩,雲風翔的前襟出現一道汙痕。

之前沒注意,這兩貨竟都穿的藍底綢緞衣裳,一副神仙眷侶模樣。

我真是多看他們一眼都惡心。

「你簡直無法無天!我受夠你了!」

雲風翔揪起我的衣襟,力氣之大快把我整個人提起來了。

忽然皺起眉頭,嫌惡地松開手。

「血?怎麼來的?」他看著手上的黏膩血汙,又看了我衣襟上的汙跡。

「哼,誰讓門口那侍衛不長眼,不揍死他算我仁慈了。」

我撫平衣襟的皺褶:「別整得我很想看見你似的,不是為了和離,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人間一別,陰陽陌路,我自往生。

生生世世都不復相見。

7

Advertisement

太後壽辰那天,雲風翔的臉陰得能滴出水來。

我慢悠悠來到他面前,命婦朝服跟他的蟒袍相互輝映,林清兒在一旁繡帕都快擰爛了。

讓她嫉恨的機會不多,這絕對是其一。

甭管他們如何神仙眷侶,真正能站在雲風翔身邊的,唯我一個。

宮外十裡飄紅,宮裡喜慶連綿。

皇上特設今日為聖壽節,雲風翔獻上紅珊瑚、靈芝、如意。

六王孝心大發,別開生面請了宮外的百戲團,在壽寧宮中博得滿堂彩。

精彩萬分的時候,耍吞劍的戲子忽地調轉劍尖,朝看臺正中擲去。

百戲團的戲子旋即亮出兵器,衝了上來。

「護駕!」現場大亂。

「大膽狗賊!」雲風翔空手跟刺客纏鬥起來。

一個賊人被他打飛,倒在我的腳邊,大刀掉落。

「刀給我!」他怒喝道。

撿起大刀,本能地想上去跟他共同迎敵,體內勉力壓制的痛楚卻在此刻失控,雙腿軟倒。

雙掌難敵白刃,雲風翔武功再高強也被劃拉出幾道血口。

大批侍衛終於趕來,將亂賊制服。

雲風翔捂著受傷的胳膊到我跟前,眼中的漠然和厭惡幾乎化作了實質。

沒有說一句話,但又什麼都說了。

曾經以身為盾替他擋下毒箭的人,如今,在他生死之際竟然袖手旁觀。

你既然覺得我變了,那便是吧。

「我替你擋了一次,痛了十年,你以為還有第二次嗎?」

我沒有下一個可以痛的十年了,興許十天都沒有。

我對雲風翔的見死不救,落入太後和皇帝眼裡。

和離,來得比想象中更容易。

一起從壽寧宮走出,雲風翔在長階下停住腳步,神色有幾絲恍惚。

或許是想起了多年前,他在此階下跪求了三日,隻為娶一個江湖女子。

攜兵符入京調動兵馬,於動亂中擁立太子榮登大寶,何等的功勞,卻什麼賞賜都不要,執著於我。

多年後,再次踏足長階,卻隻為擺脫我。

很痛,痛入肺腑,痛得讓我分不清究竟是毒發,還是心中的空洞在撕裂。

8

回到府中,我抱出鴛鴦錦被扔到院子裡面,點燃。

雲風翔不知何時來了,怔怔看著流光的錦緞被吞噬。

曾經舞刀弄槍的手,跟京城最好的繡娘學了三個月,才勉強繡出了交頸鴛鴦。

縫到鴛鴦眼睛的時候,總也縫不好,不靈動。

他一個大男子竟捏著我掐針的手指,同我一針針地縫。

我打趣:「叫人看見了,你這王爺要被人笑話成什麼樣?」

他還頗為得意:「古有將軍為妻畫眉,今有靖王與妃繡錦,美事一樁。」

最後兩人也沒把鴛鴦的眼睛縫得多好看,但它承載的綿綿情意撫慰了我輾轉反側的每個夜晚。

如今,所謂情意和著霉斑一樣腥臭的凝固的毒血,統統化作灰燼。

我拎起一個小包裹就走。

雲風翔從悵然若失中清醒過來,伸手攔下我:「東西交出來。」

「著什麼急,總得等我安置下來吧。喏,先給你這個。」

一個拳頭大的木雕放到他手中。

他隻看一眼就把東西擲到地上,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令折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一再耍我,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氣息一窒,一股甜腥從嘴邊湧出,沿著下巴流淌到他的手上。

他被燙到一般猛地縮手:「你……怎麼回事?!」

我咧開沾滿汙血的唇齒,滿意地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驚懼。

「嚇著了?我行走江湖,沒點唬人的伎倆怎麼行?你膽子也變得忒小。」

「你,簡直無可救藥!」

「承你貴言。」毒入肺腑,早已無可救藥。

豆兒來了芽兒來。

地上的木雕是一顆長芽的豆子,逃亡路上他就地取材隨手雕成,粗糙的手藝留下的稜稜角角,早被我盤包漿了。

被他這一摔,芽兒折斷了,豆兒多了一道裂痕,像愈合不了的致命傷。

曾被我們戲稱為定情信物的東西。

在決裂的時刻,我們親手摧毀了它。

真應景。

撿起豆兒,踩了芽兒,我頭也不回離開了。

此生別過。

9

我往城郊的宅子去。

卻瞧見一隊官兵把宅子圍住,一府老小都被繩索縛住拽出來。

首腦竟是林澈,曾經被我當街打斷腿的林清兒胞兄,如今的大理寺丞。

三嬸見了我跟見了救命稻草一樣,哭號道:「小姐,求你救救三娃,官爺說三娃混在百戲團裡行刺貴人,他才十四歲,哪來的膽子作惡?」

百戲、行刺、貴人……一道旱天雷劈在我頭上。

三娃自小喜歡百戲,早些日子我過來,他還歡喜地告訴我他拜了個頂厲害的百戲師傅,沒想到竟是那入宮行刺的百戲團。

我急忙上前:「住手!他們與此事絕無關系!」

林澈拔出刀:「大理寺辦案,你要包庇犯人?」

「他們都是我娘家人,我是靖南王妃,你想要攀咬靖南王府不成?」

林澈在外當差,我賭和離的消息應該還沒傳到他耳裡。

他冷哼:「若他們與本案無關,大理寺審理之後自會放人。」

我欺身上前,作狀要打,他應激之下一掌拍在我肩頭。

一口鮮血噴了他滿身,在他的驚恐中,我捂著胸口怒斥:

「好你個林澈,為了讓你妹妹上位,竟敢眾目睽睽之下重傷本妃!」

「你、你自找的!」他色厲內荏道,「晦氣!走,下一家!」

一隊官兵扔下三嬸等人匆匆離開。

我給他們松了綁,囑咐他們趕緊離開,仔細藏好。

事關刺殺當今皇上,向來有殺錯無放過,林澈也定會公報私仇。

唯有洗清三娃的嫌疑,一切才有轉機。

縱馬往王府趕。

想好了此生別過,他娘的還不到一個時辰就下輩子了。

趕到王府已經天黑了,拍打側門,小廝開門,見是我又重重關門。

運勁攀上了高牆,卻見牆下有一人以劍尖相指。

「王妃,請您離開。」

那天瑤院外阻攔我的侍衛,看來是因護院不力,被發落到看守側門。

我扔下一個墨玉發簪:「你去喚王爺過來。」

侍衛接下發簪,猶豫片刻,收了劍,往府裡去。

盞茶之後,雲風翔趕至牆下,一臉怒色。

「令折柔,你又發什麼瘋?你以為自己還是王妃嗎?」

「要是朋友搖擺喬肖,越馬風肖。」

相似的場景,同樣的話。

我在賭,縱使無情無愛之後,他對我還殘留有一絲愧疚。

雲風翔目光幽深,良久,低聲道:「下來,在上面像什麼話?」

我松了一口氣,早已酸軟不堪的身子一頭栽下。

餘光看到雲風翔身形微動,卻不及正在牆下那侍衛動作快,一伸手就把我接住了。

10

摔落在陌生男子的胸懷中,縱使他極快把我放下,我還是紅了臉頰。

抬眼,對上雲風翔的眼睛,凌厲的目光在我和侍衛之間流轉後,他拂袖而去。

回到主院,房門在身後一闔上,他猛地轉身掐住我脖子,壓在門上。

「你到底想幹什麼?給我說清楚!那侍衛與你什麼關系,肯為你辦事?」

我無力反抗,任由身子軟了下去。

他用力把我甩到一邊。

林清兒推門進來:「王爺,聽說令……令姑娘,這是做甚?」

兩人都來了,正好。

我說出三娃的事。

「當年路過黑石崖,三叔為推開你而遭巨石壓死,三娃是三叔唯一的血脈,求王爺救三娃一命。求清王妃說情,請林澈大人對三娃照拂一二,免受大理寺刑罰之苦。」

一頭磕在地上。

對峙多年,也不曾低頭,如今也顧不得那點自以為是的自尊。

雲風翔似有動容:「本王可……」

林清兒急忙打斷:「王爺情深義重,定不忍恩人之子含冤受苦。但是刺殺皇上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若王爺插手,讓皇上無端起了猜疑……嘶!令姑娘救人心急,也不能把王爺往溝裡帶呀!」

一番義正詞嚴,讓雲風翔變了臉色。

林清兒上前來虛搭著我的肩膀:「至於我哥那邊,我倒是可以說說情。」

鳳頭履鞋底踩上我的手指,暗暗用力碾壓。

像當初我碾踩她的花那樣。

這點痛比起毒發的痛,不值一提,我有何忍不得?

卻聽見她驚叫一聲,摔坐在地。

「王爺,清兒肚子好疼……」林清兒捂著下腹痛吟,「清兒已有月餘不來月事……本想先請府醫得了準信,再告知王爺……」

成親多年未有子嗣一直是雲風翔的心病,聽到此話,噬人的目光恨不得在我身上捅個三刀六洞。

「要是清兒有個三長兩短,令折柔,我要你的命!」

一腳將我猛踹開,他抱起林清兒衝出去,急切的怒吼響徹一府。

「來人,叫府醫,不,請太醫!快!」

11

我伏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把脫臼的手臂接回去,痛得冷汗浸透了內衫。

以為不會再痛的心,像被針挑落了剛結的痂,再一針針密集地扎進來。

當他對我的愧疚、對三娃的憐憫都煙消雲散之後,那個長身鶴立、風清氣朗的少年,終於死去了。

雲風翔殺死了那個少年。

蹣跚走出,看到那侍衛站在院牆陰影下。

「拿到了嗎?」

侍衛把雲風翔的腰牌和墨玉簪一起遞上。

腰牌是皇上御賜的「如朕親臨」腰牌。

墨玉簪的簪身是雲風翔書房裡密櫃的鑰匙形狀。

被冷落的這些年,我不是坐以待斃的。

我隻拿了腰牌:「簪子收下吧,能換不少錢,算是給你挨罰的補償。」

侍衛恭敬道:「自王妃從林澈那狗東西手裡救下我和妹妹,我王貴的性命便是您的。」

「罷了,隨我走一趟。」

徑直去了大理寺,腰牌開路之下,暢通無阻。

三娃被救出來的時候快沒了半條性命,若再晚去一會兒,不堪設想。

剛出大理寺不遠,忽遇大批兵馬疾馳而過。

不多久,城南起了大火,半個皇城都從睡夢中驚醒。

王貴打聽回來,竟是六王府被抄了,還走了水,燒得轟轟烈烈。

六王是當年扶持太子的勢力之一,有從龍之功,也落得如此下場。

天下承平,皇上意欲歸攏兵權。

權力更迭之後的兔死狗烹,不知還要獻祭多少性命?

雲風翔,你如何明哲保身?

趁著夜色出了京城,囑託王貴把三娃送到三嬸他們的藏身之所。

「你不欠我了。」

他給我磕了三個,背著三娃走了。

冰涼的寒意隨著夜色侵入體內,我攏緊自己,一步一踉跄。

罔極寺是皇上為太後祈福而修建的皇家寺院。

太後每逢初一到寺裡禮佛,我跪了快一個時辰才見到她。

「如朕親臨」腰牌奉還,連帶的,還有一爿兵符。

我給過雲風翔的,是他不要。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