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陸家的童養媳,陸家倒臺後,我靠殺豬把丈夫供上了大學。
我們結婚五十年的時候,他的初戀去世了。
我在兒子家發現了初戀的牌位,是丈夫的字跡:「先室沈氏閨名卿卿之牌位」。
靈牌下面有一個寫滿了字的筆記本。
上面一筆一劃訴說著他對初戀的懷念。
每頁紙的開頭無一不是「吾妻卿卿」。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夾了一張收據單——
一張雙人墓地的收款單,而這塊墓地正是丈夫的初戀如今埋葬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幾天前,丈夫與我看似無意的闲聊:「我們去世之後,也沒有必要非得埋在一起吧?」
「你不是最喜歡雪山嗎,可以讓兒子給你埋在雪山腳。」
霎那間,屹立了五十年的雪山,轟然崩塌。
1
眼眶裡的淚水不受控地砸落,暈花了筆記本上陸錦年訴滿鍾情的字字句句。
「吾妻卿卿,黃泉路上孤苦冷寂,你慢些走……」
「吾妻卿卿,沒有你的人間,太陽落下便不再升起……」
「吾妻卿卿……」
Advertisement
明明我才是陸錦年法律上的妻子。
可在他給沈卿卿的信裡,今生摯愛是她,來生想要再續前緣的也是她。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多虧了陸錦年平時的瞧不起,才讓我花了心思,讀了很多書。
不然,恐怕我連他寫的是什麼都認不得。
多痴情啊。
生不能同室,死也要同穴。
仿佛一對被拆散了的苦情鴛鴦。
而我,就是攔在他們中間那個最多餘又可憎的變數。
手機驀地響起,傳來了陸錦年一如既往的命令式口吻:
「你在哪兒?我要去廟裡給卿卿祈福超拔,你回來幫我收拾一下行李……」
我麻木按下了掛斷鍵。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掛斷陸錦年的電話。
幾秒後,鈴聲又一次瘋狂響起,我索性把手機關了機。
沈卿卿活著的時候,陸錦年就常跟我說對沈卿卿的虧欠,說他們年少時出於家庭和時代背景下不得善果的愛。
後來,她死了,我以為陸錦年的視線終於能回到我身上了。
人的一生能有多久呢,我們還剩多久呢。
滿打滿算我們還能活二十多年。
我想,剩下這二十年去彌補我們過去五十年的遺憾,應該不算晚吧?
看到陸錦年接連幾天難過到吃不下飯而消瘦後,我是心疼的。
心疼之餘又是期待,期待他從悲傷中走出來之後,跟我開啟的新生活。
我想得很好,他現在反正也快退休了,可以多出去走走。
去看看巍峨挺拔的雪山,去瞧瞧綿延不絕的雲海……
可我沒想到,我這些齷齪的心思,卻在今天顯得格外好笑。
風從窗戶中穿過,吹動了紙張。
筆記本停留在看似不經意的一頁:
「9 月 12 日,多雲。」
「吾妻卿卿,今天給你買了束你最愛的雛菊,花店小姑娘人很好,給我送了朵鬱金香……」
心,在一剎那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疼得我幾乎要直不起來腰。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湧上心間——
9 月 12 號那天是我的生日。
陸錦年送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支花。
我開心極了。
買了個很好看的花瓶,把那支形單影隻的鬱金香精心插好,日日照料。
在它枯萎前,還做成了幹花,裱在了相框裡,高高掛起。
我以為是他終於開了竅,也學年輕人搞把浪漫。
卻沒想到,竟然隻是個贈品……
贈品啊。
我看著我那雙因為常年操勞嚴重變形的手指,看著手背上松垮的肌膚。
陸錦年和兒子陸嘉珩皮膚嬌貴,穿用洗衣機洗過的衣服,會渾身起小疹子。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們的衣服一直都是我手洗。
我這一生,從記事起就是陸家的童養媳,而後是陸錦年的妻,是陸嘉珩的母親。
可從來都沒有是過我自己,蘇雅琴。
好像,也是個贈品。
2
回家的路上,我給自己買了一大束鬱金香。
我把它們也好好插在了花瓶裡。
可這一次,我再也不擔心花會枯萎了。
因為哪怕花謝了,也有新的花,含苞待放。
陸錦年剛推門進來,臉上帶著明顯的慍怒:「你下午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我打電話也不接?」
而後轉頭,看見茶幾上的花,略微有些驚訝:「兒子送的?」
兒子?兒子現在铆足了勁在追沈卿卿的女兒,又哪有心思顧得上我?
我有的時候真的要感慨基因的強大。
不僅讓沈初禾生了張和沈卿卿七分相似的臉。
就連陸錦年父子,也接連對她們母女死心塌地。
「自己買的。」我淡淡道,眼神卻始終沒有放在他身上。
陸錦年沒有注意到我情緒上的變化,也沒有發現我對他不似之前的尊敬。
又或者是他從來都不在意。
我岔開了話題:「你上次說的墓地的事情,是已經給自己找好地方了嗎?」
我和陸錦年從來不忌諱生死。
反正人嘛,總要經歷那一遭的。
可那天,他問我的時候,到底是在考慮我的歸處,還是怕我壞了他和沈卿卿的合葬呢?
陸錦年或許沒想到我怎麼會突然提到這件事,閃過一絲心虛的神色,很快就恢復如常。
「我這不還是為了你好?有些事,還是要提前做打算為好,不然……」
「你要死了嗎?」我啜了口茶,直直打斷了他,聲音裡沒有半點起伏。
「什麼?」他好像沒聽清,又好像不相信我能說出這句話一樣。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是被陸家收養的童養媳。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忤逆他的話。
陸錦年有些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圓,愣怔地看著我。
我直直與他對視:「我說,你是要死了嗎,這麼早就開始考慮自己的墓地位置?」
陸錦年這次聽清了。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不滿地瞪了我一眼,「你的更年期不是早就過去了嗎,現在發什麼邪火?」
「呵……」我冷笑了一聲,從包裡掏出那個筆記本,狠狠摔在了陸錦年面前。
那張雙人墓地的收據悠然飄落。
「怎麼,是我的存在阻礙了你們『夫妻』二人的同穴而眠了嗎?」
我把夫妻二字咬得極重。
陸錦年稍微愣了一下,而後極為迅速地撿起那本筆記本。
小心翼翼拂去了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像守護珍寶一樣把它緊緊貼在胸前。
而後看我的眼神卻幾欲噴火:
「你從哪兒找到的!你跟蹤我?」
「蘇雅琴,我們搭伙過日子了五十多年,我竟然沒發現你會做這樣卑鄙齷齪的事!」
見我沒說話,陸錦年以為自己猜對了。
語氣更帶了幾分理直氣壯:「不就是一塊靈牌?你跟一個去世的人吃什麼醋?蘇雅琴,你還真是個無知善妒的殺豬婆!比不上卿卿一星半點!」
陸錦年說得沒錯,我就是個沒讀過幾年書的蠢女人。
當年陸家倒臺,公公婆婆被氣到臥床不起。
那時,陸錦年還在讀書。
我沒有辦法,隻能靠學殺豬來養活全家。
後來,他變成了閃閃發光的大學生、業界新貴、大學教授。
可我還是那個滿身腥臭味兒的殺豬婆。
他忘了,他的大學學費,就是我靠著殺豬一刀刀攢下來的啊。
若不是公公婆婆死前逼他發誓不會拋棄我,想必他和沈卿卿早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
「我虧欠了卿卿這麼多,如今難道連她最後的遺願都不能替她完成嗎?」
還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苦命鴛鴦啊。
可惜,陸錦年沒有給我譏諷的機會。
他早就摔門而去,把筆記本死死護在懷中,迫不及待要物歸原位。
一秒鍾也等不了。
門因為被大力摔撞,「砰」的一聲在樓道間回響。
我呆呆地看著那扇門,一抹苦笑慢慢浮現了上來。
我的大半輩子都好像被囚禁在了一座刻著「家」的牢籠裡。
抬起手落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咬牙用力。
一抹光泄了進來。
照亮了身後熟悉又陌生的空蕩房間。
可這一次,我不想再回頭看了。
3
陸錦年一如既往地有骨氣。
後來回來胡亂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冷著臉去了寺廟。
「蘇雅琴,等你知道錯了,我再回來!」
他以為我會像過去那樣,無條件地哄著他,把他高高捧起。
他錯了。
我隻是靜靜看著他裝起來了一堆跟季節完全不相符的衣服,還有不齊全的洗漱用品,覺得好笑。
他已經習慣了所有的生活用品都由我整理好,而自己卻沒有半點自理能力。
可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以後不會再有了。
我花了點時間整理好了自己的個人物品。
之前沒發現,原來我在這個家裡這麼多年,真正屬於我的東西,隻裝了將將幾個牛皮紙箱。
我給自己買了機票,想去看一看梅裡雪山。
就在我收拾行李的時候,陸嘉珩突然回來了。
「媽,我不就出差了幾天,你怎麼給我爸氣跑了?」
他一推開門就不由分說地指責,仿佛我破壞了家庭平衡的槓杆,罪大惡極。
我沒有管他,繼續收拾手上的東西。
陸嘉珩這才發現地上那幾個還沒來得及郵走的牛皮紙箱。
「你這又是幹什麼?」他嗤笑一聲,滿臉的不屑,「一把年紀了還學人離家出走這一套?」
「不就是給沈阿姨刻了個靈牌嗎?你至於揪著不放?死者為大啊媽!」
我這才停下手上的動作,失望地看著他。
我知道他對靈牌和墓地的事情肯定知情,但我原本以為他隻是被迫幫陸錦年隱瞞。
卻沒想到,他竟然是這個態度。
看著他比我足足高了一個頭的身影,我有些恍惚。
仿佛昨天他還是在我懷中的小小嬰兒,一瞬間就長大了。
長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
「你爸爸稱別的女人為妻子,那我呢,我是什麼?」我聲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死死攥著衣角,生怕下一秒就淚如雨下。
陸嘉珩看著我的樣子,愣了一下神,而後臉上瞬間帶上了不耐煩的情緒。
跟他爸,一模一樣。
「不就是個形式?」
連話也一模一樣。
「法律上他的妻子不隻有你嗎?你也不是不知道蘇阿姨這輩子的願望就是能當爸的妻子,你何必跟一個死人爭風吃醋?」
「一把年紀了還因為男女感情上的事鬧成這樣,你也不嫌害臊!」
陸嘉珩的話就像刀子一樣一點點戳著我內心裡最脆弱的部分。
我突然感覺有些呼吸不過來——
比起陸錦年的背叛,陸嘉珩的無所謂才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到大的孩子!
哪怕當初我生他的那天,陸錦年守著的依然是同一天生產的沈卿卿。